三
第二天下午我就去看了边伯贤。
我不知道他对我说的“多来看看我”的“看看”是什么概念,是像朋友一样去同他谈天说地还是像看望病人一样去照顾他,对于两个陌生人来说,可能都不是。
去医院的路上我特地绕了个弯去、到市中心的商场,在琳琅满目货架上我找到同事给我推荐的病人康复保健品,只不过下面标签上的数字,让我心里的算盘啪啪打了几下。
当我提着保健品和一个花哨的水果篮走进病房的时候,边伯贤正窝在床上捧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里面的人“吧啦吧啦”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不过看他笑开的样子可以判断应该是部喜剧。见到我,他似乎是没想到,不过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把电脑放到一边:“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来了。”
“那我先回去,等你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我不自觉打趣着边往里面走,在床头看见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的盒子,以及之前在旁边我匆匆扫了一眼数字,倒吸一口凉气的的东西。
“人可以走,东西留下。”他笑嘻嘻的,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俩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有人来看你了?”我问。
“呃嗯……我的一个上司来医院的时候正巧碰见,就过来看了看我……”他瞥见我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说:“你也买了?难不成这玩意儿是某宝爆款?”
我笑了一下,“不知道给你拿点什么,这是我同事给我推荐的……”我看着床头柜上摆满的盒子,犹豫半晌把我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费心啦。”边伯贤冲我笑笑,伸手拎起我放在地上的盒子,把原本摆在床头的那些推到一边,把我的放过去,继而又撕了张标签贴上去,“以后不用买这些东西,浪费钱又没什么用,还不容买点实际性的东西呢。”
“实际性的东西?你觉得什么东西实际?”我问他。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饿了。”
我愣了一下,“……你想让我来给你送饭?”
他抿紧嘴巴,冲我用力的点点头,可怜兮兮向我抱怨:“哎你不知道医院的饭有多难吃,又没人给我送外卖……”
我看他巴巴看着我的样子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只能下了班以后才能过来。”
“没事没事,你能来就行。”边伯贤欢呼一声,把被子蒙在头上大声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据说一件事重复七次以上就会变成习惯,那和一个陌生人人连续见七天是不是就可以变的熟络?熟络的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称为“朋友”?
自从答应了边伯贤给他送饭后,我就天天往医院跑。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提着保温桶出现在病房,换完药的小护士冲我打招呼:“朴先生可真是尽职尽责,这么忙还天天过来,边先生有你这个朋友可真好,他的家人该多放心。”
我冲她笑笑,是吗?朋友吗?
“你的腿什么时候好?”吃饭的时候我问边伯贤。
“怎么,烦了?”边伯贤看着我。
“哪里的话。”我生笑了一下,“我就是想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不见好转。”
“包在里面你又看不见。”边伯贤往嘴里扒了一口饭,“伤筋动骨一百天,早着呢。”
“哦……”我应了一声把头埋进碗里。
“不过……医生说我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边伯贤补充说。
“啊?那行吗?”我抬起头看见他似笑非笑。
“有什么行不行的,大不了在家不出门呗。”他无所谓的说着,伸手拿过我的碗,“到时候你来接我出院啊。”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看见里面绿乎乎一片,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把黄瓜挑出来了?”
边伯贤撅了撅嘴:“不想吃。”
“那你想吃啥,这么好的东西多有营养你还不吃。”
他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有营养的多了,我就是受不了黄瓜的味儿,打娘胎出来就这样,天生的没办法。”
我噗呲”一声笑出来:“还天生?”
“真的就是这样。”他辩解说,“就像有人天生正常有人天生就不正常。”
“那你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我打趣问道。
他盯着我,停了一会儿,伸出食指说:“好比你天生是1,而我天生就是9。”
他冲我炸了眨眼,我茫然的看着他,觉得好笑:“什么鬼东西。”
人真的天生就不一样,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我比边伯贤高,腿比他长,眼睛比他大,做事也比他麻利,比他会做菜,也懂得一个人怎么正常的生活。可我仍然从三流大学毕业,住着几十坪的出租屋,拿着三千块的工资,每天为吃那个牌子的泡面发愁,照样摆脱不了活在底层的命运。对,是命运。
“诶?”
我拎着饭走进病房的时候,边伯贤一如往常一样像小狗似得吸了吸鼻子,来判断今天的伙食是什么。不过这次,他深吸了一口后,发出少有的疑问声。
“天啊,真的是!”他抢过我手里的保温桶,打开看着里面冒着热气的排骨惊喜的喊了一声,“你怎么跑这么远去买这个?”
“去那边办了点事顺路买了。”我脱下外套回应他,“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买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排骨,含糊不清的说:“A大在那边啊。”
“A大?”我瞪了瞪眼。
“对啊,我A大毕业的,看不出来吧。”他有些得意的说。
我看着他满嘴油光,一副邋遢的样子。大脑开始有些乱。A大是出了名的名牌大学,这座城市也是以A大为荣,买年都有无数学生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对于我来说也就只有进去当个观光游客的份儿。
“别看我现在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至少也是重本毕业的,只不过上了大学后光知道玩儿,人又太懒,毕了业还不如那些技校的,我一直觉得我就是颗陨落的明星……”
辩驳现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杂音,像火车呼啸而过,像蜜蜂成团扑来。他衣服上的商标,手腕上的手表,床头摆的药盒,让他笑声不断的外国影片,以及他漫不经心的“不差那点钱”都大笑着一下子淹没我,那些在上班时间小心克制,沉默忍耐,在医院里完全放下的东西又苏醒过来,那种感觉又来了。
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我们是一类人又不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