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只会来这里一次，每次只住两天。青石板路许许展开，翠色绵延。斑驳的木门层层叠叠，庭院深深，水涧涔涔。漫过古街，路稍开朗。琳姨有一家小店开在路边，她见我出现在古街尽头，眉笑眼开。这店本是副业，她经常让我坐在门边看店，自己则踏着盈盈碎步消失在灰白的砖墙间。
太师椅沉浮悠悠，云雾茶袅袅四散。芬芳的白汽飘过我睡意渐生的眸子，在路的另一边，又见到了她。仿佛静谧的荷塘古画中飞入一只红蜻蜓，我本已沉入水底的心境又荡起了些许涟漪。原先的小树苗已经能用枝丫轻触屋檐，而这么多年，我们依旧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是生活在此的小城姑娘，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水墨画般优雅的眼睛，柔顺的乌发时常扎成轻盈的马尾，肌肤如缎似玉，真个可人。
我注意到她正是因为她注意到我。
路边的小树苗刚刚栽下时，我的目光徜徉在对面的风景中，瞥见一个温柔的倩影坐在木门边，缓缓啃着苹果，几缕青丝垂落在额边，大眼睛水波流转，对上我的眼神立刻垂了下去。就这样好几次我偷瞧她时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只有琳姨在时，她才会来买些东西，我也能在近处打量她。眉宇间看不见骄傲，却流淌着小城姑娘特有的拘谨，或者说胆小。那一年，我刚上高一，而她刚刚辍学。
每一年的我对她来说也许都一样，一个话不多的看店学生。而每一年见到的她都不一样。有时她一袭白裙，宛若乍出花房的少女，樱桃般的嘴唇如春梅绽雪。有时她面带倦容，装束成熟，应该是已经工作了。唯一不变的是，她好像从未化过妆。屋檐边的绿叶在小树枝上摇摆，黄昏的风吹得几片花瓣凋零，这一年，她穿着淡粉色的宽松连身裙，俨然是怀孕不久了。出乎意料的是，琳姨不在，她竟朝小店走了过来。我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柔软的裙摆撩过我的手背，一缕暗香浮进我的心扉。这不是什么香水，只是一点夹着沐浴露的体香，她依然没有化妆。她盯着一筐苹果挑了很久，仿佛很难做出决定，低垂的眼眸似是浮着一层雾气。又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腰边的小口袋，转过身，终于面向了我。只是愣了几秒，却觉得很久很久，久到小树苗长成大树。我蓦地吐出了一句寒暄：“你怀孕多久了？”尽管我将语调保持得尽量舒缓，她还是略略地一惊，随即稍稍偏过头，望着手上的苹果：“啊...大概有六个月了”。声音很小，动听而清晰。之后又是短暂的沉默，我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白皙的脖颈微微发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贝齿咬着下唇。倏地，她又面向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的眼睛，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微启的唇瓣上是嫣红的齿印：“你...还在念书吗？”“是的，我还得念好几年。”我的声音更加轻柔，像是担心吓到她。她迅速把钱塞到我手里，温婉的指尖微微颤抖。转过身，她没有看我，一只手扶着门框，幽幽地叹息：“真羡慕你”。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雾气朦胧的眼眸，微笑着说“这其实一点也不轻松”。她缓缓揉了揉腹部，声音细如蚊呐：“那么，再见...”
落日的余晖透过交错的树叶洒在她淡粉色的衣裙上，宛若揉碎的黄金，几缕青丝也染上了橘红的光辉在额边散落。从背后看，步履近乎蹒跚的她身段依旧动人。 “多待几天嘛，总是这么急着走作甚”琳姨眉头微蹙，言语中颇有不舍。 我已经多待了一天，必须得走了 。青石板路层层叠叠，沿路的木门扇扇紧闭，不知她会不会扶在一个门框边，目送着我。她被困在小城，我被放逐在大城。也许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感觉。
但知道了又如何，“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肯定有人会说你这大水比干嘛发这矫情文，其实说来不好意思，上面写的是偶的亲身经历，刚刚回到上海，有感而发才写下来的，不喜勿喷呦，不然会伤害小弟我纯洁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