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浮舟】
浮舟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正是她一生中最凶险最狼狈的时候,稚嫩的双臂被绳索绑定,嘴里勒着布条,海浪颠簸中的小船像随时都可能覆灭的落叶,她缩着身子,怕的不住地掉眼泪,苍白的小小面孔上,涂过胭脂的下唇红的凄冷。
她是祭品,是即将送给海龙王的,年仅五岁的新娘。海岛上的人们世受海啸之苦,有巫女说,只有在龙王发怒前送一位童女去龙宫,才能祈得来年风调雨顺,四季平安。
浮舟的母亲也是一名巫女,很多年前她爱上了岛外的男子,和他逃离海岛,生下浮舟,怎料那男子已有家室,巫女为大妇所不容,只好带浮舟回到故乡。不守清规的巫女被说成是引发灾难的根源,她被绑上大石推落海底,现在她的女儿,也成了全体岛民一致认定的祭品。
那只船上有披发持杖的巫女,有恨透了她的十多个岛民,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身着黑衣的男人。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她反倒注意起那个青年来。许是离死不远,这里的人都没有拯救自己的理由,索性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麻木地等死。
那黑衣青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是她看不懂的眼神。
主祭的巫女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咒文。浮舟在那奇怪的咒语里慢慢站起,她闭上了眼睛。
白衣红裙,一如当年的母亲,逃离囚牢般神社时的装扮。
她不懂当年母亲所为是对是错,也不懂岛民叫嚷着代母赎罪是什么意思,仿佛不受控制地,她踏上船头,长风掠起她乌黑的头发,随着船头为海浪高高掀起她纵身一跳。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咸涩的海水,而是久违了的温暖怀抱。有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那黑衣青年的面孔,一惊之下她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若非这人出手,此刻她已葬身海底。
巫女震惊又愤怒的吼叫吓地她一缩,转眼间二人已被巫女和岛民围堵船头。那黑衣人只抱紧了她站在风里,脸上不辨忧喜。突然,她发现一人拔出匕首向这边扑来,她想要叫喊,奈何嘴里勒着布条发不出声,眼见那人越来越近,
浮舟不觉双目紧闭。那黑衣人却忽然手腕一翻抽出隐藏与腰带间的一道霜刃,侧身回手举剑一格,叮的一声大响,竟将来势汹汹的一击轻易荡开。那人手臂发麻,匕首脱手掉在地下也不敢取回。黑衣人见浮舟模样,搂着她的手在她肩头拍了拍算做安抚。这番旁若无人的举动惹恼了船上的众人,一壮汉忍耐不住举起镰刀当头便劈。那黑衣人一个转身避开刀锋,同时剑尖跟着往上一挑,如刀切豆腐将镰刀木柄齐齐削断,
他眼疾手快,在半截镰刀落地前就着剑锋一转一带,众人惊慌嚎叫声中那镰刀跟长了眼睛一样向那退缩在后的老巫女飞去,咚的一声连人一块儿钉在粗大的桅杆上。所幸镰刀弯曲,只是堪堪贴着她皮肉,否则老巫女这根脖子,定要被他分做两断了。饶是如此,那老巫女也脸色惨白,当场昏死过去。见此情景,浮舟早已目瞪口呆,而那群岛民,也都退避三舍,唯恐下一个就挨到自己。
等浮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随着海潮起伏不定的视野里,是那个黑衣人温和的笑脸。现下她什么也不怕了,安心凝视他的模样,看的清晰,那人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挑,眼中无限柔情。他连同一件大氅抱着自己,怪不得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寒冷。那时候她忽然就想,要是能和他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
“……”默然地摇头。自从母亲死后,再也没人叫自己的名字,能少挨些咒骂就不错了,渐渐的自己也变得不习惯开口说话。
“原来你没有名字?”看来他是误解了。
“咱们是在船上认识的”,他自说自话,两手一拍,“醉来带月浮舟去,忘却尘埃世路艰。从今往后就叫你浮舟,如何?”
“浮舟,以后你就跟着我。
那人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清亮,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人咧嘴一笑,扯开束发长带,一头长发张扬地飘动。
这是浮舟初次见到的素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