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
[木更津淳 视觉]
耳机里低沉醇厚的男声催人入睡,自己却没有丝毫睡意。坐起身摘下耳机,窗帘被清风带起,隐约可见夜空中皎洁的一轮弯月,对床的柳泽睡的正香,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些冰冷与陌生的感觉。
离开千叶,离开六角,离开家,离开父母,还有离开他,四周的一切都感觉有些不习惯。平时睡在对面的,都是他。那个只大自己几分钟,长相一模一样的哥哥。
转学到圣鲁道夫,来到这陌生而繁华的东京,其实也是为了脱离他的阴影,不想别人只知道自己是他的弟弟,而更想成为一个个体,结果没想到,就连来到这里,都闹了个乌龙,人家想找的,还是他啊。
来到这儿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剪去一头蓄了很久的长发,整个人也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认识了骄傲美艳的观月,乐观逍遥的柳泽,亲切和善的赤泽部长,牙尖嘴利的野村……可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
叹了口气,深夜的圣鲁道夫安静的就似那天得知自己要转学的他。那天得知自己要转学的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反常态乖巧安静地坐在父母身边,那双墨色的眸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吧,那就转吧。亮,你的意见?”母亲终究答应了,转头问他。出乎自己意料的是,他却只是眨眨眼,然后说了句好吧。似乎,没有听出任何惋惜和留恋。自己心中,也似乎因为他的不在乎有些空落落的。
现在想想,或许他并非不想挽留自己,而是了解自己与他相同的固执与倔强。相反,自己现在才堪堪发觉,自己似乎并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习惯,不了解他的情绪……相反,他反而很了解自己,虽然不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但却是将哥哥这个角色扮演的完美无缺。
拉开窗帘,不经意一扫,却望见花坛里鲜艳的百日草。
百日草?如果没记错,百日草的花语应该是思念离别的好友,思念亡友。
离别的好友?听起来倒也挺像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等到放假回去,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困意袭来,意识渐渐模糊。
夜未央。
时间走的很快,不经意间流年偷换,期末考过去了,暑假也随之而来。
回到家,第一个看见的居然是他。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个子也没高多少,头发长了,眉眼张开了些,但还是带着淡漠,纤长的手指在手腕上摩挲着一串木珠串。看到自己回来,他愣了一下,但还是笑了,嘴角微微翘起,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愿意直呼自己名字呢,用了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莫名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是?”指了指他手腕上的木珠串。木质的珠子一看就是上好的,温润光滑,在阳光下闪着暖暖的光。“啊,佐伯送的。”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抿嘴一笑,眼角竟含着一种自己从未在他身上看到的情感——温柔。脸好像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这种神态并不陌生,是学校里女孩子向喜欢的人告白时的表现。
可是从未想过会从那般淡漠不羁的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很明白了,可又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没有戳破,只是径自上楼,不顾身后他“淳真是冷淡呢”的抱怨。
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台上摇曳的那株紫丁香,才发现自己心里没有预料中那么撕心裂肺的痛。也是,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双生子而已,又没有多特殊。何须撕心裂肺,不过是将未来的事情提前。
果然,当晚佐伯来到了家里。那个笑容灿烂温暖的男子。
坦白关系后父母并无太大反应,没有反对,反而很热情的邀请佐伯吃饭。
身旁的他眉眼变得很温柔,仿佛自己十四年前所认识的那个眉目冷清的他只是一场梦。而那串木珠——小叶紫檀,在灯光下依然闪着淡淡的光辉。第一次感觉,有什么一直在身边的东西,由自己亲自推到别人怀里去了。
时光微凉。
转眼间升入了三年级,学业也忙碌了起来,再加上观月堪称变态的高强度训练,自己已经鲜少有时间去关心家里。
关东大赛对战青学那天是最灰暗的一天。圣鲁道夫输的很惨。
如此艰苦的训练,却因对方的“天才”之名而败得彻底。
自己看见平日骄傲的观月跪倒在网前不见往日的优雅。七比五,多么可笑的比分。不二周助站在网前,抛下一句“我弟弟承蒙你的照顾了”。
本以为已是最糟糕了,可谁曾想刚出网球场便望见了佐伯。
佐伯没有看见自己,他径自走到不二周助面前,递上毛巾,嘴里说着祝贺的话语。
令人无法忽略的,是他眼中灼人的爱意与倾慕。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不复存在了。
情字伤人心。
再次回家,是在毕业后了。东京的樱花飘飘洒洒极富韵味,自己最想念的却还是千叶湛蓝的海。
他坐在海边,靠着岩石,赤裸的脚探进水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云淡风轻,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倒映着深邃的海,此时却显得无比嘲讽。
“淳,你来了。”他没有回头,一直望着远方,却准确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自己并没有说话,他却开口了。
“他衬衫上第二颗纽扣没有给我啊……”
“他转学去了东京啊……”
“他说他喜欢上了不二周助啊……”
“他说……”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沙滩上,融进沙子里。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哭,哭得撕心裂肺,哭断肝肠。抛去了所有形象,只是哭泣。
自己站在他背后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把所以的喜怒哀乐发泄出去,然后把他背回家里。
他在自己背上边流泪边呢喃:“到头来,其实都只是场独角戏啊。最后,能陪着我的,还是只有淳啊……”
那瞬间,自己的眼眶似乎也有些温热,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回了家。就像小时候他和别人打完架后自己把他背回家的场景。
流年已逝。
高中他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转学,或者远离千叶,他只是重归了那段没有和佐伯在一起的日子,依旧淡漠,眉眼微凉。
他说,人总不能躲一辈子呐,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这世上根本就没谁必须对谁从一而终,无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无怨无悔。
他依旧是固执的,与自己刻入骨子里一般的相似。
只是那个柔和的笑容,在高中三年里,自己再没看见过。
自己忽的有些恨不二周助了。
某次他来东京看自己时,自己不经意间看见他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从未释怀。也是呢,他那样固执己见的人。
有一种妄想,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高中毕业,自己顺利考入东京大学美术系,他却带着一纸录取书远赴海外深造。
临走前,自己梦到了他站在樱花树下朝自己笑,不是那种冰冷的笑,而是那种柔和的笑,那个三年没有出现的笑。
醒来,床头柜上放着他的一封辞别信,还有一盆刚刚冒芽的三色堇。
等待。
是远在海外他的等待,等待着忘记那份失败感情的机会,等待着一份新的感情。
是自己在花林里的等待,等待着他重新归来的微笑,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因为等待,我们才渐渐成熟,也因为等待,让我们渐渐学会忘记那段年少轻狂。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大学毕业,回到圣鲁道夫当了美术老师,看着曾经与自己一样热血的少年,也只能叹气。
已经学会和他一样淡漠地对待世事,游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间没有表情也没有温暖。
也开始学会回忆,回忆那最初的十四年,还没有佐伯虎次郎的那十四年。他成熟的太早,丢失了太多东西。而自己,也只能站在他身后,随他抛弃那些纯真。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开始等待与他的再遇,会是怎样的。
可当那一天真的来到时,自己却说不话来了。
他站在风中,衣摆被吹起,身后樱花雨落,映衬着他脸上少有的柔和笑容。白皙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依旧在阳光下闪着暖暖的光。相对无言间只剩花香萦绕。
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再遇的场景,却没想到当这一刻来临时会如此地不知所措。
“好久不见。”他开口,长发飞扬。
“十年。”
这是我致你,无关爱情的告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