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作者：[西班牙]安东尼奥·马查多（Antonio Machado）
◎翻译：汪天艾

一.
当他的爱人死了
他以为自己会在紧闭的屋里
就这样老去，
独自一人，带着回忆和镜子，
她曾在明亮的一天照过这镜子。
像守财奴柜子里的黄金，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面明亮的镜子里
保存所有的昨天。
对他而言时间已经不走。

二.
可是，一周年祭日过去
他问自己：她的眼睛什么颜色？
褐色还是黑色？绿色？……灰色？
是什么颜色？圣主啊！我不记得。

三.
春天时有一天
他上街，沉默地带着
双层丧服，心紧闭……
从一扇窗户空洞的阴影里
他看见一双眼睛闪光。他垂下自己的眼睛
继续他的路……像那双眼睛！

这是关于爱和遗忘的诗歌，是的，爱总和遗忘相生相伴，很残酷，却是生命的实情。

岁月是把杀猪刀，时间会说明一切，这个“一切”就是一切都会过去。时间甚至会短到根本还算不上是岁月。爱总会悄悄流失的，悲伤总会渐渐淡漠的，直到烟消云散的。想把悲伤留给自己，其实留不住。在漫长的时日里，我们失去了多少至亲至爱，我们有多少次悲伤到不能自已，甚至觉得时间终止，世界末日到来，最终还不都“恢复正常”，丢下那过去的痛，重新乐呵呵地过起日子来了。人总归要活下去，遗忘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幸好还有第三节，这是站立在遗忘上的重聚。被忘掉的，会在某个春天，从某一扇窗户里散发出新的光亮，这还是那双爱人的眼睛，但又不是那双，凝聚了过去，又化解着未知，是神秘的，给出了力量和路。有了这一节，就成了一首结构精巧的诗歌，有了这一节，就不仅仅是一首爱和遗忘的诗歌，还是一首真正的悼亡诗。其实，最爱的人始终不会离开，在一切时候，都会从某个窗户里投来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