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

鹤途，鹤途。
小舟被枯苇阻了去路，有人低声唤他，他揉了揉眼，从混沌中转醒，入眼是一身鲜艳袈裟。喉中仿若灌了烈酒，半天发不出丝毫声响，身子虚弱，思绪清醒忽又混沌。

你醒了。
仿若是在询问，语气沉稳。鹤途慢吞吞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下，度步到轻声敲打木鱼默念梵文的僧人面前。
哑着嗓音问他，你是谁？
木鱼声止住，僧人转身望向他，神色清明，眼中像是可以掬起一捧干净的黎明。
鹤途与他对视。良久才听到他的答复。
他道，平守，寺中僧人。

庭前的花树枝叶葳蕤，鹤途伸手折下一片，忽然想起他的船只，行过长河，原以为记忆如此便留给了沿途山山水水，不提及，他便是没有往事的客旅。所着素履磨破了他从未踏足尘世的脚底，他却从心底欢喜这份苦痛。
平守少话，日夜守着他的木鱼，敲打声绵长，远远近近。往事未被涂改置于鹤途眼前。
太远久。

平守，明天我就要走了。
鹤途将折下的叶放在桌上。屋外传来连绵的雨声，落在庭院青石地砖上一片清脆。就地坐下。
木鱼声未停。
直至微雨停歇，平守才放下手中敲打的木槌，拿着一块蒲垫走来。
他道，地上凉。

入夜，平守走至鹤途屋前，单手扣门，未等鹤途言语便推门而入，放下一碗粥，粥上一撮咸菜，又倒了一杯茶水。鹤途放下手中的佛经望向他，平守再放了一双筷子，依旧沉默。
你先别走。鹤途叫住了他。
我与你应是初识，你从小居于此，我却总觉得与你之间尚有尘缘。曾听闻松山有一位高僧名为无用师，平守，他是你的师父吧。我的叔父与无用师是旧相识，或许你我儿时见过吧。几日居住，时日好似已行过百年。劳烦你了，不仅救我，收留我。
平守，你的袈裟，为何从来不会惹尘埃。
平守并未回答，离开了禅房。

回归故里，鹤途便踏上了山路去找里嫣。往事再三想要忘却，闭眼旧景却又重现，忘不了，忘不了。
鹤途提了一壶新酿的米酒，在东篱外张望许久，突然听见屋里传来的艳淫声，本推门的手就此止住，红色雕花的灯笼垂的很高，青松遮住了红日，他低垂着头，将酒放下，沿着旧路离开。
这条所谓的归途，让鹤途觉得，故乡与少年时的情与爱愈发遥远。

平守依旧在寺中日日敲着木鱼，本清净的心却在重逢鹤途时，不复平静，他走他不留。又或是，其实想留。

鹤途修书一封，托人带去给里嫣。
少年安能不远游，如今不过年岁十七，他踏着旧路，再度远行。
再将情怀埋于青川白水，长久漂泊，终于陷入了昏睡。

思绪一片混沌，他听见有人唤他，鹤途，鹤途。
他几日开倍受噩梦惊扰，深深呼唤让他不安的心获得片刻宁静。

里嫣: 曾经没多少喜欢，全都给了你，别数年，只我一人将它妥当收好。你已寻得可以相守之人，你我多年情分，今日别过，大约也不会再见了。各自珍重。鹤途。

平守下山挑水时见到昏睡船中的鹤途，离别前鹤途说，你我尚有尘缘。他放下水桶，背起鹤途，上山路的疲倦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轻声唤他。
鹤途，鹤途。
此刻山川岁月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