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降<十三>
他听到心跳的声音,急遽而激烈。
「唉,黑瞎子?」他对他伸出染著血腥的手。「你流好多血唉,包扎一下吧?」
『土……好痛……』他对他伸出满是红疮的手。『我好痛……』
眼睁睁地看著他痛,眼睁睁地看著他身陷地狱般的血海,眼睁睁地看著他伸出血红的手,向他哭喊。
他却无能为力……
「黑瞎子,你怎麼啦?」叶成站在他面前,挥著染血的手。
悄然往腰间一拂,握住左轮枪、扳下击鎚,发出喀地一声。
「不痛了。」蓦然,轻声开口:「吉,不痛了。」
猛地抄枪举向叶成,刹那间,一道黑影倏地闪过,毫不犹豫插进两人之间——
那道看似瘦薄、此时却无比巨大的背影,遮住他的视线,挡住伸向他的血腥手臂。
划过无数刀痕的掌心悄然移来,轻轻抵住那人背后的枪口,压下他难以自制的杀意。
一阵寒冷。那人身上的冰冷,彷佛藉由枪身一阵阵传到他手上,蔓延全身。
心寒……但跳动的速度悄然缓和。
「有没有伤?」他淡定著眼,拿出布巾擦拭叶成脸上的血迹,动作很轻,但语气很冷。
破天荒的亲切却让叶成僵直身体,不敢擅动,尴尬道:「我没事,是黑瞎子受伤……」
他默默将沾满血迹的巾子收进塑胶袋,欲查看身后那人的状况,但黑瞎子已自行包扎妥当,从背包里拉出防风大衣套在身上,唇边溢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咯咯……咯咯咯……」笑声轻淡,但夹杂些许诡谲,令叶成直觉退离几步。
华和尚四处视察环境未果才靠过来,似乎没发现方才的异状,仅是开口:「走吧,大夥儿注意点。」
前头的黑瞎子依然含笑,一转身欲步入砖室。突然后面一只冰凉的大手抓住手臂,他止步回首,笑看那双淡然眼眸。
「我走前面。」
敌不过他眼中的坚持,淡淡收起笑,化成一丝嘲讽挂在嘴边,轻哼一声,走到众人后面垫底。
但终究还是无法忍受,手一伸,不断轻拍叶成的肩膀、手臂、头发,拍得他满脸疑惑:「你干麻?」
「脏了。」拍拍拍……
「喔?」叶成睁著直率的眼,任他去。「多谢啦。」
华和尚从不在意后头那两人的对话,向来沉默的张起灵也未曾有所反应(打扰他睡觉除外),但此时夹在一静一闹之中的他,竟听闻前方那人发出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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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琵琶,琴身似梨而颈细,横於怀而奏。
换言之,南琶长得不像枇杷,也不是竖在胸前半遮面,跟一般琵琶的演奏姿势不一样。
所以他们甫进砖室,抬头就看到一把长得像西洋梨的巨大南琶,打横挂在半空中,梧桐木制的琴面乌黑幽沉,乍看之下彷佛黑抹抹的大槌子,随时准备落下来砸死人。
「这个……真的很大……」叶成看得目瞪口呆,「黑瞎子,你看这个值钱吗?」
点上菸,语气凉道:「干啥?劈柴烧?」
「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呀,没看过这麼大的琵琶!」
闻言,菸都拿不稳。「你这土夫子可有文化了,这玩意儿秤斤卖还值个几毛吧……」
环视砖室一周,除了那把巨大琵琶以外空无一物。正对石门的墙角下有四个钱币大小的孔洞,那四道夺命钢索就从孔洞里射出,角度与门外廊道的下斜角度相符合,足以射穿一票人马。
……只伤了一只手,够幸运。黑瞎子挑挑眉,转头见张起灵直对另一扇石门发呆,斜著一抹淡笑,靠了过去。「不进去?」
那人默默指向石门下方,他的视线顺著那只特长食指望去,只见那两扇该是平行的门扉竟微微内凹,好似未关紧。
眉一紧,眼一抬,快速与对方互视一眼,两人立刻同时退离几步。张起灵猫著腰,刷地拔出古刀,却没有动作;缓缓面向身旁那道架势十足、扬著唇角的人影,投以冷冷一瞟。
「呿,刺激的都让你给玩完了……」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众人后方,顺手拍拍猛盯著琵琶瞧的叶成,四人顿时进入警戒状态。
张起灵小心翼翼地推开石门,门上突然发出喀地轻响,他往旁边一闪,却闻后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后头原本大开的石门竟已然紧闭!黑瞎子一低身,瞬间闪过扫来的断弦,反射地直接转身抄枪瞄准石门,但门前一片静止,毫无动静。
「哎呀……」起身放下举枪的手臂,勾著笑。「墓主请君入瓮,咱们倒是自投罗网了。咯咯咯……」
前头那人轻拧著眉,随即恢复平淡神色。大手往门扇一推,四人鱼贯进入华和尚口中的拍板室,里头似乎远比前面几间砖室大上许多,室内一片漆黑,深不可测,透不尽的黑暗形成巨大的视觉压力。
张起灵拿著手电往里头一探,白光扫过的瞬间,竟瞥见空中出现数量可观的片状物,光滑的表面反射灯光,晶莹而刺眼,乍看之下竟似反射银光的大型麟片,宛如内有巨蛟翻腾於室。
他不自觉退了一步,轻呼一声:「龙?」
就在此时,黑暗中缓缓冒出微弱的淡青色光芒,一道、两道、三道……淡光晕然,如烟氤氲,如乳柔润,彷佛一盏盏通明灯火,随著手电筒映照过的路径逐一亮起。光晕互映而发,有如潮水蔓延开来,迅速朝四周延伸。一转眼,便见鳞状青光环绕於室,瞬间照亮整个空间。
众人哗然惊叹。眼前所见乃是凿空山体而成的巨大地洞,足足有前几个青砖室的十倍大;似是龙鳞的淡青光芒,竟然是石板状的夜光萤石,一片片高悬於地洞之上,由大而小、由厚至薄,果真犹如一尾幽冥青龙凌空而踞,形浩荡而气凛然。
一片寂静。四人不禁瞠目结舌,连呼吸都显得渺小。
过了许久,才有人到抽第一口气……「夜、夜、夜……」
「夜明珠?」黑瞎子及时抓住拔腿欲冲的叶成,转头面向华和尚,呆愣著脸道:「华和尚……这个李袭奕真的只是……普通商人吗?」
华和尚死盯著这一大圈价可倾国的夜明珠,困难地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话说到一半,突然睁大眼前进几步,倏地拧眉。「等等,怎麼可能?这是编磬呀!」
黑瞎子一把扔下乐傻了的叶成,抬头仔细观察,板状的夜明珠确实形似夏商时代的玉斧。「你说前阵子在湖北出土的石板?一片一片用来打的那个?」他高高指著那一圈黄金钻石人民币,不敢置信地看向华和尚。「这是夜明珠啊!这人忒没天良,拿夜明珠打著玩?」
「我不知道,但是……怎麼会是编磬?拍板呢……」华和尚摆首查看四周,原来他们进来的那堵石门旁还有两扇石门,从中央看去,三道石门分别中间高大两侧窄小,型似庙宇的大门与左龙右虎。他皱眉低忖,那堵大石门该是通往五岔口,小门后面应该就是南箫室。
「小哥?」华和尚见张起灵默默走远,顺著他的行进方向望去,只见地洞中央放了一副棺木,棺木的正北方是一阶阶圆弧状的梯阶,阶梯数十层,顶层的平台上摆著一张扶椅,而扶椅之上竟坐著一具乾尸,在幽幽青光的照射下显得隐晦不清,十分怪诞。
其他人稳下心神跟上前去,拎著家伙准备办正事。张起灵经过棺木旁,仅投了一眼,便领著华和尚与叶成直向乾尸而行,留下黑瞎子一人对著棺木敲敲打打。三人踩著弧状阶梯层层向上,走到乾尸旁面前,一把巨大的檀木拍板展开如扇骨,就落在乾尸脚边。乾尸身上的锦缎华服随著时间风化碎裂,但仍清楚可见衣领上留有黝褐色的斑斑血迹;详察乾尸脸部,双眼空洞,但眼皮微垂,竟是死不瞑目之状。
「他应该就是李袭奕本人。」华和尚皱著眉面向棺木,不解道:「那……棺材里是谁?」
张起灵没回应,默然拾起足足六尺长的拍板,赫然发现地上刻了一排文字,写著:『侵犯吾土 扰吾安宁 尔纳性命以祭 神降火乌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