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大家都不得不去伤害别人啊,譬如说很多国家都在强调能源安全,可对于石油、天然气这些不可再生能源来
说,你的能源安全就是别人的能源不安全;又譬如说最近巴基斯坦的贝·布托女士被杀害了,可杀害她的人认为这是神圣的行动,为了证明自
己的大义凛然,他们和她一起去死;向你开枪的戈德瑟,也从《薄伽梵歌》中读出了暴力的正义性。除了这种为了生存或是宗教律令去伤人、
害人之外,还有自卫反击,也是要伤人、死人的……”
“爱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对于第一种情况,我只能说,世界只能满足人的基本需求,但无法满足人的欲望。人类如果不能节制自己的欲望,将会和地球一起快速
滑向死亡。对于第二种情况,那些伤害别人的人是盗用了宗教的名义,宗教的本质是爱与宽容;爱,才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对于第三种
情况,我也不认为可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目的来证明手段的正当,而手段的不纯洁必然导致目的的不纯洁。我曾经说过:手段好比种子,目的
好比大树,我们所收获的只能是我们所播种的。关于人类之间的冲突,我们必须认识到非暴力、妥协才是美好的出路。”
“你这不是在主张人们束手束脚、逆来顺受吗?”
“不,非暴力原则是人类生命中唯一真实的力量,非暴力比暴力更有力量;它不是怯懦者的借口,而是勇敢者的最高德性。只要一个人还
想保留他的剑,他就尚未达到完全的无畏。而暴力只是懦夫们虚张声势的表现,暴力只会产生暴力的循环,报复只能使邪恶积累得更多。贵国
的孙大使,曾在我的……那个纪念馆里题词:‘以眼还眼,结果都失明;以牙还牙,大家难吃饭’。绝妙好辞呀。并且,非暴力不等于服从、
退让,我主张的是非暴力的不服从,对于残暴的统治者或侵略者,如果人们宁愿被杀死也不服从,那么前者终究会感到困惑、感到害怕,感知
自己的不义,乃至天良回归,在精神上向非暴力不服从者投降。那些在英国殖民者马蹄下卧倒、任由马蹄践踏而不退缩的印度人,那些前一排
被殖民者铁棒打倒、后一排就迅速补上的赤手空拳的印度人,那些平静绝食、从容赴狱的印度人,他们没有向英国人开一枪一炮,却最后打败
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赢得了印度的独立。”
“你认为那些统治者或侵略者会天良回归?”
“神是无所不在的,神寓居在每个人的内部,每个人都是神的化身。而神就是爱,是光明,是至高无上的善。如果人们证悟到自己内在的
神性,牢牢地抓住自己内在的神性,就能产生巨大的精神力量。而那些行事邪恶的人心中也有神性,只是暂时被私欲或仇恨蒙蔽了,如果别人
对他们不懈地晓之以爱,他们内在的神性就一定会被唤醒。”
“这就是说,你相信精神的力量。”
“是的,我相信。任何政府都不可能迫使那些内心自由的人们违背其意志而向强权致敬。弱者之所以没有力量,首先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
畏缩了。其实,在奴隶决定他不愿再做奴隶的那一刻,他的镣铐就脱落了,从那一刻起他就是强大的。我也相信祈祷的力量——我坚信纯洁无
瑕的祈祷绝不可能没有回应。”
夜里的海风很大,也有点凉。但我学他,把脚浸在海水里,集中心念,风声果然平息了。甘地曾经每周有一天不说话,他从静默中汲取力
量。不过在这个晚上,他倒是很健谈,有问必答。
“人类的伟大在于他们能改造自我”
“历史学家说,英国放弃印度是多种因素造成的,除了非暴力不合作—不服从运动,还有二战对英国国力的损害、二战后的国际局势、英
国工党和民众对印度的同情,以及印度潜在的武装起义风险等等。是这样吗?”
“是的,那些因素确实发挥了作用。不过,亿万印度人参与的非暴力不合作—不服从运动直接摧毁的是殖民者的神经,使他们不敢持续动
用暴力机器。非暴力不合作—不服从运动使印度获得了代价最小的社会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