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接下来的几天,威恩都在寻找帝兰,那个金发的少年。
自然是不会轻易找到,况且也没什么使命感与动力,年少时所做的傻事多半是为了排遣平凡与苦闷。
威恩渐渐的懒下去,这世界上的金发少年加起来总数怕是要以万计,想要找到何其容易。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无所得而发疯后的悲凉景象,用混合大希望的恐怖的呼声,街头巷尾,无望的搜寻。现在是不会如此,因为他不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存在,虽不至于疑心为产生了幻像,大概只是个衔接紧凑的梦。
“嘿,醒了诶,上课了。”
“啊……什么课啊?”威恩从双臂抬起头,撞见了同桌不温不热的双眼,随后打了个哈欠。他已经睡了一节声乐课,此刻没有良心发现,他只想寻求最灵验的神明,许下下节是剑术课的愿望,原因是他还没睡醒。
学生时代的我们总能找到那么多的方法消磨时间,虽然不能消磨的心安理得。
“下节啊,是历史。”同桌正在整理自己的画册,固然文艺的他却神经兮兮,并且称此为文艺特质。
历史老师近视的和失明了一样,也有人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懒得管。无论哪种情况,对不想听课的学生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源。尽管被巡视的班主任抓住而罚站的大有人在,他们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历史……历史,那……不听了吧,不过我也睡够了,有什么杂志吗?”威恩揉了揉眼睛,一本硬皮书朝他当头砸来。
“还真没有,借给别人了,要不你看看我的画册?”同桌随手把画册丢给威恩,也不等对方回答,默默的继续手里完成了一半的素描。这一动作在威恩看来就是在纸上乱涂一气,状如狂魔。
“果篮,苹果,白菜,花,梨,拜托你难道进菜市场了吗?这堆菜是想干嘛?”威恩一页页翻着,感觉自己置身于蔬菜水果的海洋,单是苹果就见识了三个以上的品种。
“最近在画静物,我记得有两个人物来着。”
“这分明是一个卖菜的阿姨,你这几天一直没出菜市场吗?”威恩表示自己吐槽无能。
“还有一个,你自己,翻……”同桌三笔完成自己的画,满意的端详画中的,苹果……
“苹果,菠菜,东瓜?你们画静物还画东瓜是吗?”威恩无奈的抽动嘴角。
“导师要求的,必须画三个静物,这个好画的多。”同桌把手里的素描纸在桌子上敲了敲,伸手来取威恩手中的画册。“不懂艺术,给我吧。”
“我还没看完,不是还有一个……”
威恩看着手中的画,手一抖,整本画册砸在桌上,发出不很大的闷响。
这是街边的素描,同桌只用几笔就准确画出了帝兰的特征,他站在颓讫破败的老墙前,周围的一切都静止,摆放的像某部电影里的一幕。帝兰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好像在嘲弄画外无知的观者。老墙上,尽管在同桌的画中是可疑的几条线,但确实是笑脸无疑。
帝兰在向他传递信息。
“嘿,你……”同桌急忙抽回自己的画册。在他看来,威恩反应过激的让人害怕,谁知道魔法高深的人是不是大脑构造异常呢?恍然大悟想要踏上统治世界的进击之旅也不是没可能。
“这张速写,是在哪里画的?”
“菜市场门口,真会选地方……”威恩闻着各种香料混杂的气味,周围又潮湿,抑制食欲的气息经久不散。他模糊地看着菜市场,上方罩着巨大的黑布,不知有何作用。整个布局像是童话里时常出现的居住着女巫的黑暗森林,自己循着糖果的香气误入其中,生或者死。
星期六,上午八点,菜市场第二次营业高峰已经开始,五颜六色的彩椒被装进塑料袋,交付到表情各不相同的买家手上,将见证许多的故事。
远处电线杆上的黑点怪叫一声,威恩发现自己把一只乌鸦误当成喜鹊。
脚下的蚂蚁发现了一块饼干。
穿得像蜜蜂一样的熊孩子哭闹着一定要吃摊位上的蘑菇。
威恩掏出手机,耳机里半死不活的女声被摇滚代替。
绝对只有傻瓜才会把菜市场当做见面的地点,绝对!威恩已经对脚下的方寸之地施以万次的吐槽。
往事总是在不经意间抓住了你的衣角,那是一个存在于英国十九世纪的卖花女,甚至是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总之只要看上一眼,你就知道无论对方说些什么,你全部无力反驳。回避会让你在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无法原谅自己。
在过去的某一日,自己也像这样,在某个开着玫瑰的地方茫然等待,等谁呢?他忘记了。回忆是一部没有主角的风景图片,细节处理的连墙角细微的缝隙都纤毫毕现,乌云不再是单纯的灰,而是由数种色彩明暗变幻拼合而成,连玫瑰浓郁的香气都从远处有独立生命似的隐隐的透来,它们就在那里,挨挨擦擦,不远不近。
可是自己在等谁呢?当时是否同时许下了永不忘记的誓言,许诺的双方,现在也不过如此啊。
他发现记忆的不靠谱了,于是甩甩头,把什么老墙,玫瑰,阴天,全部甩到外太空。尽管心里空洞洞的,比平时独自坐着发呆,老师却坐视不管,同桌也只顾他的素描,要空洞的多了。在过去的数年里,似乎都没有谁像这个帝兰一样惊扰他的生活。他已经想过,自己将要如此这般无味的度过此生,或者说是虚度吧,总之是完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从无到有,有从有到无的一个人。
所以,帝兰,如果你不能改变我的生活,为什么要出现呢?
不知不觉,手机里的歌已经顺序播放出好几首,又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声。
“从头到尾 忘记了谁想起了谁”她唱到。
“你来了。”帝兰站在街对面,右手轻轻摩挲老墙上醒目的红色笑脸,不多时,简笔的笑脸就从墙上消失,他于是才回转过头。“我以为你会因为害怕,到时候就不敢来了。”金色的发丝在突然产生的阴风里肆意舒展,他身上有独属于自己的洁白的特质,和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像被硬生生安置在这个场景。威恩不禁又把他和同桌的素描比较起来。
他没再穿扎眼的斗篷,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学校的校服,明明怎么穿也不会好看的白衬衫,在他身上也服服帖帖,站在那里,瘦削,也彰显了独特生命力。
但是和素描相比,竟是他更不真实。
“我还是来了,你想和我说什么?”威恩被这样的开场方式弄的莫名其妙,就是想不起自己几时和这位帝兰扯上过什么关系。他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奇遇,偶然,诸如此类的字眼。人所做的每件事,不是有原因,就是有目的。
这是他的老师教给他的,被称作,最重要的一课。
所以,帝兰,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打算和你一起去。”帝兰的嘴角微微上扬,有什么在细微之处改变,连电线上的乌鸦都冷冷的凝视着威恩,让他产生阵阵寒意。
“可是我甚至还不认识你。”威恩感觉荒谬至极,却找不到什么理由驳斥对方。
“现在是认识了。我叫帝兰。”
威恩恨不得抹去他嘴角近乎凝固的坏笑。
“请让我成为你的朋友。”金发的少年缓缓地欠身,像爱丽丝遇到的兔子,要打开异世界的大门。威恩以为他还会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但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右手在心脏所处的位置做了一个蛊惑性的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奇遇’,你喜欢吗?我会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很漂亮,像梵高的油画。”
“不,我是说,我不能接受,太荒谬了!”
威恩落荒而逃,逃离时还能感觉到少年冷冷的目光,在冰冷之中还有火一样炽热的希冀,正钝钝的撕咬他的灵魂,异乎寻常的怕人。
一直逃到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听着心脏沉重的敲打胸腔,有一种刚从洞穴回归陆地的强烈窒息感,而帝兰始终盘桓在眼前,用难以揣测的语调说着“请让我成为你的朋友。”
不得不说,从内心深处,威恩希望帝兰走进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过客。可他又害怕这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梦,很久以前的一次,却让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搞清梦与现实的边界。
他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