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质平从201室出来后,就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现实和那老人的话语交替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当年从军的时候,在文职部门工作。回来之后,调到北京任职。我的家乡在非常非常偏僻的大山里,我的妻儿、父母都在那里。别人问我,为什么发达了,却不把家人接过来。他们只道我贪慕虚荣,生怕我那故乡的家眷丢了我的脸面。其实啊,我不过怕——他们纯净的心被这乌糟糟的都市沾染了。”
眼前的柏油马路上摩托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兹兹——”的油门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头烦闷,后屁股上黑色的尾气冉冉升起,久久不散。
“后来,我给家里捎了封信,告诉他们我决定回家去。家里头高兴得不得了,说终于能够团聚了。我的大儿子已经念了大学,小女儿也六七岁了。他们都盼着我回去,我也盼着回去。但是,当我赶到村子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埋在山峰下。连救援队都散了,村里所有的人——死无全尸。”
马路口渐渐热闹起来,一大群人围绕着中间各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原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半倚在地上哼哼,汽车司机赶紧下车查看,周围爱看热闹的人霎时聚拢过来,就像苍蝇看见了腐肉,根本不需要任何指示,就会成群结队地围上去。前头的状况堵住了后面的路,出租车司机、公交车司机正不耐烦地猛摁喇叭,刺耳之极。
“还好,我的大儿子在外头读书,幸免遇难,也算安慰。但上天偏偏要和我开玩笑,儿子大学毕业那年,他走过一片施工工地,被不当心掉下来的东西砸了个脑浆迸裂。有个工人喝醉了……操作失误。我儿子,很好的,现在都没有这么孝敬纯真的孩子了。”
离那交通事故不远处的一家运动商品店门口,一个小男孩哭哭啼啼地拽着母亲的衣角,另一只手点着商店门口海报上的新品球鞋,嚷着同学都有了,就他没。如果不买一双,会被笑话的……
“其实,现在的人,活着,根本不知为何活着。他们懂得技艺怎么做,却不懂技艺是什么。就像你诚然不懂得相机的构造,却并不影响你使用相机摄影。”
质平慢慢来到街角,里面敲钟的僧人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钟,一下、两下。这个世上,也许也只有僧人能有这样不属于闹市的悠闲,那些人、那个地方,容不下杂念。
质平突然忆起,街上的老人说过,三钱街,之所以叫三钱街指的是金钱、有钱、臭钱。当时他只觉有趣,现在想来却真真耐人寻味。人要看见白花花的银子,才会想要有钱,有钱之后才会发现钱有钱臭,却又要装扮成没钱清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