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四年·十月·郊野
未及深秋，十月的夜风中竟已有了些难耐的寒意，透过身上的甲胄丝丝抽走体温。
夜空并不美丽，松松散散的阴云绵延着伸向东南方，在秋日高远的天空中显得很不舒服。
躺在简陋的行营外，我眺望着天边云消失的东南方向，仿佛看着一只不远处被兽夹困住的小兽，有些嘲讽和别的什么感情——我知道，那叫怜悯。因为伸向它的，不只这里的一只手。
营区中心并不显眼的大帐内，那个雄才大略的中年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呵…”轻哂了自己一声，又仰身躺了下来，是啊，那样人物的想法，又怎是我一个冲锋卒所能揣度的？
目光尽处，营区边高高地随风轻摆着两面大旗——“周”、“宇文”，将仿佛凝固了的时间抖动的些许荡漾起来……
隆化二年·十月·平阳城
入秋才不久，夜风已有了些寒意，即便在城防哨所里也不免觉得凉了起来。
踱步出了哨所，我照例在城墙上巡视。今夜似乎很安静，天上的阴云并不浓重，松散地铺在高远的苍穹之上，多少给人种安宁恬淡的感觉。
极目向西北望去，漆黑中不知目光所触皆是何处。秋虫的鸣叫时隐时现，将城外的郊野装点出了另一番活力。
自从斛律光将军被圣上“诛杀”之后，我们的军力是日渐衰退了，若是明早起来发现已兵临城下，我一点都不会奇怪吧？
“唉…”想到此处，不自觉竟叹出一口气来。猛然惊觉，自己似已斗志全无，不禁摇头苦笑。
不远处的军旗轻轻拂动，开合不定的“齐”字绣样略略给了我一点底气。转身回了哨所，和衣睡去。
建德四年·十月·郊野
东方微曙，已到了点兵起程之时。
此刻的兵士们早已弓上弦、刀上肩，整装待发了。
而我知道，除了本部外，还有另外的军队，此刻也已在别处就绪了。
衣甲上的露水晶莹透亮，浸润了这本该杀气漫天的早晨，使我本应凶戾起来的心只如清风吹拂般平淡。
是啊，怎么看都是稳操胜券的战局，我又如何会紧张凶戾呢？
“呵呵~”不自觉地，我笑出了声来，旋即肃容整装。转身，阔步走出了中军大帐，振臂一挥，只有两个字在“宇文”大旗的招展下回荡————
“出发！”
隆化二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报！”
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兵快马绝尘而来，未及看清面目，已翻身下马，竟似滚到了我的面前一般。我不禁拂袖掩面退后了一尺。
“何事如此慌张？”
“丞相大人，平阳告急！宇文邕御驾亲征，率军攻打平阳！！！”
我略微轩了轩眉头，转而恢复了原状，淡淡道：“不过小小的攻防战，何必如此惊恐？少见多怪。”
“大人！宇文邕手下只是本部，然而平阳城三面俱被别路大军环伺，想是不久亦将展开攻城啊~！小人来此恳请大人通报圣上，调遣——”
“放肆！！”我一声断喝阻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圣上此刻无暇理此边鄙小战事，若事事躬亲，连战争也要圣上参与，我大齐养汝等何用？！”
“大人——”
“回去吧，圣上信任你们。”我转身离开，留着那斥候兵跺脚离去……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
“羽箭上弦，弓箭手准备！”
“落石，放”
喊杀声中，落石滚滚而下，挡下了一波攻势。
看着城外如潮而来的敌军，我已没有余力去思考，另外几个城守官想必也和我一般精神紧绷。
木然机械地挡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我已无法停下，停下，只有死。看着城下渐渐堆积的尸体，心底深处竟如撕裂般难受。恍惚间有那么一瞬竟觉得就此束手，让那“周”字大旗换上城头才好……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上啊！”“杀！！”“啊~~~~~~——”
嘶吼、痛呼、惨叫，混杂着羽箭破空声落石滚滚声，我已看不见阳光，听不见鸟鸣，闻不到清新的空气，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
多么想不顾军令回身，逃离这修罗场。多么想躲在无人处，发泄那塞在胸口的大石。然而手里的弓弦却还不停的松开，绷紧，力量渐渐无以为继。眼看着箭囊最后一支箭的弧线压的那么低，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我再也忍不住，跑开两步，呕吐起来。仿佛要将我胸口压着的“大石”一股脑吐出来。
此时此刻，平阳城、中军帐、圣上、还有那“神圣”的“周”字军旗是那么遥远……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都他妈的…滚……蛋…呕…呜…~”
公元576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圣上在陪淑妃娘娘打猎散心，怎可以此等琐事煞人风景？！此等边鄙小战，汝等各自尽力，当可保得不败。”
……
日头渐斜，已是未时了，自早晨到中午已经来了三骑斥候兵请搬救兵，可是，圣上依然在与冯小怜——哦不，是淑妃娘娘——打猎取乐，我能如何？难道真的冲进去告知圣上平阳陷入苦战？谁不知道圣上宠幸淑妃已经不能自拔，扫了他们兴头，一个平阳得保与否还说不准，这丞相之位只怕……
跟着这等君王，我又如何做得“忠臣”？可叹斛律光当年冤死……我忽的心头一跳，竟似认同了自己祸国殃民！
“然而在这乱世，自保为上，呵，哪里还有什么‘好人’？！斛将军……”
咬咬牙，我继续面无表情，埋头喝茶，心里希望那悠悠茶香真的能洗掉些什么……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日头西斜，攻城已经一天了。
坐在中军的高头大马上，我竟有些不耐！
是啊，御驾亲征，气势如虹；三面环攻，阵容庞大；对方无援，更是孤军奋战……然而这一切一切的优势，竟然决定不了一场本该轻而易举的胜利？！
眼看着连亲兵都已经投入攻城了，而己方的尸身在城下堆起了“人梯”，即便见到过的杀阵再多，我还是深深地有种无力之感。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什么要死？
……
霎那惘然，旋而我又清醒了来，那是他们的宿命，是兵卒的信念。而我，天生便拥有统军治世平天下的力量！
目光冷冷地再次投向那座城池，那里没有尸山，没有血海，没有生死，只有落日掩映的两个光辉大字——胜利！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
箭矢尽了，刀枪折了，身边站着的人渐渐少了，脚下躺着的尸体却多了。
我环顾四周，守军只剩两成，其他的城守官也只有三个还活着。而城下的人海刀影分明写着“死亡”。
我们的援军始终没能赶来，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永远也不会赶来吧。“无愁天子呵…”
我看着颓然斜倚的“齐”字军旗，只觉得如果它早早被换上“周”，会不会更好？
风声、吼声、砍杀、撞击……一切都不存在我的世界了。我知道，若城门开，没有守军有力再战。我想起了死去的斛律光大将军，那个尽忠却被圣上猜忌的人。我终于有理由，鼓起了一生中最大，而身为一国之兵最叛逆的勇气——
我冲下城楼，拼命打开那被血染红的城门，嘶吼着：“追随斛将军！~~”
然后便飞奔着冲向了飞来的羽箭。
箭矢透体，是一种解脱的感觉，我知道，战争结束了，城里的守军会缴械投降，没有人会再流更多的血，城头终会被“周”字占领，而我……我……？我终于做了我今早就想做的，我终于成全了自己的“善”，自己的“仁”，却终究没能忠于一个兵将的信仰……
残阳如血，赤霞满天，我最后所听到的，只有渐远的风声，和家乡那首萦回的小调…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城破了……城破了~！！！
杀得眼红的兵卒们已经成了惯性地挥着刀，拉着弓。
圣上说过，“不杀降”，可是此刻，哪里还有所谓的“圣上”？！杀戮不是为了尽忠，而是发泄，是天性。
城门开，守将死。大队的友军冲向了城头，剩下的只是一边倒的屠杀了。我没有去，却也无力阻止他们。眼前的血色渐渐淡去，我只是蹲在最后奔出城门那将官的身旁，呕吐。什么是非、成败、忠逆…只有呕吐才能掩盖我的痛苦。
在我们周军这样的“野兽”面前，降，或不降，有区别么？
“嗒~嗒~嗒”
圣上信马缓缓驰来，不知怎么，他经过时，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的不是狂野的喜悦，而是幽深的落寞。
没走几步，那马突然奋蹄绝尘，进城去。而马上人微微下放的双肩，也重又振起，扬鞭而去。
公元576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圣上，平阳城今日遭宇文邕亲征攻城，守军感念皇恩，奋力守城，奈何敌兵势众，及至申时，城破。”
高阿那肱躬身向我如此禀报。
“朕知道了，丞相。将平阳守军名册整理好，抚恤家属吧。”说完，看着高阿那肱退下，我只感到深深地无奈。
无愁天子？为什么我是个天子？！小怜，我只要你呵。
回头目光触到低眉深思的小怜，我的淑妃，我才又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有人爱打江山，为何却不来做国君？而我只愿美人在侧，相伴尽欢，却又为何要肩负国家黎民？当“圣上”，很好玩么？
或许，我做个好丈夫，就终不能是个好天子吧。那么，至少不要让这国家，亡于我手……
思忖着，我竟自痴了。
公元576年·十一月·平阳城
城破月余，军队在城中休整得差不多了。
然而破城之日那些被屠的军民，却在我脑海里萦回不去。我曾说过，“不杀降”。
然而那样的情状，一日破城，兵卒激奋，我又如何约束得了？他们若不激奋，又如何克敌制胜，破城建功呢？我终于还是个雄主，却绝对不再是仁君了……
这些日子来的整顿，无论军队还是城池都渐渐平静下来，破城一日，仿佛离得渺远了。也好，休战一些时日吧，我的身体也不能再疲惫了。
“报！”
一个斥候兵来报，似乎有些焦虑。
“何事惊惶？”我淡淡问道。
“齐国国君高纬，点十万齐军攻城！！”
“啪——”掩饰不住震惊，我手中的书卷落在了桌子上。
“点将！守城！！！——”
·尾声·
我是周军里那名呕吐不止的兵卒，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征，也是最后一次。经过那次破城之战后，我便退伍归田了。
我知道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花香，土肥，水清，苗壮。这些才是我的生活，我的本性。血腥，刀兵，胜负，生死，那些东西在那时我便吐得一干二净了。
在家种田，我就了此残生吧，偶尔也关注一下天下的事，只是当做饭后谈资罢了。
后来听说，高纬攻城时，宇文邕那日撤了军；
后来听说，高纬取悦冯小怜，误了战机，没能破城；
后来听说，周齐大战，齐军败走；
后来听说，高纬在退却至邺城时，禅位给了八岁的高恒，真的不再做天子；
后来听说，齐军败绩亡国，高纬只求冯小怜无恙；
后来，宇文邕统一了北方，斗败了诸雄，却斗不过天命，不久病死了……
我一直记得的，只有那个开城门冲出来的守将临死前哼唱的歌儿：
“予一天下，苍生存亡兮，莫言 不修战果不休兵……”
后记：
这个故事其实最早是在初中一次语文考试里当作文写的，只有1600字不到，最近看了点东西，想了些东西，偶然有了新的感想，也在生活中真正体会到了一点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味，其实江湖真的无处不在，而我们也一直都在身不由己的活着，无论你是谁，你的选择终于会在忠于一方的时候背叛了另一方，这就是现实吧。
现在，我又将这个故事重新铺展了一下，也算是这半年来没怎么写东西的一个补偿吧，文笔不坚持，真的就丢掉了……慨叹一下，这也是不由己呵呵~还有些什么，我们都还需要体会吧……
2010年4月
未及深秋，十月的夜风中竟已有了些难耐的寒意，透过身上的甲胄丝丝抽走体温。
夜空并不美丽，松松散散的阴云绵延着伸向东南方，在秋日高远的天空中显得很不舒服。
躺在简陋的行营外，我眺望着天边云消失的东南方向，仿佛看着一只不远处被兽夹困住的小兽，有些嘲讽和别的什么感情——我知道，那叫怜悯。因为伸向它的，不只这里的一只手。
营区中心并不显眼的大帐内，那个雄才大略的中年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呵…”轻哂了自己一声，又仰身躺了下来，是啊，那样人物的想法，又怎是我一个冲锋卒所能揣度的？
目光尽处，营区边高高地随风轻摆着两面大旗——“周”、“宇文”，将仿佛凝固了的时间抖动的些许荡漾起来……
隆化二年·十月·平阳城
入秋才不久，夜风已有了些寒意，即便在城防哨所里也不免觉得凉了起来。
踱步出了哨所，我照例在城墙上巡视。今夜似乎很安静，天上的阴云并不浓重，松散地铺在高远的苍穹之上，多少给人种安宁恬淡的感觉。
极目向西北望去，漆黑中不知目光所触皆是何处。秋虫的鸣叫时隐时现，将城外的郊野装点出了另一番活力。
自从斛律光将军被圣上“诛杀”之后，我们的军力是日渐衰退了，若是明早起来发现已兵临城下，我一点都不会奇怪吧？
“唉…”想到此处，不自觉竟叹出一口气来。猛然惊觉，自己似已斗志全无，不禁摇头苦笑。
不远处的军旗轻轻拂动，开合不定的“齐”字绣样略略给了我一点底气。转身回了哨所，和衣睡去。
建德四年·十月·郊野
东方微曙，已到了点兵起程之时。
此刻的兵士们早已弓上弦、刀上肩，整装待发了。
而我知道，除了本部外，还有另外的军队，此刻也已在别处就绪了。
衣甲上的露水晶莹透亮，浸润了这本该杀气漫天的早晨，使我本应凶戾起来的心只如清风吹拂般平淡。
是啊，怎么看都是稳操胜券的战局，我又如何会紧张凶戾呢？
“呵呵~”不自觉地，我笑出了声来，旋即肃容整装。转身，阔步走出了中军大帐，振臂一挥，只有两个字在“宇文”大旗的招展下回荡————
“出发！”
隆化二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报！”
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兵快马绝尘而来，未及看清面目，已翻身下马，竟似滚到了我的面前一般。我不禁拂袖掩面退后了一尺。
“何事如此慌张？”
“丞相大人，平阳告急！宇文邕御驾亲征，率军攻打平阳！！！”
我略微轩了轩眉头，转而恢复了原状，淡淡道：“不过小小的攻防战，何必如此惊恐？少见多怪。”
“大人！宇文邕手下只是本部，然而平阳城三面俱被别路大军环伺，想是不久亦将展开攻城啊~！小人来此恳请大人通报圣上，调遣——”
“放肆！！”我一声断喝阻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圣上此刻无暇理此边鄙小战事，若事事躬亲，连战争也要圣上参与，我大齐养汝等何用？！”
“大人——”
“回去吧，圣上信任你们。”我转身离开，留着那斥候兵跺脚离去……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
“羽箭上弦，弓箭手准备！”
“落石，放”
喊杀声中，落石滚滚而下，挡下了一波攻势。
看着城外如潮而来的敌军，我已没有余力去思考，另外几个城守官想必也和我一般精神紧绷。
木然机械地挡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我已无法停下，停下，只有死。看着城下渐渐堆积的尸体，心底深处竟如撕裂般难受。恍惚间有那么一瞬竟觉得就此束手，让那“周”字大旗换上城头才好……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上啊！”“杀！！”“啊~~~~~~——”
嘶吼、痛呼、惨叫，混杂着羽箭破空声落石滚滚声，我已看不见阳光，听不见鸟鸣，闻不到清新的空气，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
多么想不顾军令回身，逃离这修罗场。多么想躲在无人处，发泄那塞在胸口的大石。然而手里的弓弦却还不停的松开，绷紧，力量渐渐无以为继。眼看着箭囊最后一支箭的弧线压的那么低，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我再也忍不住，跑开两步，呕吐起来。仿佛要将我胸口压着的“大石”一股脑吐出来。
此时此刻，平阳城、中军帐、圣上、还有那“神圣”的“周”字军旗是那么遥远……
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都他妈的…滚……蛋…呕…呜…~”
公元576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圣上在陪淑妃娘娘打猎散心，怎可以此等琐事煞人风景？！此等边鄙小战，汝等各自尽力，当可保得不败。”
……
日头渐斜，已是未时了，自早晨到中午已经来了三骑斥候兵请搬救兵，可是，圣上依然在与冯小怜——哦不，是淑妃娘娘——打猎取乐，我能如何？难道真的冲进去告知圣上平阳陷入苦战？谁不知道圣上宠幸淑妃已经不能自拔，扫了他们兴头，一个平阳得保与否还说不准，这丞相之位只怕……
跟着这等君王，我又如何做得“忠臣”？可叹斛律光当年冤死……我忽的心头一跳，竟似认同了自己祸国殃民！
“然而在这乱世，自保为上，呵，哪里还有什么‘好人’？！斛将军……”
咬咬牙，我继续面无表情，埋头喝茶，心里希望那悠悠茶香真的能洗掉些什么……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日头西斜，攻城已经一天了。
坐在中军的高头大马上，我竟有些不耐！
是啊，御驾亲征，气势如虹；三面环攻，阵容庞大；对方无援，更是孤军奋战……然而这一切一切的优势，竟然决定不了一场本该轻而易举的胜利？！
眼看着连亲兵都已经投入攻城了，而己方的尸身在城下堆起了“人梯”，即便见到过的杀阵再多，我还是深深地有种无力之感。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什么要死？
……
霎那惘然，旋而我又清醒了来，那是他们的宿命，是兵卒的信念。而我，天生便拥有统军治世平天下的力量！
目光冷冷地再次投向那座城池，那里没有尸山，没有血海，没有生死，只有落日掩映的两个光辉大字——胜利！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
箭矢尽了，刀枪折了，身边站着的人渐渐少了，脚下躺着的尸体却多了。
我环顾四周，守军只剩两成，其他的城守官也只有三个还活着。而城下的人海刀影分明写着“死亡”。
我们的援军始终没能赶来，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永远也不会赶来吧。“无愁天子呵…”
我看着颓然斜倚的“齐”字军旗，只觉得如果它早早被换上“周”，会不会更好？
风声、吼声、砍杀、撞击……一切都不存在我的世界了。我知道，若城门开，没有守军有力再战。我想起了死去的斛律光大将军，那个尽忠却被圣上猜忌的人。我终于有理由，鼓起了一生中最大，而身为一国之兵最叛逆的勇气——
我冲下城楼，拼命打开那被血染红的城门，嘶吼着：“追随斛将军！~~”
然后便飞奔着冲向了飞来的羽箭。
箭矢透体，是一种解脱的感觉，我知道，战争结束了，城里的守军会缴械投降，没有人会再流更多的血，城头终会被“周”字占领，而我……我……？我终于做了我今早就想做的，我终于成全了自己的“善”，自己的“仁”，却终究没能忠于一个兵将的信仰……
残阳如血，赤霞满天，我最后所听到的，只有渐远的风声，和家乡那首萦回的小调…
公元576年·十月·平阳城下
城破了……城破了~！！！
杀得眼红的兵卒们已经成了惯性地挥着刀，拉着弓。
圣上说过，“不杀降”，可是此刻，哪里还有所谓的“圣上”？！杀戮不是为了尽忠，而是发泄，是天性。
城门开，守将死。大队的友军冲向了城头，剩下的只是一边倒的屠杀了。我没有去，却也无力阻止他们。眼前的血色渐渐淡去，我只是蹲在最后奔出城门那将官的身旁，呕吐。什么是非、成败、忠逆…只有呕吐才能掩盖我的痛苦。
在我们周军这样的“野兽”面前，降，或不降，有区别么？
“嗒~嗒~嗒”
圣上信马缓缓驰来，不知怎么，他经过时，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的不是狂野的喜悦，而是幽深的落寞。
没走几步，那马突然奋蹄绝尘，进城去。而马上人微微下放的双肩，也重又振起，扬鞭而去。
公元576年·十月·宁武管涔山
“圣上，平阳城今日遭宇文邕亲征攻城，守军感念皇恩，奋力守城，奈何敌兵势众，及至申时，城破。”
高阿那肱躬身向我如此禀报。
“朕知道了，丞相。将平阳守军名册整理好，抚恤家属吧。”说完，看着高阿那肱退下，我只感到深深地无奈。
无愁天子？为什么我是个天子？！小怜，我只要你呵。
回头目光触到低眉深思的小怜，我的淑妃，我才又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有人爱打江山，为何却不来做国君？而我只愿美人在侧，相伴尽欢，却又为何要肩负国家黎民？当“圣上”，很好玩么？
或许，我做个好丈夫，就终不能是个好天子吧。那么，至少不要让这国家，亡于我手……
思忖着，我竟自痴了。
公元576年·十一月·平阳城
城破月余，军队在城中休整得差不多了。
然而破城之日那些被屠的军民，却在我脑海里萦回不去。我曾说过，“不杀降”。
然而那样的情状，一日破城，兵卒激奋，我又如何约束得了？他们若不激奋，又如何克敌制胜，破城建功呢？我终于还是个雄主，却绝对不再是仁君了……
这些日子来的整顿，无论军队还是城池都渐渐平静下来，破城一日，仿佛离得渺远了。也好，休战一些时日吧，我的身体也不能再疲惫了。
“报！”
一个斥候兵来报，似乎有些焦虑。
“何事惊惶？”我淡淡问道。
“齐国国君高纬，点十万齐军攻城！！”
“啪——”掩饰不住震惊，我手中的书卷落在了桌子上。
“点将！守城！！！——”
·尾声·
我是周军里那名呕吐不止的兵卒，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征，也是最后一次。经过那次破城之战后，我便退伍归田了。
我知道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花香，土肥，水清，苗壮。这些才是我的生活，我的本性。血腥，刀兵，胜负，生死，那些东西在那时我便吐得一干二净了。
在家种田，我就了此残生吧，偶尔也关注一下天下的事，只是当做饭后谈资罢了。
后来听说，高纬攻城时，宇文邕那日撤了军；
后来听说，高纬取悦冯小怜，误了战机，没能破城；
后来听说，周齐大战，齐军败走；
后来听说，高纬在退却至邺城时，禅位给了八岁的高恒，真的不再做天子；
后来听说，齐军败绩亡国，高纬只求冯小怜无恙；
后来，宇文邕统一了北方，斗败了诸雄，却斗不过天命，不久病死了……
我一直记得的，只有那个开城门冲出来的守将临死前哼唱的歌儿：
“予一天下，苍生存亡兮，莫言 不修战果不休兵……”
后记：
这个故事其实最早是在初中一次语文考试里当作文写的，只有1600字不到，最近看了点东西，想了些东西，偶然有了新的感想，也在生活中真正体会到了一点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味，其实江湖真的无处不在，而我们也一直都在身不由己的活着，无论你是谁，你的选择终于会在忠于一方的时候背叛了另一方，这就是现实吧。
现在，我又将这个故事重新铺展了一下，也算是这半年来没怎么写东西的一个补偿吧，文笔不坚持，真的就丢掉了……慨叹一下，这也是不由己呵呵~还有些什么，我们都还需要体会吧……
2010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