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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迷 途 ( 中篇/原剧向/cp:墨鸦X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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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8-11 20:45回复
    墨玉 - 王鸣飞


    2楼2014-08-11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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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将代表着死亡和不祥的鸦色穿出一身雍容。
        她跪坐在书案前,听那人慢条斯理地问了丞相一句话:“大将军的要求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大人可想一试?”
        她从丞相阴沉却敢怒不敢言的脸色上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本该害怕的。
        可她只是垂了眉眼,右挑左揉,在一曲将尽未尽之时变商为羽。身体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琴音却如清泉流石。
        那人带了点诧异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瞬,最后停驻在她雪玉般的指尖。
        她不曾抬头,却能够感觉到,那种似冷似热、捉摸不定、高深莫测的目光,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充满着未知和危险气息。
        那一天,她烧了自己最心爱的一把琴,只身一人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那一天,听说大将军的猎鹰给它的主人抓回来一只出生不久的幼虎。
        雀阁是整个将军府最高的楼台,亦是整个韩国最高的牢笼。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和她心中的琴音。
        “你叫弄玉?”
        弄玉闭目,双手悬空,优雅地拨动着并不存在的琴弦。
        恍若未闻。
      “春秋之时,凤楼中住着秦穆公的女儿,也叫弄玉。”
        弄玉驭凤,萧史乘龙——每个女子的梦想,不是么。
        “可这雀阁之中,想要找到另一个萧史,可不容易。”
      这百尺高空风声凛冽,怎会有人声,字字刺心?
        她慢启秋波,眼中印出苍天白云,飞檐画角,其上,墨色人影长身玉立。
        她双手虚按无形的琴弦,淡淡开口:“她有一个好父亲。”
        世人皆言,弄玉是韩国最卓绝的琴姬。
        世人之语,多是妄言。多少人听着她的曲子,却只在意她的容颜。
        年幼时娘亲为她求方士问卦,得一卜辞:一生流离——后来的遭遇也算是将这卜辞阐述的淋漓尽致。
        韩熙丞相将她接入府中,不过数日便在宴席上引来大将军垂涎。天下女子,生得太美,便是灾祸——在这些人眼中,她们不过是权术的筹码。
        她看破却不点破。
        她是个琴姬,只想做个琴姬——可是入了这个局,从来身不由己。
        雀阁是一个精致华美的牢笼,姬无夜在这里豢养着他的金丝雀。还有他的猎鹰,在这高空巡视。
        姬无夜倒是很少来。
        弄玉住在最高的一层,而大将军似乎是更喜欢下面一层的佳人姝丽。隔着奢华的地板,连厚实的地毯都无法彻底吸收那笙歌、笑语。
        除了侍女,弄玉见得最多的,便是墨鸦——说是常见,倒也不确切,只是有时候一曲无声终了,抬眸就能看见,他在窗外安安静静地坐着,支起一条腿,望着天空,唇角带笑。肩上漆亮的鸦羽在风中泛出华彩,如欲乘风。
        有时候,她会被那微笑迷惑,会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是真的懂。
      “传说秦国旷修弹琴时,连空中的飞鸟也会落下来倾听,人的喜怒哀乐都能由他掌控。”忽然有一天,他这样问道,“你能不能做到?”
        弄玉对上他的眼睛。难得地,那里没有戏谑调笑。
        深魅眉眼映着夕阳,眸中显出一种灿烂的深金色,像是暴风雨前黑云间的光芒,像是高亢辉煌的诗乐。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是一个把杀戮当做艺术的男人人——在他无声无息出现在丞相府一身邪魅、杀意凛然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他就是死亡。
        这也是一个让女人无法拒绝的男人。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在这里,无法拒绝的代价是什么。
        明知那是火焰,却还是义无返顾地扑去,哪怕只能换取瞬间的光明——这就是飞蛾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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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2014-08-1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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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交换,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如你所愿。”
          那天晚上他带了一个人来雀阁。
          她多年浸淫琴艺,听音辨物的本事自然是练得炉火纯青。即使不曾亲见,她也知道,那是个清俊少年。
        “你觉得,这个女人可以打几分?”
          “……”
          “我觉得可以打九分。”
          “……”
          “嗯,要不还是九分半吧,你说呢?”
          “……”
          “咦,她的手是不是有点毛病啊,哎呀这至少要扣掉一分。不,两分。”
          “……”
        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弄玉忍笑忍得辛苦——唔,说是对话也不太确切,毕竟大多数时候,都是墨鸦一人在喋喋不休。她几乎可以想象他身边的少年被挑逗得一脸窘迫的样子。
          意外的有趣呢。
        “喂,小子,看呆了啊?”
          “……”
          “怎么样,这个很美吧?”
        毫无准备地,带了点夸耀的、赞叹的问话,不知为何,却让她的心湖那么微微一漾,一种温柔的热意从心底缓缓升腾。背对着的两人看不见,姿容绝世的女琴师双颊沾染了淡淡的绯色。
          少年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她虽然生得美,但是落在姬无夜的手中,结局都一样。”
          他赌气似地离去,话语的尾音被夜风绞散,听起来真像是哭泣。
          弄玉指法停顿,门外的人也仿佛被这一句镇住。电光火石一般的短暂静默,却突兀得叫人不安。
          “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她听见墨鸦低声自嘲。
          立起转身,却只来得及瞥见那人俊美绝伦的侧脸,邪魅眉眼凝结的怅惘如同被清风吹落枝头的霜雪,倏尔无迹可寻。他从雀阁上一跃而下,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漫夜空中。
          没来得及唤出口的名字就那样哽在喉间,弄玉涩然笑笑,羽睫微颤,缓缓跪坐于琴案之前,素手弄弦,端庄容华,有如亘古。
          无琴无弦,纵有千言万语,又问谁诉。
          接下来几天日子过得越发平静。有些人如果刻意不想被人看见,那么谁也发现不了他们。
          弄玉依然日日抚琴。丞相韩熙把她送入将军府,原本是指望她获得姬无夜的宠爱。但是姬无夜,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似乎比他的敌人们所认为的更加难以对付。
          只有极少数的奴仆可以靠近这里,也都是木然着一张张脸,沉默地来去。有时候,她会带点恶作剧地想,如果手边有一张琴,她就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些人脸上的冷漠如同在春日下的冰霜破碎消融。即使是末日将临……
          笑死人了——她早已过了那个恣肆调皮、随心所欲的年纪啊。
          没错,姬无夜还在提防她。
          这种几乎算得上冷落的待遇,旁人看来是对珍爱之物不容他人染指的独占欲,其实,不过是软禁。
          对她来说,短暂的安宁也许没什么坏处,却并不是丞相希望看到的。只是,她需要很多东西来完成她的主人想要她完成的任务。比如说,琴,比如说,鸟。
          她最需要的,是一个契机,来打破这个僵局。
        墨鸦带那个少年过来偷窥的目的,她并不清楚。她只是按照约定,在往日早已就寝的时间点,弹一曲无声。也不知道,墨鸦有没有完成他那一部分的交易。
          能成功吗?就算他按照约定,打开笼子放出了那天看到的白色小鸟,那只鸟儿也不一定,能逃出这连天空都被封锁的将军府吧。即便是能逃出生天,说不定……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地方,谁会留恋呢?
        耳中忽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惊喜地看见一只漂亮的白色小鸟扑棱着翅膀在窗棂上蹦蹦跳跳,最后落在了琴案上。她怜爱地伸出手指搔了搔小鸟喙部柔软的羽毛。鸟儿乖巧地跳到她的掌心。
          这只小白鸟意外地通灵,不怕人。而且,她从未见过有什么品种的鸟儿,鸣如箫笙,又长着这般飘逸的修长尾羽——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凤凰。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凤鸟来仪是盛世之象,如今天下燎燎,苍生涂涂……怎么会有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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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2014-08-1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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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这是……”
            小白鸟的一条腿上缠着的似乎是……绷带?
            “你受伤了?”
            果然……依然是遭到了猎鹰的追捕么。
            幸好,有人救了你。
            纤眉微微一挑,她感觉到似曾相识的目光——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窗户那边,有某个白衣少年特有的清爽的气息。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说出口的那句话却变成了:“幸好有好心人替你包扎了伤口。”
            有一个瞬间,她几乎要为这句话背后包含的一切算计感到卑劣和自我厌弃。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必须……
            鸟儿似乎感觉到了她掌心所传达出来的阴暗气息,拍拍翅膀飞走。“诶,现在就要走么?”她脱口问道,不免感到微微的遗憾。
            如果它再待久一点,她或许就有办法驯服它,从此可以利用这只意外聪慧的鸟儿传递消息。除此之外……哪怕仅仅是留下来,也能够成为消遣时光、驱除内心孤寂的绝佳陪伴吧。
             人类是最不能忍受寂寞的种族,而灵魂更为单纯的动物,果然是,对恶意和善意更为敏感呢……
            她转头望向鸟儿飞去的方向——少年已经不在那里了。说起来,那个少年身上的气息,还真的是……干净得让人,不忍心玷污。
            或许因为此后她的心情一直维持着平和,小白鸟终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畏惧和疏远,却也没有再跳到她手心表达亲昵。它不时地飞来,在窗台停留,时而昂首阔步,时而啄啄木头,偏着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偷看,好奇地打量她。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心。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人,比她更为急切。
            这日她正对镜梳妆,倏忽之间听见异常响动,回头便见琴案上多了一架琴。
            平日手头无琴,她便只双手悬于案上凌空弹奏,而此时这凭空出现的瑶琴正是对应着她双手的位置摆放。琴轸本应悬空在摆琴案右侧外面的,光凭这一点,便可判断,送琴而来的人观察虽细,却不通琴理。
            栗色的琴身用的是上好桐木,漆面纹理细腻光滑,显然是新制不久,虽不是很讲究的名琴,却也做工精细,造型清雅。
            右手中指和左手名指按上琴弦,清风垂露般轻轻拂过,感觉到手下这架琴尚未被开发的饱满音色,在微微悸动和震颤。
            她跪坐下来,合上眼眸,右手举指起势黄莺出谷,左大指罨势空谷传声,撞弦起手,出音如金石之裂。
            此琴“奇、古、润、圆、清、匀”俱佳,“透、静、芳”稍欠,不能长久,然则,回荡于高空,琴声之清润被发挥到极点,也可弥补了这少许的不足。
            晨曦渐染的空寂山林,忽然响起一声试探般的清啼,一声彷徨的、孤独的呼唤。
            琴曲渐入佳境,独自徘徊在天地间的鸟儿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回应。受到琴曲的感召,雀阁之上,百鸟来朝。
            “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到乐曲中的真意。”她将玉色手指收拢于衣袖之下,淡淡启唇,“这首曲子叫做空山鸟语,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独自飞翔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却不知自己该飞向何方。”
            身后是不知不觉间,越过了那一窗划下的界限的白衣少年。
            蓝色眼眸下燃烧着的是一种,年轻无畏的炽热目光。
            原来是,这样吗……墨鸦的目的,就是……打破束缚着这个孩子的囚笼?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约定,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笼子被打开了,会释放出什么东西来呢?她很想看看。
            真是帮了大忙啊,墨鸦。
            “谢谢你的礼物。”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儿,他是百鸟之首,但是在他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他历经磨难冲破绝望的重围,他将获得新生。”
            少年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多愁善感,听了这番话落下泪来。她掩去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将一块丝绢递过去。白凤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想接下,却因为一个声音而停滞了动作。
            “你应该很清楚,虽然雀阁里应有尽有,但他始终是一座牢笼,一座无形的牢笼,漂亮,但却坚不可摧。”墨衣男子话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和严厉,“还不走?”
            弄玉垂眸将丝绢收起,唇角却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毁灭,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你后悔了吗,墨鸦?
            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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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2014-08-1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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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铮——”
              琴弦被利刃一划即断,姬无夜将破碎的琴摔砸在她的面前。骤然收缩翻卷的琴弦抽痛了她的手臂,在白玉的底色上留下一条如血般鲜红的痕迹。
              大将军肤色黝黑,脸上每一根线条都跟慈眉善目扯不上关系,因愤怒而曲扭使得这张脸加倍地凶神恶煞。
              他掐住弄玉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动作粗暴,神情狰狞,像一头随时会撕裂猎物的野兽:“你进府之时并未带琴。”
                浓烈得近乎实质化的杀气并非虚张声势,弄玉切身地体会到传说中韩国大将军的可怕。她闭了闭眼,压下不由自主涌起的恐惧,再睁开时,眼眸中只残留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像受惊的小鹿般无助的惊慌。
              她不确定能否骗过姬无夜。
              韩国庙堂奉行术治,韩王安在太子时期就精于此道。而姬无夜能在与韩王和丞相形成的三足之势中斡旋自如、重权在握,也绝非庸碌之辈。
              她仔细地看着姬无夜的眼睛。那里面并没有酒色之徒会有的沉迷和浑浊。
              丞相府大宴那次他脸上的贪婪和迷醉全都是假的。
              这个男人残忍、强大,但并不愚蠢。
              她明白,她应该对这样的存在表示臣服和敬畏。于是她低下头去:“丞相府的琴,如何比得上将军府的琴?”
              姬无夜眯起了眼睛,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打量她:“聪明的女人,我喜欢。”
              他慢慢地在她身边踱步,冷笑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将军的赏赐?”
              “赏赐……?”阴冷的杀气再次溢出,“哼,原来如此。”
              姬无夜铁钳一般的手指将弄玉白皙的下颚掐出一圈淡紫色的淤青:“你以为,有韩熙做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
              “大将军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姬无夜脸色阴沉地盯着她。
              半晌,他一把甩开她。弄玉毫不反抗地跌倒在地,手肘磕碰到地板,一阵酸疼。
              “韩熙老儿倒是打得好算盘。哼,他也别想如愿。弄玉,你说说,我是应该把你送给韩王,还是送给秦王?若是把你送给韩王,以韩安猜忌的性格,韩熙又该如何自处?哈哈哈哈哈哈!弄玉啊弄玉,你的存在,可真是一招好棋!哈哈哈哈哈哈哈!”
              弄玉轻轻地揉着肘关节,抬眼正对上姬无夜猖狂大笑着的背影。他肩上的披风在沉沉的夜色和昏黄的灯火中随着笑声簌簌抖动,透出朦胧的血光。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淋下,沁骨的凉意沿着脊背蔓延。
              她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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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4-08-11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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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权贵眼中,乐师的价值便是随手转送的礼物。
                坐于步辇之中,弄玉眉眼低垂,手指不自觉地蜷紧。
                外面大雨滂沱。
              韩王似乎是欣然地接受了大将军献上的美人,朝会一结束就将她接进了王宫,只是并未安排弄玉的居所,而是将此决定权交给了他的宠姬。毫无疑问,这位新近得宠的美姬很不乐意看到竞争者出现——而韩王也对她在宫苑内遭受的冷遇不闻不问。
                直到,禁卫军统领带来了王妃的邀请。
                “小公主很是仰慕韩国第一琴姬,因此王妃希望弄玉姑娘暂住莲华宫。公主殿下若能得弄玉姑娘指点一二,将感不胜荣幸。”——这是王宫禁卫军统领的说辞。
                看来,韩宫的水也深得很。
              “弄玉姑娘,我们到了。”有人撩起遮雨帘,向她伸出手。
                弄玉矜持起身,搭上那只手,下了步辇。侍女为她撑开油纸伞,在漫天雨水遮掩的昏暗天光中,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统领大人。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竟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然而她很快便无暇关注此事。
              脚下的白色石阶被雨水冲刷得洁净无瑕,延伸开去,莲华宫近在咫尺。
              飞檐画角垂落的雨水如珠帘流泻,没有宫女环列,只有一名身着浅色纱裙的少女婷婷立于宫门之前。她手中执着一盏琉璃莲花宫灯,化作了天地间唯一的光华。
                手燃莲花,不问世途。
              深宫之中,稚气未脱的小公主姿容已然惊人。被那一瞬间震慑,她心中掠过一丝明悟。
                姬无夜似乎对莲花有着特别的执念。雀阁之中,不,甚至是整个将军府,屏风、壁画、灯架、帷幔,莲花的图案、形状,随处可见。
                目空一切的姬大将军一向连韩王都不大放在眼里,为何如此钟爱着象征着高贵王族血脉的莲花?
                姬无夜明知弄玉是韩熙的耳目,却一直没有动她——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明面上,韩安对这位权臣百依百顺,暗中却和韩熙结成联盟来压制他——尽管这联盟并非牢不可破。
                姬无夜可以使君臣之间彼此多一点猜忌,但是绝不能,亲自出手去打破这个联盟——因为他不能一方独大,因为他不能让韩安觉得,他想取王座上的人而代之。而为了确保这一点巩固这一点,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联姻。
                雀阁未来的主人,真正的主人,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主人究竟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公主学琴学得很快,月余便能弹得有模有样,指法已无大错,只需勤加练习。她的手指修长柔韧,它们很有天赋。
                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有天赋。
                弄玉看到了公主掌心柔软的薄茧,和细小浅淡的伤痕,这意味着它的主人在学习某些更为残酷的技巧。
              韩宫,并非弄玉的久留之地。
                明面上,韩王并不宠爱红莲公主的生母。比起最受宠的美姬,韩王妃行事可说是极为低调。但是,因为公主的关系,禁卫军听从她的调遣。禁卫军统领名为白鹰,他的长相让弄玉觉得熟悉是因为,他正是白凤的父亲。禁卫军负责整个韩宫的安全,而白凤十二岁被送入姬府——这多少带了点作为人质的味道。
                这其中的错综复杂,不是她以现在的身份能够染指的——因为她本该是效命于丞相、被安插在姬无夜身边的一枚棋子,如今却被姬无夜反将一军,安排进了韩宫,成为横在韩王和丞相之间的一根刺。
                连禁卫军统领的儿子都被控制在姬无夜手中,可以想见,这宫中遍布姬无夜的眼线。
                弄玉自然不能背叛丞相,可如此无所作为,迟早会激怒姬无夜。
                她像是被撕去了羽翼的小鸟,狼狈地困在笼中动弹不得。
                无论进退,都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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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14-08-1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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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浓,莲华宫中也渐渐安静下去。守夜的宫女走路都用手半掩着宫灯,步履轻盈谨慎,四下静默无声。弄玉洗漱已毕,遣走宫女,关好卧房的门扇,回到铜镜前卸下珠钗。正准备打散发髻,却因为某种异常的直觉顿住了动作。
                  房中一时无声,她取下发簪,轻轻开口:“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从屏风的阴影中缓缓现出一个深色的人影,嗓音低沉,带着不容忽视的戒备:“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可相当不简单,弄玉姑娘。”
                  “连这宫苑之中都能自如来去,墨鸦大人果然身手不凡。”
                  弄玉却远没有他这般紧张,毕竟这里是公主寝宫,动静大了倒霉的可不是她,墨鸦冒着风险潜入这里,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男子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影子被昏暗的灯火投映在门窗上,后退一步抱起双臂倚靠着屏风,听见这话挑了挑眉:“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将军府的大红人,弄玉想不知道都难。”
                  “我还在奇怪,当初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看来进将军府之前,你下了不少功夫。”
                  弄玉笑了笑:“那么,今晚墨鸦大人夜闯王宫,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确实有几点疑问,希望弄玉姑娘能够解答。”
                  “正巧,我也有一些小问题想要请教。看来我们的交易还要继续,墨鸦大人意下如何?”
                  “弄玉姑娘弹奏的一首无心之曲,竟惹得将军非要除掉自己的左膀右臂——和姑娘做交易,实在是太危险了点。”
                  “哦?可是墨鸦大人如今站在这里,安然无恙。大将军的手段,看来也不怎么样。”
                  “我和白凤都没有死,弄玉姑娘觉得很失望?”
                  弄玉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发簪,努力让声音婉转出一丝妩媚:“既然敢带着白凤来雀阁,自当备下应对将军怒火的万全之策。还是说,弄玉看走了眼,墨鸦大人并无承担后果的勇气?”
                  她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墨鸦的话依旧刺痛了她——这是超乎心理准备的,因此她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委屈。
                  即使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白凤是禁卫军统领的儿子,却很清楚,墨鸦是姬无夜花了大心血培养出的得力手下。只要墨鸦不明确地背叛,姬无夜就不会亲自动手杀他——这是姬无夜对待还算有用的棋子一贯的作风,不会有错,就像他没有杀她,而是将她送入王宫一样。
                  姬无夜不出手,姬府明面上的人手中便没有能够与墨鸦白凤两人抗衡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他们进一步激怒他之前,他们是安全的。
                  她无法忽视充斥着胸口的那种酸涩的感觉,墨鸦质问她的话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对他来说算什么?——当然什么都不是。
                  她对他有难以启齿的好感,但这并不能成为理由让她放弃保护自己、放弃她进姬府的目的。墨鸦要她做的事和她要墨鸦做的事,只要当事人不泄露秘密,彼此都安全无虞,但白凤做的事情却让一切无法挽回——即使她不去弹那把琴。
                  更何况,他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彼此利用的关系,墨鸦怎么能用不是她的过错来苛责她?
                  于是那些尖锐的语句像是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来:“还是说,墨鸦大人以为,弄玉也和那些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作为将军的玩物,兴不了风作不了浪,既然注定无法逃脱死亡命运,还不如被利用一下,用来启发一个毛头小子——你最重视的同伴,那可笑的懵懂情愫?”
                  墨鸦交叠在胸前的手臂松开了。他不无惊讶地挑起细长而浓黑的眉毛,微微张开了嘴看着她。
                  弄玉立刻就察觉到她说得过分了。她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背过身去的动作太快以至于衣袂扫过了梳妆台上的灯盏。
                  油灯倾倒下来时晃动的火光让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闪烁不定、天旋地转——虽然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瞳瞳黑影掠过,她轻轻喘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被人单手搂在怀里,上身微微向后仰去,揽在腰间的那只手心传来几乎要灼伤她的热度。
                  “滋——”地一声,灯芯浸在灯油中熄灭了。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她听见灯油滴落到地上的声音,还有两人清晰的呼吸。
                  “弄玉姑娘是故意的?”墨鸦略带了点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他的嘴唇近在迟尺,温热的气流扫过弄玉的耳廓,引起后者微微的战栗。
                  弄玉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手中攥着的发簪上的珠花硌得她掌心一阵一阵地刺痛。根据彼此的身体姿态她推测墨鸦的另一只手正端着那盏来不及掉到地上的油灯——否则此时那只手应该早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太近了。她想。
                  她的一边肩膀正贴着墨鸦的胸口,肩头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震颤着她的锁骨。她感觉到隔着布料是坚实温暖的肌肉,而不是青铜铸就的掩心镜。她完全有信心在墨鸦捏断她的脖子前用发簪刺穿他的心脏。
                  但是为什么要杀他呢?她问自己。
                  他有足够的理由恨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前来复仇——毕竟他并没有背叛姬无夜,却被迫陷入逃亡。
                  没错,他的存在是个威胁,可他并没有对她动手——她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门扇上移过来一片昏黄的光晕,传来了侍女谨慎的叩门声和轻声细语的询问:“弄玉姑娘歇了?灯灭了,要不要婢女为您换一盏?”
                  腰间的手扣紧了。
                  弄玉感觉到墨鸦似乎屏住了呼吸,他的肌肉一瞬间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黑豹,充满威胁性。
                  弄玉吸了口气,然后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娇柔低吟,带着睡意朦胧的慵懒:“无妨,由它便了,灯火晃得我眼晕。你们也早些歇着去吧。”
                  “是。”门外侍女温顺地应了一声。
                  脚步和火光渐渐远去了。
                  墨鸦放开她。
                  弄玉听见灯座与梳妆台面磕碰的细微响动,她后退一步。墨鸦从她面前经过,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天上的云散去,夜风徐徐,浅淡的月光洒落一地。弄玉注意到他的手套沿着手肘漫开一片颜色较深的油渍,下意识地握住自己那时扫到油灯的衣袖,指尖并没有触到异样。
                  她的身上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灯油的气味。
                  “你……”她清了清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嗓子,想问问他有没有被烫伤,想解释她并不是故意打翻油灯,想谢谢他及时的出手,还想问问他今天到底是为何而来——话到嘴边,她却将它们生生咽下。
                  因为那双眼睛。
                  了然。漠然。
                  “姬无夜不会相信任何人。伴君如伴虎,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她低下头,轻轻说道。
                  “他……毕竟有恩于我。”他望着夜空,淡淡留下一句,“姑娘还是好自为之。”
                  衣袂破空声传来,她抬起头的时候,窗前已经没有了那墨色的身影。
                  弄玉抿紧了嘴唇,手心满是汗渍,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犹豫是致命的,她不该错失机会。
                  不过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她立在如水的月光中,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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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2014-08-1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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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曲《猗兰》,商音凄绝,不可过哀。”
                    公主一曲弹毕,余音散去,弄玉出言指点道。
                    让她意外的是,一贯顺从的公主竟然出言反驳:“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君何不哀?”
                    弄玉意外地抬眸,刚好捕捉到小公主脸上来不及褪去的不甘和……愤怒?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她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所谓琴音即心音,殿下这一曲……如怨如恨。公主是在为何人不平?”
                    红莲公主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并不是很露骨的打量,却还是让弄玉本能地警觉起来:“公主恕罪,弄玉失言了。”
                    两人面前各有一架琴案,面对面隔着紫金玳瑁熏炉,袅袅的淡淡熏烟让彼此的面容有些模糊,沉默了半晌,公主隐约露出一个安抚的甜美笑容:“红莲对琴曲的理解有所偏颇,还要请弄玉姐姐多多指点才是。”
                    “弄玉不敢。”
                    “弄玉姐姐昨夜休息得可好?”
                    “回公主,很好。”
                    “昨夜弄翻灯盏、惊扰姐姐的宫女,红莲已经下令责罚了。”
                    “……责罚?不,我想公主误会了——”
                    “弄玉姐姐可是不信?彩儿,去叫小夏过来。”
                    “诺。”侍立在门外的侍女应得一声,不一会儿便带了个低眉顺眼的宫女过来。
                    名为小夏的宫女跪在琴室门前,行礼时衣袖垂落露出了双手。弄玉吃惊地看到她的左手上有一小片红肿,似乎是被灼热的灯油烫过。
                    “小夏,说说公主是如何责罚你的?”彩儿问道。
                    “昨夜,婢女粗心大意打翻了弄玉姑娘房中的灯盏,险些让灯油污了姑娘的衣服。公主责我怠慢,罚了半月的月例。”
                    侍女一开口,弄玉就从声音辨认出她正是昨晚在门外问她要不要换灯的人。
                    “公主让药房配了治烫伤的膏药,记得每日去领。”彩儿出声提醒,神情看起来很满意。
                    “奴婢谢公主恩典。”小夏更加恭敬地低下头,语调不悲不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
                    “很好,下去吧。”彩儿挥挥手。
                    侍女站起来,低着头慢慢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安静而迅速地走开了。
                    彩儿行了一礼,抬起头乖巧一笑,后退着出了琴室,出去时用手阖上了房门。
                    “弄玉姐姐不用担心,莲华宫里的人,只会说我要她们说的话。”
                    公主年轻娇美的面容上一直浮着一抹若有似无、高深莫测的笑意,清亮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弄玉的身上,后者任何反应在这样的关注下都无所遁形。
                    弄玉垂了垂眼睫,掩去心底翻涌的惊惧。
                  原来,她知道。
                    初入韩宫时的预感并没有错。这座华美的宫殿平静的表象之下,早已是波涛暗涌,潜藏着一股股不应该被忽视的未知力量。谁也无法预料,它们会如何发展,又将达到哪种程度。
                    韩王的掌上明珠,红莲公主,也绝非看起来那样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弄玉把一小卷竹简丢进火盆,它们在火中慢慢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脆响。
                    她对着那丛跳动的火苗出神,白天公主的话语依稀响在耳边。
                    “……姬无夜是一条可怕的蛀虫。扩张私军,滥用私刑,搜刮百姓,专权朝野,这些都是连街头小儿都知道的事实,无需赘述。”
                    “……但是我要他死,最重要的是为了我的哥哥韩非。”
                    “……当年秦国走狗暗中贿赂大臣使得朝野众口一词逼韩非入秦,可若不是姬无夜一力撺掇,父王又怎么会那么坚决地将自己的儿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弄玉姐姐,你愿不愿意帮我?”
                    她拢手从衣袖中拿出一截小小的纸卷——这是她入宫那日传信的鸟儿带来的,丞相大人的指示——“莫忘前令,伺机而动”。
                    在火盆中燃烧着的竹简上书写着的,不仅仅是姬无夜这几十年来的条条罪状,还有一份受贿名录。
                    其中,韩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如果,这一生她能有一次机会听从自己的心意而做出选择——一定就是今日。
                    她羡慕红莲。
                    那样自由、热烈、勇敢的灵魂。
                    公主,你……很好。
                    “我会安排你回到大将军府,然后就按计划行事。”红莲抓起弄玉的手,把包着一粒药丸的丝绢塞进后者手里。她看起来很担心、很紧张,“这个药发作很快,会让你吐一点血,看起来很可怕,但不会过多地影响行动。半个时辰之后才会致命。”
                    “我的人会在将军府西北角后的树林里等你。按照将军府守卫的巡逻路线,那里是个四角,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她语速很快,紧紧地抓住弄玉的手,焦虑而认真地盯着她,“不论成败,一定要努力逃出来!到了那里你就能拿到解药!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
                    弄玉微笑着按了按公主的手:“弄玉谨记。”
                  公主没有食言。为了让姬无夜接受,或者说表面上接受弄玉回到大将军府,她很是费了一些手段和说辞。至少,从表面上看,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是她的手笔。不过这些对于弄玉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她只需要关心结果。
                  出宫前一日,她在御花园观赏开得正艳丽的牡丹,不知不觉走入花海深处。那个姿容端华的女子是何时出现的,她居然毫无察觉。
                    那女子转过身来,温和地望着弄玉。那双眼睛较一般女子更细长些,眼梢微微上挑,眼睫纤长浓密,眸色如琉璃,仿佛藏着云梦的氤氲山泽,烟波浩渺,妩媚动人。
                    与红莲公主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却有着雍容华贵的凤仪之姿——除了韩王妃,再无旁人。
                    韩王妃从一个小小的瓷瓶里倒出了一粒深紫色的药丸,比弄玉手上那颗红色的小了一半,表面光滑明亮,正适合藏在牙槽里,隐秘难察。
                    “此药名为‘念生’,独一无二,因此也没有解药。它会让你没有力气说话。半个时辰之后,必死无疑。”
                    一红一紫两枚药丸在洁白的丝绢上骨碌碌滚了滚,最后碰在一处,互相依偎着停留在掌心的凹陷处。
                    “不论成败,弄玉都不应该活着。”弄玉坦然一笑,纤纤玉指拈起紫色药丸,“谢王妃成全。”
                    王妃微凉的手指轻柔抚过弄玉的额角:“姑娘是否还有眷恋之人?”
                    恍惚间,弄玉想起了早已过世母亲在她孩提时代温柔的低喃,又想起一个模糊的、遥远的黑色身影。
                    “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王妃无需多虑,弄玉……无牵无挂。”
                    “公主行事,是否草率?”目送着琴姬远去的背影,王妃的贴身侍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主人身边,一向冷淡的口吻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用人不疑,本宫相信莲儿的眼光。”王妃的视线落在弄玉留下的那颗赤红色药丸上,“原来是‘美人血’……莲儿的心还是太软。”
                    “婢女不明白。此事毫无胜算,风险却是极大,王妃为什么不阻止?”
                    “没有那么简单,蛇儿。”韩王妃轻声说道,“这里想要姬无夜死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蛇儿,你去打探一下。弄玉必须死,但是,那两个人的命,试试能不能保下来。毕竟,欠下的人情,总是该还。”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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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14-08-1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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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踏进雀阁,弄玉敏锐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
                      步辇一路行来,将军府的下人皆远远避让。来到雀阁,负责清扫的下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个脸色木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弄玉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她的小小间谍带来的消息让她能够大致掌握将军府的情形。白凤与她的“私情”败露,姬无夜大发雷霆,绞死了雀阁上下所有仆人;她被禁卫军接到莲华宫那日,姬无夜也是盛怒难息。
                      想来她的“祸水”之名已经在整个大将军府传开了吧。
                      她违背姬无夜的意愿回到这里,即使不去刺杀,姬无夜的怒火也会让她以后的日子很难过——说不定,连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个问题呢。
                      自嘲地笑了笑,弄玉坐到梳妆台前,打开价值不菲的胭粉匣,为自己轻施粉黛,淡描眉妆。姬无夜对她的戒心无疑已经加倍,雀阁周围遍布窥探的眼睛。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拜访。
                      “我是来告别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弄玉没有回头,却依然可以想象到白衣少年倚在窗边,半是对着天空半是对着她说话的样子。
                      她轻轻叹气:“你要走?”
                      “是你要走了。今天日落之前,你就会离开这座雀阁。”
                      “……你已经知道了。”
                      “从你进雀阁的第一晚,我已经知道了。事实上,雀阁上的明灯每一次被点亮,都在重复着这样一个过程。只是每一次的人都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都很年轻、美丽。”
                      他终究是……什么都不知道。弄玉默然。
                      也许,这样也好。
                      “所以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对你来说都一样,对吗?”
                      在她之前住在这里的女孩子们,都像是被命运的巨手抓在手里的鸟儿,无力挣扎。而她,与她们相比,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尔。但是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旁人能给予的,顶多是几声唏嘘、一点点大男子主义驱使下施舍的同情罢了……
                       “对我而言是否一样,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世界。”白凤走近一步,似乎是想说服什么人,又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
                      “那,你都会为她们送行?”弄玉觉得心中似乎在升起一丝不该存在的期待。
                      “这是第一次。”
                      “哦?”
                      “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
                      这世间女子,大多不求倾国倾城,只求独一无二。如果……如果没有人记得,没有人觉得她不可替代……还有什么能证明她来过这世上?
                      太悲哀了,如果连存在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她……能从这个少年的眼中得到救赎吗?
                      “因为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面对广阔的天空,可以四处飞翔,有太多的可能。可以明确的,一定不是这里。”
                      弄玉看着铜镜,镜中的女子眼中那一点希冀的光华如昙花般,转瞬而逝:“你过来就是要告诉这些?”
                      “我不知道,”白凤犹豫了一下,声音突然出现了一点点动摇,“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
                      弄玉黯然垂眸:“我的选择……”
                      白凤急切地追问一句:“你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弄玉抬起头,望着雀阁高高的穹顶,让眼中一瞬间涌起的泪意冷却:“我听说,很多人把这里称为金丝笼。”
                      “这座雀阁,无论它外表多么美丽,它实际上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身为女人,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样的选择?”
                      “身在牢笼之中,你可以选择继续待在里面,也可以选择离开。”
                      弄玉唇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呢?”
                      白凤很吃惊:“为什么?”
                      “对于有些人来说,她的命运就是一座牢笼。只要活着,无论身处何方,都始终无法脱离。”
                      她想起了儿时母亲为她求来的卜辞。不愿相信又能如何,到头来还是,四字道尽一生。她在命运的手掌中身不由己,依然逃不脱这囚笼。
                      “我很难相信,一个能够奏出空山鸟语如此乐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白凤的语气中充满不可置信。
                      有一点他并没有说错。弄玉心想。
                      她和白凤,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你没有认真听。”
                      所有的情感中,最能引起共鸣的,是孤独。而白凤,恰恰是因为幸运亦或是不幸,被他这个年龄特有的天真和鲁莽所驱使着,一头撞进了空寂山林中那一声忧伤的哀鸣所编织而成的,精美而虚幻的谎言。
                      “永远走不出去的,只有一种牢笼,就是在你心里的那一座。”
                      “空山鸟语真正想说的是,无论命运把我带往何方,我的心却永远是自由的。”
                      乐曲本身单纯如镜,反映出的,是人心。她的心声,白凤并没有听见。他听见的,听懂的,只是他自己的心。
                      白凤茫然地、求助般地望向她:“我不明白。”
                      “你刚才就说过了,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原本与你就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世界,你怎么会明白呢?”
                      少年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和失望的神情:“我原以为……”
                      弄玉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空山鸟语……原本就是迷失在孤独中的鸟儿在寻找同伴。白凤带着一腔热血而来,以为她就是他所寻找的知音。
                      她,从来就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答案。
                      谈话该到此结束了。
                      “忘了我吧。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她转过身去,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轻轻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日落之时将近,你该走了。”
                      “空山鸟语我听懂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白凤愤然离去之前,狠狠地搁下一句。
                      弄玉没有回头。
                      墨鸦,我们之间关于白凤的约定,结束了。
                    ============================TBC==========================


                    10楼2014-08-1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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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4-08-11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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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凳,好文


                        来自iPad16楼2014-08-11 23:42
                        收起回复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4-08-12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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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4-08-12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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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呐……这文,让人的泪点……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8-12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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