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君吟罢一衔杯
引子
她看到漫天的火光。
烈焰无情，那片灼目的金红，仿佛一场天罚，带着远古洪荒的惩戒和毁灭，转眼间就吞噬了半座孤山的妖娆梅花林。
而她，就在这片被火焰笼罩着的梅花林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眼中满满的惊惶。
明明头脑是清醒的，甚至完全晓得眼前所见其实不过是今日梦魇。但，火焰一寸一寸舔上皮肤时的灼痛，焦木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梅花的芬芳散发出的古怪气息――那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刚开始还在对自己说“林霏你怕个毛线球做梦而已”的她的心中一点点地溢满了一种贴近死亡的恐惧。
这种恐惧化作破碎的呜咽，亦或是绝望的悲鸣:“救我……靖……你快来，快来救我……我怕……”
这样强烈的梦魇，她如何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开。她林霏，似乎真真切切地困于其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却又总觉得，那个在火光中满目仓皇的红衣少女，其实就是她自己。
恍惚间有冰凉的触感从面颊滑落，带着些许刺痛。余光瞥见那霎时掠过的一道浅白，如刹那星坠，却让她在瞬间心头惊痛。
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从发髻上掉落，让她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不顾火势凶猛，依然弯腰拾起那件珍宝，然后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尘。
白色的，温润又沁凉，恍若初见时那人的清浅微笑。
可她亦晓得，那人此刻大概还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就算是在这里，他一介肉体凡胎，又是那样死脑筋，见此场景定然不顾性命非救她不可的一个傻瓜，又怎能抵抗得了这场无妄天灾？
惊惶之后，竟是庆幸。还好，靖，还好，你没回来。
然而这一场劫难，终是躲不过了。
大火烧尽了她所有的力量，甚至不能令她维持人形。脚下生了蜿蜒的根茎，深深扎进被火灼得焦热的土地。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褐的颜色在身上寸寸蔓延。
嘴角，却是噙着笑意的。
那般绝艳的笑，就像是开在她身上，最后的，那一树血色梅花。
“……”远方似是有人呼喊，撕心裂肺。而她，却早已听不清。

第一章 为君吟罢一衔杯 （一）非梦
“嗒嗒嗒嗒嗒……”
也许是因为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太清脆频率节奏又太快，林霏觉得有些烦躁。她半睁着朦胧睡眼，一边嘟囔着“死开死开”，一边乱挥手想要把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打发走。
“再不走，那家古董店的主人可能就不要你了，据我所知，其他的店铺工钱待遇可没有如此之好哦。”
林霏真心诚意地觉得薛同学这句话比起她高中隔壁11班班主任的“午休狮吼”有过之而无不及――都能成功地把在和周公下棋的她彻底叫醒。不同的是，隔壁老班的叫醒服务听起来着实想让人对着他的脸来一记“五彩电灯泡”，而薛羽薛同学……林霏睁大眼睛，逼着自己清醒起来，寻思着估计没有谁会忍心对那么一张好看的脸下毒手。
此时，薛同学正顶着他那张让人不忍心下毒手的脸，温温和和地笑着打量趴在柜台上刚补完美容觉还有点迷糊的林霏，“林姑娘，你快梳洗一下，我们即刻就启程。”然后又转身去收拾东西。
小薛同学的笑容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如沐春风~林霏一边梳头发一边小小地犯着花痴。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包裹，塞了几件衣服几两银子后，林霏以拎挎兜的姿态抓着小包袱“蹬蹬蹬”地跑出门，看到薛羽旁边的马车，愣了一秒，咽了咽口水，拍着薛羽的肩膀慨然道:“不愧是富二代啊，果真螃蟹。”
相处了两个月，薛羽也不再对林霏时不时蹦出的新鲜词汇感到诧异，“富二代”一词，他早已明白了其释义，只是……
“林姑娘，这‘富二代’和‘螃蟹’之间，又有何关系？”
林霏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番，随后语重心长道:“就是有钱（钳），就是任性。”
“……”

“林……林霏，”薛羽顿了顿，心里只觉得直呼其名实在是太不习惯，“你在那家古董店……如果发现什么奇异之事，不要感觉惊讶或是害怕。”
“啊？为什么啊？”林霏饶有兴趣地凑到薛羽身边，完全没发觉小薛同学在她贴过来的那一刻呼吸一滞。“难道……那家是黑店？经营古董还卖人肉包子？”
薛羽哭笑不得:“要是黑店我怎么可能会带你去……只是那家卖的是古玩，而且皆是有千百年历史的真品，这样的古物，大多都是有灵性的。”
林霏恍然大悟:“哦……所以小薛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看到一个绝世美女从花瓶或者画里飘出来？哎呀那有什么可让我惊呆的，也没什么可怕啊！”魂穿的事已经让她够惊呆了，她觉得自己就算再碰到任何奇奇怪怪的事都能淡定地磕瓜子围观加掺和。
不过……想想当初她是怎么穿越来着？
对了，她是报考服从专业调剂被调到了考古系之后，为了稍微积累一点她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和半点没有的专业知识，特意趁着大好的假期到省图书馆借了几本文物鉴赏类的书籍，半道回来正好看见一家古董店，寻思着身为祖国未来的官方倒斗人员，怎么都该进去看看，然后……
然后？然后就看见一个四五岁的漂亮小丫头拿着一个肾6专心致志地玩神庙逃亡。
再然后她就忘了，忘的彻彻底底。
靠，记性。
“咳……”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隐约飘来淡淡的血腥气。林霏收回脑海中的浮想联翩，皱起秀眉，忧虑地看着薛羽，叹气道：“小薛，其实……你真的没必要陪我来的。你身体这么不好，应该早点回家治病的。”
“没事，左右也病了二十年了，不差这两天。”薛羽淡淡地笑着，温润如玉――若不是因为先天弱症，也当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太不安全。万一碰到什么歹人，该如何是好？”
“……”林霏语塞，心想着要不要把自己是跆拳道九段的事告诉薛羽呢？
想当年她高三下了晚自习回家，为了多挤出点时间复习英语，抄了条荒无人烟的小道，恰好逢上个不长眼的劫匪要打劫她。令林霏愤怒的是，丫的居然劫财不劫色――等把那位不看人劫道的可怜虫打得半死不活之后，回家一边背单词一遍思考，才想起自己前两天刚剪完头发，加上一身让人雌雄莫辨的校服和她一米七五的身高，还有最重要的……平胸，除非那劫匪是个gay，否则月黑风高的，看得清身形看不清脸，谁有兴趣劫她的色啊！想到这里林霏长叹一声，暗道真是可惜了自己的一副好看脸蛋儿啊……

“好好的，叹什么气？”薛羽不禁好奇道。
“啊，没什么，就是想到咱俩虽然是资本家和雇佣工人的关系吧，可怎么说相处了两个月，算是兄弟，有感情了。俗话说得好，兄弟大于天啊。这回你要回家解决家族纠纷了，我也要跳槽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面……”说到这里，林霏拍了拍正在思索“跳槽”一词作何解释的薛羽，一脸义正词严道：“没事哥们儿，身体素质不是攻受属性的决定因素，干掉他们，老子挺你！”
薛羽一头黑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自称‘老子’，这可不太好……到了那家古董店，可千万收敛点。”
一想到即将工作的新企业，林霏就如打了鸡血一般：“哎呀！还不知道我的新老板是什么性格呢！看来要好好磨合一段时间呢……小薛，我的老板是什么性格啊？”
“苏公子和璃姑娘都是好相处的人。苏公子风趣爽朗，八面玲珑，行为处事有大家风范；璃姑娘是个美人，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不过不是不搭理人的那种清冷，多接触就会发现她其实是很温和的一个人。”薛羽解释道。
“啊……他们是一对夫妻吗？”
薛羽一愣，笑着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不好说？什么意思？没领结婚证？不对，这个年代没有结婚证……难道是私奔？结婚没有法律效应？林霏正想再问问薛羽，却发现身边男子的面容上已显示出了疲惫之色，便不再吱声。
日头偏西，飞鸟还巢，薛羽和林霏也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我去……好漂亮啊……”林霏抬头直直地盯着店面檐上朱红色的牌匾，那上刻着鎏金的古篆字，字体潇洒飘逸，却又蕴含几分大气庄重，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饶是林霏不懂书法，也被这般古色古香的唯美字体折服了。“这家古董店……叫……青史？青史？！”
薛羽只道林霏的异常是为这般奇异的名字感到惊讶――一般的古董店，不会起像这样恢弘大气的名字。“是啊，虽然是简单易懂的名字，却有更为磅礴的气势。一件古物，一段历史，大概就是‘青史’这一名字的由来吧。”
林霏心里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穿越前进的那家古董店，貌似就叫……“青史”吧？
不会是几百年的老字号吧……不对，也有可能是重名……哪有这么顽强的古董店，几百年屹立不倒？

“都到门口了，怎么还不推门进来？”清冷的女声从紧闭的大门后传来，略带一点低沉沙哑，却是难得好听。
这声音……大概就是我那个女老板璃姑娘吧？林霏上前几步，刚想推门而入，不料那扇紧闭的大门居然自行开了。林霏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前方，最后惊恐地回头看着薛羽：“我没推门啊……门口也没人啊……”
薛羽抿了抿唇，也未作解释，只是温和地说道：“没事，走吧。”
林霏突然觉得，也许薛羽的嘱咐她真的应该放在心上。没人开门门却自己开了，这是什么鬼，林霏可不认为古代的门也有自动感应系统。
这家名为“青史”的古董店是典型的“前铺后户”的格局，此时，那位被薛羽称作“璃姑娘”的女老板正坐在店铺柜台旁边的红木贵妃椅上头也不抬地看……小说？
的确是小说，只见朴素的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熟悉的大字：忠义水浒传。
本来以为璃姑娘手中是一本账簿的林霏嘴角一抽：好奇葩的老板……我也是醉了……
仿佛是听到了林霏心之所言，抑或是为了迎接二位客人，奇葩的女老板轻轻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看向走过来的两个人，墨色水玉似的双眸波澜不惊地打量着薛羽身边的垂髫少女。
“璃姑娘，”薛羽似乎和这位女老板很熟稔，未行什么古板的礼节便直接微笑着打起了招呼，“这小丫头就暂时交给你们了，待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完，就接她回去。”
“嗯。”璃姑娘轻轻点一点头，又瞥了一眼林霏――小丫头正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秋水般的清澈双眸中满是惊艳。
好听点说是惊艳，不好听点说就是花痴。薛羽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一边观赏紫檀木阁中的香榧棋盘和羊脂玉墨玉磨成的黑白棋子，一边心想：果然如此，谁人看到璃姑娘的真容，估计都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论男女。难怪子墨兄千叮咛万嘱咐不让璃姑娘随便上街或在铺子里做生意，如果出去的话，要么易容换颜，要么戴上面纱，否则……天晓得会不会出现“但坐观罗敷”之类的事情。若再来个使君那般的人物，也是够闹心了。
“你叫林霏对吧？我是璃歌，琉璃的璃，长歌行的歌。”一句话让林霏回过魂来，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是林霏，姐姐你真好看，比我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明星都漂亮。我叫你璃姐姐吧，好不好？”

就算是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也会被这样如阳光般的笑容融化，然而，璃歌的神色却微微一变，眸中隐约掠过一丝悲戚。半晌，方道：“你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人。”
“第二个？第一个是谁？”
“……”长久的沉默后，是叹息般的声音：“死了，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林霏愣住，然后慌乱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随你怎么叫吧。”
薛羽转回身来，蹙眉看着两人。璃歌方才说的话，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是她和子墨在人间游历中心照不宣的禁忌，也是“青史”这家古董店存在的溯源。至于他一介凡人为何会知晓，还是因为子墨的那个叫做“孤鸿”的侍从。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却在偶然碰面的那一刻，就从对方那双冷傲的眼中读出了些许惊喜、怀念，还有更多的……恨意。
挥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薛羽又走了过来，缓和气氛似的问道：“对了，璃姑娘，怎么不见子墨兄？是不是又去给你找……”
“嗯，他大概明天回来。”璃歌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正是霞送日落之时，阳光只余下一线，“天太晚了，子羽你若是现在回去也不方便，就在这儿住一晚好了，房间也够。”子羽正是薛羽的表字。
薛羽笑了笑：“不必麻烦的……”
“如果你还想多活一阵子，就留下来，等明天子墨回来给你看看病。”璃歌的语气很平淡，却有很强大的说服力，“虽然他没正经和他师父学什么岐黄之术，不过多少也能帮一帮你。”
“咦？原来另一位老板还可以治病？那小薛你还磨叽个毛线球，治病要紧啊，不能放弃治疗，药不能停啊。”林霏顶着一张严肃脸，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薛羽，“你说你，有病还不治，是不是傻？何弃疗啊你？”
“……”小薛同学登时无语。自己真是栽在这小丫头手上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早就栽了。

夜深人寂。
青史阁后院的某个房间中，透出了柔和皎洁如月华的光芒——然而不是月光的凝结，那是一颗如成年男子的拳头大的夜明珠，被细致地安放在灯座上，外罩一层轻软薄纱，便使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了。
绝色倾城的白衣少女，静静地坐在桌前翻阅书籍。也许是觉得疲倦，她垂下头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心，正好遮住了眉心上那一点赤红如血的朱砂。
蓦地，素手一顿。
“你这次，回来的倒是快。”再抬头时，她看到那个常年相伴身边的玄衣少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阿七，有没有想我？”玄衣少年顺势坐下，温柔地看着阿七——璃歌。
“没有。”璃歌合上手中的《忠义水浒传》，换了一本《林君复诗选》。
玄衣少年顿时受挫，颓然道：“阿七……你就是骗我一下也好啊……”
“就是有点着急，有点不适应。”璃歌抬眼，一手支颌，墨色水玉似的双眸正对上玄衣少年璀璨如星辰的眼，“子墨，这是实话。”
璃歌不会说谎。这只聒噪的狐狸一时不在自己身边絮叨，她的确非常不适应。
这一句话让原本郁卒的子墨瞬间原地复活。
“这本看完了？”子墨拿过璃歌刚放下的《忠义水浒传》，“当初我得了这一份施耐庵的原稿，也没什么兴趣看，没想到阿七你倒是很喜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竟是紫玉制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玲珑剔透，光华夺目。“这次下斗没得到什么灵力充沛的东西，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竟然从一个同行手里收到了这支簪子。”

去谦吧里发嘛！

……这个不是于大的文啊

子墨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紫玉盒子。
就像是褪去华贵精巧的紫色襦裙的贵族少女，露出白瓷般洁净细腻的肌肤，一寸寸尽是天然去雕饰的清雅玲珑——那是一支白玉簪，形如折枝梅花，玉色圆润通透，雕着古朴流畅的云形纹，细看还会发现淡淡的沁色。奇妙的是，玉簪上梅花的沁色呈红色，而折枝的沁色呈土褐色——真是像极了一枝傲雪红梅。
“五百年以上的古物方能凝聚较强大的灵力，这支簪子多不过四百年历史，虽然灵力不足，但是上面附着很强的念力，倒是能弥补缺憾。”子墨拿出玉簪，在璃歌的发髻上比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还挺适合你。”
璃歌放下书，不悦地偏过头，随手一挥，蹙眉道：“别乱动，我不想戴这个，就把它放到青史阁吧，酸枝木架的第三层还有地方。”这支簪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从心底一点一点溢出的酸涩，渐渐蔓延，化作无尽的苦楚和怀恋。璃歌喜欢吃甜食，这种苦涩她很不喜欢。
“啧，不戴可惜了啊，这簪子大有来头的。”子墨眉目间尽显惋惜，两根象牙白的纤长手指轻轻敲着已被翻过几页的《林君复诗选》。
“什么来头？他的？”璃歌直接合上书，手指划过封面上“林君复”三个字。
“然。”子墨颔首一笑，“阿七，这本诗选前面介绍的林逋生平你大概已经了解了吧？”然后又翻开书，在某一页某一行重重地点了几下。“特别是……这里哦。”
“……蝶庵居士著《西湖梦寻》，言有摸金校尉掘其墓，寻金银财宝不可得，唯端砚一、玉簪一……流失久矣，盖以为销耳……”
“梅妻鹤子的林逋林和靖，不惑之年后隐居西湖，结庐孤山，终生未娶。他墓中的陪葬品，只有一方端砚，一支玉簪。端砚乃砚之珍品，泰半是林君复自用之物，那么……这支玉簪呢？又是何人的心爱之物？”子墨意味深长地笑着，手中的白玉梅花簪映着明珠的光华，越显通透润泽。
“端砚……玉簪……”璃歌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猛地抬起头：“你说的那方端砚，是不就是……”
“对，就是那个。”子墨似乎懂得璃歌要说什么。他重新把玉簪放回盒中，一字一句道：“就是薛羽第一次来青史阁的时候，认主的……那方端砚”

@西湖鸢尾 @飞絮晚悠扬_

你这个真的太言情了

还是去谦吧同步更吧

话说290克那梗我还没找你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