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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淡的月亮挂在枝头，有一晃，没一晃】
【自七王府出，有厮执鞭驾马。御林军个个铁骨铮铮，见了我照样低头跪礼。正是火烧眉睫之际，越大度，越成活。扬手罢了，阔步跃、身形疾。飞霜殿的奴才哈着腰立我跟前，低目一扫，脚下不停】
她几时出殿？
【得知是酉时，掐指一计量，提步往右去】别让本王碰着不该见的人
【深幽的甬道，延伸到尽头，便只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倚着红墙，候在那一路的边缘。果不其然，未至一刻钟，窈窕的影子与月光一唱一和，消瘦得可人。从阴影里走出，轻笑一声】
臣薛涪，拜见皇后
【从容不迫地捋了捋衣角，贪婪地洞悉她一切神情，好的、坏的、嫌恶的、欢喜的，都是我的】陛下身子骨，尚算硬朗？也不知还剩几口气了

（ 宫墙寂寂，多少个百十年过去，它总是伫立无声，俯视着四四方方圈在里头的人，悲乐喜怒，笑泣哀痛。真绝情啊，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绝情了罢。一步一步踩着白月光，甬道四百六十块青石板，走了不知几遍，恰是因了安静，我总想来这儿躲一躲 ）
（ 蓦地一声，猛地顿住了步子显是受了惊，抬了黑黝黝的大眼睛去瞧，带了一点儿怯，又片刻转成冷 ）
：是你……
（ 方才下意识想退，却终究忍住，可周遭静的教人发慌，我是怕极了同他单独相处，避之不及，却总撞上避都避不得的时候。转开眼睫，不再看他的脸，盯着他绣着云纹的领口，努力端持住姿态 ）
（ 是了，再没人比他更可恶、可恨、可憎，他就那样顽固地在我心底里，扎了根，攀出藤，死死地霸着，一扯就生疼。聆他后话，一咬唇只觉过分 ）
：陛下是天子自有福祉，殿下挂心关怀则罢，后面的话，是逾越了

（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心平气和说过话了，再也不可能了 ）
（ 鬓边的步摇一颤，花枝颠颠，明珠璨璨，可再金贵的装饰也撑不起我的体面，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俩字。只是苦笑，四处都是他的眼线，我没得躲，没得逃。似乎每次这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吃惊，然后更恨他，越积越多堵得人简直想发疯，我怕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薛家甚么，才有了这般煎熬如同油烹火烤的人生 ）
（ 肩膀被揽住，却禁不住一缩，显然是怕。退了没半步，霍地顿住——他说，药？目光灼灼定定看向他 ）
：你……你居然……
（ 那夜我是受了怎样的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这层纸却被他轻轻松松捅破，让人知晓一切不过是笑话，而始作俑者，此刻站在我面前，依旧带着让人恨不得撕碎的笑。手指攥住他的袖边，指节都泛白，而复用力挣开他 ）
：薛涪，那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心思、这么深的城府，哪怕在你心里他和大王一样，都是你登向登峰的绊脚石——那我呢？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么
（ 胸口一阵起伏，气极了也痛极了，恨意一波一波漫上来几乎逼出了眼泪，眸底清亮一片看着他 ）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爱呢？你怎么这么可怕……你真的有心吗

：是，我怕你、我不相信你——可是你知道吗，除了这些，我还恨你
（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黑眸里好像燃着火，却又冻着冰，愤怒、不解、怨恨搅和在一起，简直快让我吐出来了，语速很快全然没有组织过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
：薛涪，是你先负了我，你为了你的皇权霸业牺牲了我，过去的几年里我尊你、敬你、爱慕你，可是得到的是甚么？望不到头的痛苦，承受不完的伤害！你把我的人生变得如此不堪，却还打着爱的名义折磨我，你不算我的师傅，你也不算个男人
（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锣鼓齐天，宾客如流水的热闹，我晓得这是再体面不过的事，可当时想的是，若是他能带我走，若是……可这个人的冷静淡然就像把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里，却还不许我说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
（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他，一边恨，一边消磨不掉爱。这漫天的罪业有他的，也有我的，不得救赎 ）
（ 被他扯住踉跄着向前两步，珠钗坠噼啪乱撞，打在脸上的几颗凉的很，黑亮的一双眼抬起看他，满是哀切和痛楚 ）
：你放了我吧，薛涪，我求你放了我吧，不管我爱谁、不爱谁，都与你无关，让我抱着那些可笑可怜的心事离你远远地，我总可以整理好的，所以——放了我

【她被这琼楼玉宇、碧瓦朱甍压抑得太久了，她学会了从前不曾有过的绝情、冷漠与悲凉，是这座宫城磨砺了她，也是这里，教会她生存的道理。可她却是我的云锦，是我捧在心尖的珍宝。我一壁希冀她的纯真亘古不变，一壁又盼望她化身凰鸟，涅盘重生——多贪婪的我！】
【我教会她如何盘桓周旋，甚至她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都是我一笔一划教会的。眼前这个亭亭玉立、贵为中宫的女孩，在我眼中日益丰满标致。她从前那样释怀的笑，满心满眼都是甜蜜，会顽、会闹，无论好坏，总胜过如今爱恨交织的境况。】
【也是我，全然不顾她的爱慕与不甘，痛苦与悲凉，一手策划了让所有人万劫不复的阴谋。大兄的蛮横、二王的懦弱，她一一见识过，我从来都在替她做选择，自以为掌握着天下人的把柄，我的命门却被她一脚踢中。不理会她一堆愤恨，只埋首在她肩窝】
云锦……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她从前糯着语气叫我“夫子”，依偎时换成了“涪”，而今连名带姓、雷厉风行地砸向我，险让我受不住。在她唇畔摩挲、徘徊，捕捉仅有的一点子香气。两指掐在她白皙的玉颈上，勒出两道浅浅的红痕】
你知道吗，我真想掐死你
【抬眼是满目苍凉，行至此步，所有煽情的、怨恨的、热烈的都不能说出口。托着她半边腰身，一眼望到她目底，一字一顿，句句铿锵】
不论你对我是恋是愤，纵然是爱恨翻了天，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想半路抽身，根本不可能！我更不会放任你继续待在薛寅的身边，傀儡似的人物，我想要他午时赴死，他决计活不到一刻！

————————第一幕闭————————
半情歌 - 元若蓝

【足下每一步稳健至极，仿若踏向神往已久的殿堂。她拢着肩，金银珠钗都掩不住的惶恐。她不应该张扬，不应该狂妄，如今的她，才是最该有的姿态。转动着祖母绿扳指，一步一阶，拜倒在殿前】
臣，薛涪，问吾皇圣体安康
【殿上帘后，尚可见得有些微颤的身影，继而是掩饰不住的咳声。恭顺的低首，狡黠的眼被睫遮着，看不清，辨不明。】
二兄好大的计谋，设下这样一圈儿，只为引得臣与娘娘入套？臣以为，这样的江山，您再坐下去，恐怕难服众……【低笑了下，有趣似的】臣还听闻，您有意让贤？倒真让臣有些惊诧，您对皇位向来趋之若鹜，竟有如此宽厚的胸襟，臣，佩服！
【两指并在一处，不住地揉捏，含笑望了她一眼】只可怜了皇后娘娘，为您好话说尽，到头来……？您如何对待臣不打紧，可惜伤了女人，那不成事

（ 身前是君王怒焰高涨，身后有军士冷枪横对，而他居然如此猖狂——闻得云锦二字，急急转眼去看他，生怕再听见甚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仍不识时务，这时的薛涪何故教我觉得陌生至极。那斩钉截铁的一长串指责听下来，早就花容失色煞白了脸 ）
（ 扯住他的袖子，入秋后的衣裳用了后缎子触手皆是凉滑，衬托我此刻无措，只哀哀切切道 ）
：别说了……
（ 他冒犯天颜，言语不敬，而薛寅或早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兼今日东窗事发，我实是怕极了，怕他丢了命。惶惶然一颗心惴惴，只觉要跳了出来，人生艰苦早咀嚼了遍，纵然一命了断，我却也当解脱，可薛涪不同——我还是为了那劳什子该死的爱，在替他恐惧 ）
（ “大胆——”哗啦一声，是御案上奏折笔墨悉数被拂倒，脚步急切，那面色病弱的人转出了珠帘，带着我未曾见过的震怒。当即呼吸一窒，死死盯住薛涪，心中万语千言堵着，越慌越急都要落下泪来，咬牙低声 ）
：你——你认错啊，你会没命的——
（ 松开手，深深一拜，嗓音里有细细的颤抖 ）：臣妾恳请陛下息怒……（ 往下去该说甚么——我竟不知，该是家族利害，朝堂掣肘，甚至夫妻情分，我不想自救，可我也救不了他。这么多年，我像一根丝萝绕薛涪而生，以为依托，阳光雨露，皆由他，而到了生死关口，我竟如此无用—— ）

【她一张芙蓉面悲戚得可怜，究竟是惶惧多些，或则忧心多些？我委实望是第二种，这麽番情切当是不负了。殿上龙袍间有短短的锦绣，细细密密昭示着天威——然而他早该褪下，也许是是一种解脱亦未可知。倘若做个闲散亲王倒凑合囫囵了，给予越不可攀的权欲，便越叫他万劫不复，泥潭深陷。我深谙这道理，可他委顿惯了，自然当局者迷。】
【金鼓齐鸣，殿门因大敞而透露出熹微，整座飞霜殿阴霾笼罩，众兵士仍齐齐跪于阶下，沉寂如死水。顺势握住她一双手，笑了笑】别怕【眉头居然松开，甚至和缓了神色】与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值得
【说罢折首，与薛寅交锋】
母后以为你向来懦弱无能，不堪重事，又体恤你多病，和颜悦色，掏心掏肺的好。这点确然无可厚非，不过大兄的死，你敢说，没有你三分功劳吗？【既然云锦在场，便让她瞧清，她口中无辜的二王，究竟是什么好人。向前一步，气定神闲】
大王暴毙，纵然你软弱可欺，也照样是新一任嫡长，这储君，不是你，又择谁？
【霎时间虫蚊皆无声，悄然得令人心悸。他藏匿在皮囊下的阴谋，一一剖析在众人眼前，鲜血淋漓的，犹如猛兽猎食后的残局。未雨绸缪地托住云锦的臂，妥帖得恰到好处】
你瞧瞧，二王可无辜吗？

（ 隔着锦缎他托住我的臂，稳妥且坚定，却止不住我的颤抖——甚么同我在一起的值得，大王二王的阴谋，血淋淋剖开得真相，此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我恐惧的始终都是他会因此丧命 ）
（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对上他的，几乎带着哭腔低低挤出一句 ）：你是疯了么——会没命的，你不可以死——
（ 他的御极之志，蛰伏隐忍，到如今竟打算全都不要了？葱白的指从重重云袖里探出来，攥紧他，用力再用力些，恐留不住似的 ）
：你们薛家人哪个无辜，是都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么——我是早没了活的生趣，可你怎的就这样轻率，不可以
（ 说疯魔，大略我更是，都到了生死攸关的头上，一颗心到底居然装的还是他。感情生根发芽，抽枝开花，直至长成参天大树，用不了几年，可短暂的萌发，却用一辈子都无法斩草除根。只怕早就病入膏肓，多可悲，多可笑 ）
（ 命运翻云覆雨，我却随波逐流，最后飘向的也只有死寂，无妨。可他不能 ）

【胸腹中，竟徒然生出一股子欣慰。无论是生是死，亦真亦假，什么宏图伟业，什么坐拥天下，统统都抛之脑后。我唯一的爱人，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我，而非她自己。我以为爱中总分胜负，以往是我倾力，如今她却有一腔孤勇，告诉我：你不可以死。】
【凉玉暖了，温热地贴着掌心。一手反捉住她腕子，紧紧地仿佛不曾松开】云锦，我很知足
【我忽然想起她问及秦家女郎的那一日，极晦涩难言的声口，抬起泪眼婆娑问我：“夫子，你要同她结亲麽？”明艳得动人，凄楚得可悲。那时年岁尚浅的青梅，如今饱满鲜艳的她，重叠成一道影子，细细地打在心尖儿，任风吹雨打，海蚀浪击，稳如磐石，岿然不动。我素不信前生今生，然而我想，这也许是上辈子的牵搭夹缠，才追溯到这一生吧。】
【直至殿上人按捺不住，猛击桌几：“还敢放肆！朕今日若不严惩，薛氏的天下还有什么伦理可言！魏庸听令，给朕拿下！”将士皆起，银光乍现，兵甲簌簌之声不绝于耳。打头的魏庸抱拳应声，三步并作两步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仍把住她手，眼风斜飞，似有千层浪起，慎人的冰冷】
薛寅，是你自作孽！
【来者堪堪停下步伐，于一丈处屈膝俯首于我长衣一角：“魏庸拜见主上！”那少百人随之叩拜，高呼朝词。自有影卫飞身而上，钳住他双手剪于背后。抽气笑了声，艳丽得可怖】
叫东厂着手吧，他们督主好一阵不闻血味儿了，薛寅冷落他那麽久，且尝尝他的好臣子，对他有几分手下留情

【魏庸跪在我脚侧，恭敬地低首。而朝臣之去留生死，自有抉择。城墙外显然数朗朗的轰鸣声，而薛寅红着眼，死死盯着我。我仰头，一股气从头至尾贯穿了身骨，有如醍醐灌顶，久存不息。终于这河山万里易了主，薛氏的天下，我未辜负。】
【实是幸事，这样她以后便是正经皇后，这番苦缠，终究得了圆满。吁下一口气，疲累地扬扬手】
去吧，别叫东厂等急了……至于誓要一仆不侍二主的，慎刑司伺候吧，够他们喝一壶了
【收拢东厂，倒算是个不大的意外。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什么鞭骨梳洗，式样繁多得记不清明。可这样儿的效力才能服众，比起只会上奏的庸碌之人，显然受用得多。再者有西厂制衡，功高盖主倒也不是成算。】
【手头的事交待罢了，方抬眼去瞧她，却接下满面不可置信。张了张口想说什麽，终于被她一通话一一堵了回去。愣了有一阵儿，理了下衣袍，很奇异似的】
你怨我……？怨我夺了薛寅的皇位，怨我夺回你麽？
【骤然是惊骇，而后无措又失神。打小不曾有过的姿态，如今教她一激，反倒生生蹦出来唬人。掐住指尖，推开魏庸】无妨

【这下子好了，那么点师徒情分也叫这场变故耗了个干净。一环套一环，凑得太紧了，难免懈怠。只恨没避了她的一双眼，这么直窟窿咚蹦出口，罅隙是必有的。倘若前半句尚是个开始，那麽后半段简直要了我的命。紧紧捏着拳，惊惶得去扶她，可惜发现，两人相隔竟那样远。于是手扬在半空中，呼吸凝滞了】
云锦……
【凑出两个字，却再说不出任何。倒抽了口冷气，两眼透出锋利的光芒，下颔弧度匀称，显得风流又薄情。不大的声，正好将整座飞霜殿填满】
你的夫主？与个懦弱头儿待了两日，有名无实的皇后，你当真了？旁人不知，你约莫算他半个同房人，其间内情，我想你必然比我清楚，不是麽？你也许忘了，你坤极问鼎的前一日……
【别了眼乜薛寅，笑吟吟的，仿佛真心。顾着笑，究竟是苦是甘，忘得透顶。有些倦然，陈述的口气】
我往先同你说过，帝王之术，皇室纠葛，你不懂。至于我受过的问责打罚，你又知几分？别用你的良心来衡量我，我最不缺的就是悲悯仁慈
【便要折身，倏然瞧见那支凤钗，明晃晃在她那截白皙的颈子上搁浅。一瞬间左右静默，尔后是翻了天的惊呼——娘娘三思！瞳孔睁大，痛得忘了吸气。她像只兽，猛烈地不着痕迹地挠这颗心——捧着送与她都不收的心。她一定浑身淬过毒，这样绝望的人，这样丢了心肠的人。寒着脸，深深望了薛寅一眼。几乎垮着肩，妥协似的，只言片语】
那就留吧
【转瞬递了个眼色，温言劝她】捯饬了一阵，且往内殿歇着吧，别伤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