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阵天旋地转。醉心感觉自己被肢解,黑暗里寻不到身体的存在。杀生丸的身影像是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远在上古。
就像被黑暗吞噬时那样突然,她忽地被黑暗抛离,身体又找回了意识。身边不见杀生丸,周围的黑暗比刚才更甚。箍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将她推倒在地,前方响起脚步踩踏在积水里的声音。
两个浑厚的男声此起彼落,醉心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隐隐地辨别出“杀生丸”和“爆碎牙”。
没有征兆地,那两人的声音面向着她传来,而且内容也变得清晰。
“醉,心,大,人,帮,我,们,小,忙,怎,么,样?”
“是‘一个’小忙。”
醉心立即知晓了两人的身份,心中一阵冰凉。
“帮,我,们,抓,住,犬,夜,叉。”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醉心只想着如何逃脱,奈何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从行动,只能随便应付,伺机进攻。
“您那么迷恋杀生丸,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的半妖弟弟?”
“地,精,也,告,诉,你,杀,生,丸,每,个,月,都,去,那,个,村,庄,半,妖,就,在,那,里。”
醉心感觉身边袭来一阵寒意,一只冰冷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背上。
“同,意,吗,醉,心,大,人?”
“让我帮你们抓犬夜叉做人质,对付杀生丸?不可能!”醉心反掌向身边那人掴去,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另一只手又受伤不能活动,如此便被牢牢制住。她根本不在乎犬夜叉的性命,只是要她对付杀生丸,那是万万不能的。
“您,不,是,已,经,帮,了,吗?”那诡谲的语气夹带着极寒就落在她的耳边,手指在她手腕的肌肤上摩挲,“您,把,我,的,蝙,蝠,带,到,了,杀,生,丸,身,边。”
“我会让你为利用我付出代价!”醉心挣扎着想抽回左手。
“不要这么快就把我们当敌人。”另一个妖怪开口,“想想杀生丸对您是多么绝情,他不仅不温柔对您,还对您拔刀相向。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为何还要眷恋?另外,您的父亲大人也认同我们了,他可是非常想念您呢。”
“你们对父亲大人做了什么?”醉心的声音由愤怒转为震惊。
“居雾大人安好,不过可能暂时见不到您。您不如跟我们在一起,等以后我们再安排你们重逢。”
“低贱的妖怪!”醉心恨不得将他二人一一咬碎。
“答,应,了?那,明,天,晚,上,就,行,动,吧。”话刚落,那人在醉心的耳后轻轻落下一吻,“真,是,个,听,话,的,美,人。”
晨光熹微,山村睡眼惺忪。
铃早早地就醒了,趴在被窝里,透过木屋的缝隙看着外面的白色身影。“杀生丸大人果然还在。”
“杀生丸,戈薇说你昨天来的时候受了伤。”犬夜叉不知从何处蹦出来,叉手站在杀生丸面前。
“你给我小声一点。”杀生丸闭着眼回答。
“怎么,我扰了你小子的美梦?你说清楚,是哪个妖怪打伤你的?”
“哦,关心起我这个兄长大人来了吗?”杀生丸耳廓微动,听到了屋内的响动。铃已经醒了。
“切,你的事我才不管,只是你这样要是把妖怪引来,我可不放过你。”
“你这个半妖才是放肆。如果不是杀生丸大人每个月来这里,妖怪有所忌惮,你们早被灭了。昨天朔月……”邪见扯着嗓子喊道。
“邪见,再吵我杀了你。”
“犬夜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说了让你帮我准备礼物。”戈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跟我回家去。”说着,戈薇推着犬夜叉走了,回头补了一句,“哥哥,一会儿见啊。”
清澈的阳光蒸发掉前一夜的疲惫,朝气在村庄里欢呼雀跃。
草地上,犬夜叉夫妇和弥勒夫妇带着各自的孩子扎成一堆,聒噪不断。杀生丸和邪见站在一边,一语不发。
铃还没有出来。
“真纪,不要乱跑啊。”戈薇抱起爬到一边的女儿,捋了捋她黑直的头发,又摸了摸她头顶竖着的绒绒耳朵。小家伙乖乖地把头靠在了母亲的肩上。
“戈薇,你说杀生丸真的要自己为铃行成人礼吗?总觉得他不是把铃当女儿养的啊。”珊瑚凑到戈薇的耳边,轻声地说。
“我也在想呢。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打算。也许他们妖怪不在乎这个?”戈薇竖着食指,煞有介事地说,“可是铃也许在乎呢。”
“鸿鹄,鸳鸯,鹦鹉,放开七宝,铃阿姨要来了。”
男孩和双胞胎松开揪着七宝尾巴的手,乖乖地站回父母身边。七宝扭动着手臂,满脸痛苦,走回戈薇旁边。
门上竹帘开启,枫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案,蹒跚着走出来。铃紧跟在后,双手搀扶着枫。乌黑的鵺雀在二人头顶盘旋,细长的尾巴划出流畅的弧线。
在众人的注视下,铃微红着脸,走到中间。她披散着长发,右额的碎发略微遮挡着纤细的娥眉,嫩黄色和服未结腰带。
杀生丸右手托着一方锦盒,从容而又隆重地走到铃的身边。
“不是吧?”戈薇与珊瑚面面相觑。
“邪见。”杀生丸泰然自若地唤道。
邪见从杀生丸背后小步挪着脚步出来,惶恐而又不情愿地走到主子跟前。
杀生丸放低右手,锦盒落在邪见眼前。
邪见踮起脚,颤巍巍地打开盒盖,银亮的光芒将他吃惊的表情印得格外夸张。
他知道杀生丸正拿冰刀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于是收起难看的嘴脸,郑重地捧出那条银白色腰带,转身面向铃。
“铃,你蹲下啦!这么高,我够不着!”
“啊,原来是这样!”戈薇和珊瑚几乎同时叫出声,又几乎同时捂住嘴。
杀生丸和邪见却没有理睬她们。
“对不起,邪见爷爷。”铃跪坐下来,双手握住长发,拂到一边。邪见冒着汗,将两手宽的腰带绕过铃的腰际,在她身后系了个不精美却也工整的蝴蝶结,长舒一口气。
腰带结上的瞬间,耀眼的银光包围了铃的腰身。一条长龙在银光中显现,鳞片灼然,利爪威严,须发飞扬,栩栩如生。片刻之后,光骤然消失,腰带安静地包裹着铃的纤腰,上面绣着的缭绕云雾如梦如幻,龙的清光若隐若现。
铃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顾不得问,只向邪见投去一个明媚的笑容,说道:“邪见爷爷,谢谢您!”
接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铃起身来到枫的身边,依旧跪坐下来,说道:“枫婆婆,麻烦您。”
枫仍然在想刚才的一幕,直到铃呼唤自己,才回过神来,拾起案上的剪刀和梳子,一丝不苟地将铃额前的碎发修剪整齐。之后铃站起来,背对着婆婆。枫用手将她微微卷曲的长发挽到一处,拿起案上的金色丝质头绳,在齐腰的位置结了个结。
“好了,铃。”枫欣慰地看着铃。
“谢谢您,枫婆婆。”铃褪了稚气而略显妩媚的笑颜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喂,杀生丸,刚才那腰带是怎么回事?”犬夜叉粗声问道。
“没什么事。”杀生丸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铃身上。
“一定有事。到底是什么?”
“无聊。”杀生丸一直看着铃,看得她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好了,犬夜叉。哥哥给铃的东西一直都不寻常,这成人礼上的腰带就算是什么宝物也不奇怪。倒是你,为什么审美那么差啊?你看你给真纪选的什么样子的和服?明明是兄弟,怎么品味就差了那么多啊?”戈薇皱着眉抱怨。
众人一阵偷笑,犬夜叉少不得恼羞成怒。
“铃——”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向这边跑来。
戈薇和犬夜叉略微皱眉。
他停在铃的跟前,旁若无人地说:“铃,我回来了。”
“这家伙真没礼貌。”邪见心里嘀咕着。
“健太君,你又去打妖怪了吗?”铃说。
“嗯。”健太上下打量着束了发结了腰的铃,“铃,这身衣服又是妖怪送的吗?脱掉!以后你只能穿我送的和服。”
“健太君,你在说什么?”铃面露不悦,却依然柔和地回应。一旁的杀生丸微微蹙了蹙眉。
“铃,我得到了城主的赏赐,可以为你买漂亮的嫁衣。嫁给我吧。”健太真诚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啊?——”惊叹之声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响起,连几个小孩也面带疑惑。只有杀生丸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诧异,是愤怒,还是无所谓。
铃愣在原地,既不欣喜,也不惶恐,甚至连羞赧也没有。
“不。”铃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
健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健太说着,上前想要抓住铃的手。铃急忙后退。
一道绿光晃过健太的手,落在他的脚下,“啪”地鞭出一条长而深的罅隙。
健太回头,正看到杀生丸手执光鞭。
“是你一直迷惑着铃。我要杀了你。”健太的语气中充满敌意。他抽出腰间的短剑,就要向杀生丸冲去。那短剑是他为打败杀生丸从法师手里专门求来的。从铃上次拒绝他开始,他就再不是那个甘心躲在远处看铃一眼的懦弱少年,他发誓要将铃从这个妖怪的桎梏下解救出来。
“混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犬夜叉跳出来,挡在健太面前,又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健太应声摔倒在地。
“哼,你这个半妖,在战场上半途而退的账我还没有跟你算。”健太眼中的怒火烧得更加猛烈。
“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半途而废,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你们,如果不是戈薇要求……”
“跟妖怪在一起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何况是背叛神灵委身给半妖的所谓巫女?”健太斜视着戈薇怀里长着犬耳的真纪,打断犬夜叉的话。
犬夜叉容不得别人侮辱戈薇,怒火中烧,正要发作。
铃向前一步,说道:“健太君,你这么讨厌妖怪,就请连我一起讨厌吧。我喜欢着在场的所有妖怪。而且我两次死去又两次复生,在你看来也算不得正常的人类了吧。请你回去吧。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健太失神地看着铃,半天才说:“铃,我知道是妖怪迷惑你,我会救你。”
“不是!”铃斩钉截铁地说。
健太再想说什么,却碍着铃那冷漠的神情,只觉再难启齿,转过身,飞快而绝望地跑了。
横生的变故在空气中注入了尴尬与沉默。众人不知铃的心情,更不知杀生丸的心情,无从开导,只嘱咐小孩不要乱跑。
终于,铃开口了。
“杀生丸大人,铃的成人礼已经行过了。您说过的话可还记得?”铃望着杀生丸的金眸,脸上浮着清澈的笑容,仿佛从来不曾被扰动。
“记得。你自己选择。”
“您也不再替我决定?”
“嗯。”杀生丸看着那摄人心魄的笑容,不知道下一刻自己将是喜是忧。
“我,要跟杀生丸大人在一起。”这句话清淡得没有一丝语气上的雕琢,只是那么轻轻地从少女的唇边飘到杀生丸的心里。
“铃,你真的想好了吗?”犬夜叉问,“杀生丸好像惹上了麻烦的家伙,你跟他走会有危险。”
“嗯,我想好了。我要永远跟杀生丸大人在一起,就算会早早地死掉也没有关系。我非常舍不得大家,但是,我更舍不得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铃依然凝视着杀生丸的眼睛,想着六年前大人问她的问题。如今终于回答他了,再也不会被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