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片
手鞠在新家整理东西，翻到了一本旧书。纸页已经微微发黄，带着一点濒临破碎的脆弱。她愣了一愣，才想起这是什么。
扉页上有清秀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这一生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么/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被爱。
这是她还没有嫁到木叶之前，更早的之前的之前，我爱罗送给她的书。那是他们最热恋的时刻，浓情蜜意不必多言。翻到封底，不意外有一痕污色。
那不是污渍，而是鲜血经年之后凝成的黑色。
七年前的冬天，他们歇斯底里地伤害对方，她用这本书狠狠砸到了他的头，没有一丝留力。他的血在一瞬间染了上去。沁入纸页，就此永无消去之日。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像是鲜红色的眼泪。但是他们都没有哭。他只是看着她，她也只是看着他，他额上的爱字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凄艳，而她的脸颊上落满了他的血。
那是她最后一次用那样仰视的姿态看我爱罗。他覆在她的身上，肢体紧密相贴，但没有情欲，唤起的只是近乎于绝望的憎恶。对彼此。“我宁可杀了你。”我爱罗这么说。她的风影，她的弟弟，她曾经的爱人，她永远的亲人，他这样看着他，浅绿色的眼瞳流动着冰雪，万里飞霜。于是她知道，他是认真的。手鞠说：“我又何尝不想杀了你。”
就像是一场滑稽戏。他们做出了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她皱着脸，令原本美艳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唇角拼命地向上扬，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笑颜何等丑陋而疯狂。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曾经亲吻过无数遍的红唇，他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有那么一瞬间，手鞠几乎以为我爱罗是疯了的。但是她又可悲地发现，他们同样清醒。最疯狂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
疯狂也是甜美的。曾经的甜美。在打败了辉夜姬、第四次忍者大战终结之后，他们之间微妙的暧昧终于被挑破。也许是因为和平安逸终于到来的放松，也许是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后的软弱，也许只是积压多年的感情的爆发——不记得是谁的手绕上了谁的肩膀，是谁的唇印上了谁的脖颈，是谁的旖旎柔情将浓夜淹没。禁忌、乱伦，这些可怕的词汇统统不算什么，在爱情面前，这点小东西算什么，在她的微笑面前，在他的怀抱面前。
他的眼睛比春天更温柔，她的声音是万物复苏的欢响，那些困难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怪物。他们都听说过它的可怕，但是从来不曾见过，也不将它放在眼里。
我要我们在一起。
好像就可以真的在一起。
爱情永远难以掩饰。于是流言蜚语不可避免。现实的压力步步紧逼，下属的猜疑，同部的疏远，生活如同一张锦缎，被撕裂了一个小口子，继而倏忽破开巨大的罅隙。罅隙里是无边无底的深渊，望不见未来的深渊。曾经以为是永远的坚守渐渐溃败。他们开始争吵，他对她大吼，她第一次打了他耳光。他的头被打偏过去，嘴角微微渗出血，她急促地喘息着，他的眼神冰冷：“这样也好，我们也像寻常情侣那样，会吵架了。”
寻常情侣？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谁都可以和他成为一对寻常情侣，成为万人称羡的佳话，成为相伴一生的神仙眷侣，除了她。只除了她。最痛苦的是来自于亲人的不理解，勘九郎那满是震惊和恶心的眼神，她终身难忘。手鞠对我爱罗疯了似的大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我爱罗冷冷地说：“难道要瞒他一辈子吗？”手鞠终于冷笑：“我们有一辈子吗，风影大人？”

争吵越来越多。她第一次提出分开，被他激烈地压了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可怖——他和她的力量差距究竟有多大，以至于她在他的身下，居然全然无法挣脱。他的舌尖追逐着她，她满心愤恨地咬了上去，那是他的血，然后他回击，于是他们的血就这么混合在了一起，顺着喉头流淌进身体，滚烫如被刀锋剖开。
太过熟悉彼此，于是热意不可避免地升腾。他们的力量与热情相互对抗，其实并不对等，可是在爱里，他们又都成了对等的灵魂。他把她翻过来，胸膛抵着她的背，咬牙切齿道：“别想着逃，你是我的，到死也是我的！”
风猎猎地扑在窗上，砂子发出噌噌的击打声，手鞠整个人也似卷在一场风暴里。她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吞噬，一波高过于一波，整个人混混沌沌，沉沉浮浮。窗外的月光被牢牢遮蔽，沉浸在无尽的黑夜里。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见了，感官里唯一存在的只有他。启蒙欲望的同时启蒙绝望。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的所有，苦痛里蔓生出极致的快感。无形的火焰在每一处肌肤上流连，刺入骨头，顺着鲜血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她就像一面被击碎的镜子，虚弱地说：“我爱罗，我想看见你的脸。” 我爱罗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吻着她，手鞠艰难地侧过脸，看见他鲜红的发丝上沾了晶亮的水珠，一颗，垂落在眼睫，像极了眼泪。
在遇见爱情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个如此狡猾的东西，它是蜜和毒的混合体，予人极乐也予人虚无。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经被他碾成了碎片，正如他也被她摔成了碎片。他们都不再完整——如果没有对方。
他们成为了两个支离破碎的人，生活布满了无望的噩梦。然而那噩梦却是唯一能够令他们彼此圆满的东西。
人生有无数条道路，有无数个可以陪伴的人，唯独和他在一起的，是穷途末路。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赔上自己的一生。
风之国的大名送来了婚书，那是位美丽贤淑的公主，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战后重建，一切百废待兴，正需要来自风之国的鼎力支持。而没有什么比联姻更可靠、更能说明真诚的手段。
最后分手的时候其实很平静。手鞠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很简单，没过十几分钟就下来了。我爱罗站在客厅，表情平淡：“收拾好了？”
手鞠答：“收拾好了。”
我爱罗问：“都收拾完了？”
手鞠说：“完了。”
我爱罗不再说话。手鞠提起行李就走，路过他的时候，朝他笑了一笑：“我走了。”
我爱罗看着她，砂子忽然不受控制般地狂涌，卷起她的行李箱，摔了个粉碎，乱七八糟的物品落了一地。
手鞠看也没看：“我走了。”
我爱罗抓住她的手臂，手鞠开始反抗。他们没有动用任何忍术，用一切最原始和野蛮的姿态纠缠在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伤害对方。她拽住他的头发，抓挠他的脸，他按住她的肩膀，掐着她的脖子。她要喘不过气了，就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硬壳书，恶狠狠地朝他打下去。一次又一次，鲜血撒了她一头一脸。他忽然平静下来，鲜血流过眼睛，曾经比春天更温柔的眼睛。
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像是鲜红色的眼泪。但是他们都没有哭。他只是看着她，她也只是看着他，他额上的爱字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凄艳，而她的脸颊上落满了他的血。
“我宁可杀了你。”
“我又何尝不想杀了你。”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曾经亲吻过无数遍的红唇，他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那血依旧留在书上，只是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温度。
手鞠的手指停在诗歌的最后一个字上。
爱。
不过断片。

真心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