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特么已经是荣誉之战了

两个星期后，议会终于在于女皇坚定的意志前屈服了，开始起草女皇放弃皇位的文件，关於摄政王登上皇位的程序也被放到会议桌上讨论。
好像永远不会休止的漫长会议最终还是结束了，走出议会厅的大家族代表们个个疲惫不堪，唯有女皇依旧保持著游刃有余的雍容姿态。不过还是有一个人看出了她的倦容，不顾她再三坚持，将她和宫廷礼官商讨皇位让渡仪式的预定推迟了一天。
“明天已经安排了和各国代表的会谈，所以我今天必须见宫廷礼仪长一面……”
“以前我找藉口偷懒的时候，你不是还教训我‘今日事今日毕’的吗？”
“都说了我一点也不累，所以和礼官的见面……”
无论女皇说什麽，那个人都只用沉默回答，推著轮椅朝皇宫的一个庭院走去。
娜娜莉也知道再说什麽也没用，只好由那个人去了。
“……轮椅的浮动系统我一个人就可以操纵，你不用推也可以呀……”
那个人还是一语不发，推著轮椅走向庭院深处，直到周围看不见卫兵和侍女的身影，那个人停下脚步，走到了女皇正对面。
包裹在黑色手套下的手擡起来，黑色的斗篷随著动作滑动，随著轻微的声响，黑色的面具被除去。
下面露出枢木朱雀微笑著的脸。
“逞强可不好啊娜娜莉。那个会面，稍微推迟一下没大碍的。重要的是……”身姿挺拔的青年的嘴角扬起温软的笑意，声音和气，态度却不容商量。
“你累了。”他说道。
属於女皇的表情从娜娜莉脸上消失，她看起来就像个上课时间看漫画被老师逮个正着的女中学生一样惊慌失措。朱雀看著她的眼神渐渐掺入怜爱和关切，她慢慢垂下了头。“是啊……”
女皇苍白的指尖按住眉心，发出长长的叹息。
一绺细软的头发垂落在娜娜莉耳边，想到平时她总是让一头秀发一丝不乱，朱雀忍不住伸出手去，像是要替她把那几根头发拢到耳后。
擡起来的手在半途僵住，又放下了。
少女低垂著脑袋，耳背到后颈的皮肤雪白细腻，流畅纤细的线条消失在裙衫后领处。朱雀逃开了视线，紧盯住自己的脚尖。他想让她开心起来，可他不知道该怎麽做。
思索了片刻，他蹲下身子，好看见娜娜莉的脸。“昨天我看到了吉诺和阿妮娅。”
青年的声音让少女擡起头来。
“他们在我的墓前放了很多花。”朱雀说。“你还记得阿妮娅吧？”
“阿妮娅？”疲倦从娜娜莉脸上一扫而尽，眼睛闪闪发亮。“怎麽可能忘记呢，我好想她……说起来，相处了一年多，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她的样子。”
朱雀对娜娜莉讲起昨天下午在墓地看见两位老朋友的情景——在远处看见自己墓碑前有两个人影，身著便装戴著墨镜的朱雀闪身躲在一组高大的墓碑后面。
身形偏瘦的女子手中捧著纯白矢车菊多得快要溢出来，粉色卷发束成了马尾垂落至腰际；她身边的高大男子也带了鲜花，一点也不比她的少，只是那捧花很少看见白色，多是五颜六色的娇艳花朵，甚至还有造型奇异的热带花卉。
“扫墓的花，颜色不对。”
女子开口说话了，那种简洁得只有熟识她的人才能理解的说话方式让朱雀认出了她。
“哎呀，是吗？”男子苦恼地咂嘴。“可是我觉得这样搭配比较漂亮呀。”
阿妮娅·阿尔斯特莱姆穿著素色衣裙，不论是衣著还是花束都跟墓园的气氛无比合衬，一旁的男子穿著时下流行的服装，身形矫健潇洒，像个从老电影裏走出来的牛仔。
男子把花裏胡哨的花束放在前任皇帝唯一的直属骑士的墓碑前，摘下了帽子。
朱雀也认出了那头耀眼金发的主人。吉诺·瓦茵拜鲁。
这两个人带来扫墓的花差不多要把朱雀的墓碑埋掉了，阿妮娅蹲在墓碑前整理花束，想让朱雀的名字露出来。
吉诺叫阿妮娅不用管那些花，说这个样子没什麽不好，但是阿妮娅自顾自地摆弄两人带来的花，几分鈡后似乎终于满意了，退开一些距离审视效果。吉诺抱怨她的固执简直跟朱雀有的一拼，说著说著开始数落朱雀过去的种种不是，比如笑得太少、没事縂爱板著一张脸……他的抱怨持续到太阳西斜。阿妮娅只是站在他旁边不答话，静静地聼。
可能是说累了，吉诺停下来，凝视被大量的鲜花淹没的碑石。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逝。

朱雀所在的地方只能看到两位友人的背影，他们像雕塑一样呆站在他的墓碑前，然后他看见吉诺动了。
金发年轻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似乎是进了沙子，他擦了好几次。
墓园内覆满绿茵。当然也没有刮风。
吉诺还是一直擦。
阿妮娅从包裏取出手帕，无言地递过去。
吉诺抓过来擦了眼睛周围，还用那块手帕揩了鼻涕。
朱雀听见吉诺咕哝了一句什麽，然后是阿妮娅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听到这里，娜娜莉带著复杂的表情凝视朱雀。
“对不起，”她愧疚地说。“因为现在还需要ZERO的缘故，没法把朱雀哥哥还活著的事告诉别人，昨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你没法跟朋友们说话……对不起。”
“请不要道歉，对我来说这不算什麽。枢木朱雀的‘死亡’对於[零之镇魂曲]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所以……”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娜娜莉打断了他的话。“朱雀哥哥留在这里，是因为和哥哥的约定吧。假如没有那个约定……你会到哪裏去呢？”
朱雀与她对视，没有逃开视线。
“我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怎麽说呢……”青年的笑容有些许苦涩的味道。“和鲁鲁修约定的，是继续让ZERO存在下去这件事。待在这里是我个人的意志，像现在这样陪在娜娜莉身边我很高兴哦。”
像是安心了一样，娜娜莉紧张的双肩放松下来。“对不起……问了让你为难的问题。”
“都说了不用道歉呀，这麽见外有点奇怪吧。”朱雀瞟了一眼腕表，露出“已经这个时候”的表情。
“今天有特别的礼物送给娜娜莉，我吩咐侍卫带到庭院来，现在差不多该到了。”
娜娜莉不解地歪著头，朱雀站起来看了看延伸到远处的庭院小径，露出笑容，将面具重新戴好。
随著脚步声接近，看清来者的娜娜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吉诺·瓦茵拜鲁和阿妮娅?阿尔斯特莱姆钻过树丛，进入这片林间空地。与此同时，ZERO消失在灌木丛后面。
吉诺这位武官娜娜莉是认识的，从来没有看过阿妮娅容貌的她在阿妮娅开口说话之前发出喜悦的叫声，认出了她。
久违的笑容在娜娜莉脸上绽开。阿妮娅也笑起来，吉诺认识阿妮娅这麽多年也是头一回看见她笑得如此开朗，害他看傻了眼。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笑过了又开始哭，挂著泪珠的笑颜比什麽都来的耀眼。吉诺不像阿妮娅时隔五年才再次见到娜娜莉那麽激动，再者他和娜娜莉之间也比不上曾经担任她骑士的阿妮娅那麽亲昵，於是他只在一开始礼貌性打了招呼，便退到旁边欣赏两位少女感人的重逢。
阿妮娅从背包裏拎出了一只猫，娜娜莉开心地唤了声“亚瑟”，将猫咪抱进怀裏；阿妮娅又从包裏抖落出几个橘子，说是没有料到可以直接见面，所以大多数都被自己在旅途中吃掉了，并且保证说要是娜娜莉来果园玩，一定让她吃橘子吃到饱。
阿尼亚亲手种出的橘子吸引了娜娜莉的注意力，亚瑟赌气似的跳到了地上，在两个女孩脚边绕了几圈也没引起她们注意，它垂著脑袋走向僻静的角落。
还没过一分钟，它就跑去追逐花丛间飞舞的蝴蝶了。
蝴蝶侥幸逃脱了猫爪，跌跌撞撞逃进了灌木丛，亚瑟紧追不舍。
倾听著娜娜莉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和笑声，朱雀觉得拜托禁卫军队长把阿妮娅和吉诺带进来真是做对了。“哗啦”一声响，什麽东西分开灌木丛撞到了他身上。
猫咪对陌生的面具男发出警觉的嘶叫。
朱雀看见它，面具下的一张脸垮下来变成傻笑，伸手就去摸，心想戴著面具呢大概不会被咬了。
亚瑟在他伸出的手上嗅了嗅，凑了过来。然后是张嘴，咬下。
听见亚瑟的叫声，吉诺还以为树丛后的是什麽可疑人物。
虽然不明白谜一般不可理解的ZERO为什麽会在这里出现，但他觉得ZERO手掌被亚瑟叼住的景象非常眼熟。
++++++

——娜娜莉有什麽愿望
——我想要一个温柔的世界
——等你的眼睛可以看见的时候，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真的吗
——我保证
Side.B
站在女皇专署休息室的窗户前可以看到皇宫广场上的人山人海，靠近觐见大厅的位置则是亲卫队士兵们组成的隔离地带。铺著红地毯的大道两旁是依照爵位高低站立的贵族和依照皇位继承次序林列的皇族。权力交接仪式的前半段，摄政王修奈泽尔发表了一段演说，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聼出了他要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苗头，在人群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祭司和宫廷礼仪长继续主持接下来的仪式。

很快就轮到女皇露面了。
朱雀从休息室的窗户前转过身，看见娜娜莉在侍女帮助下最后一次检查礼服和发式。
娜娜莉的身上融合了鲁鲁修的高贵气质和尤菲米娅的温柔甜美，年轻的面庞尽管没有她哥哥那样锋芒毕露的美貌，精致的妆容依旧美得惊人。
庄重典雅的礼服上，华美的银色外袍下摆缀了金丝线绣成的皇族徽记，蜿蜒向上在两个袖口处形成一圈花边。娜娜莉的双手交曡在腿上，突出了袖口上狮鹫与神蛇的图形，珍珠额饰下的雪白额头散发出比任何珠宝都美丽动人的光泽，
朱雀觉得自己所凝视的是只存在于宗教画中的圣女。
一切准备停当，手持礼器的侍从们为女皇引路，掌印官和保管权杖的礼官走在队伍最后。紧随女皇身边的仅有ZERO一人。队伍停在作为等候区域的通道转角処，这里可以清楚地听到人群熙攘声和配合仪式进程演奏的音乐声，娜娜莉端坐的脊背绷紧了。
“本来，我应该把尤菲姐姐和哥哥的信念贯彻到底……”她用只有朱雀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但是我今天要放弃哥哥不惜一切得到的皇位。”朱雀看见她收紧了平放在轮椅扶手上的纤细手指。
“改变这个世界是哥哥追寻了一生的目标，他以自己的牺牲来交换的一切，我竟然拱手让人，哥哥一定不会原谅我……但是，”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揪住朱雀的衣角。“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只是普通人那样的安稳生活……和哥哥一起。尽管现在哥哥不在了，我还是憧憬平凡人的幸福……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很软弱吧。”
朱雀捉住她的手指，透过手套传来的手温抚平了她的不安。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觉得娜娜莉的选择并不是什麽坏事。鲁鲁修在这里的话，也会赞同你的做法的。我觉得，鲁鲁修是最希望娜娜莉幸福的人。”
“……谢谢。”她轻声说，破涕为笑，某种光彩点亮了她的眼睛。“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起哥哥。”她小声说，好像怕吓跑了朱雀。
朱雀愣住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确实有意无意地避免在娜娜莉面前说起鲁鲁修的事情，他不知道说出那个名字是担心让娜娜莉难过还是他因为自己会不好受，从来没想过娜娜莉可能希望有个人陪她说说鲁鲁修。不是黑色骑士团的ZERO，更不是什麽先皇，仅仅是她的亲哥哥。
鲁鲁修。
脑海中浮现这个名字的瞬间，朱雀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了掌心。
不知道有多少次，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借用鲁鲁修作为话题刺伤娜娜莉。娜娜莉几乎从来不反驳，也没有尝试为亲哥哥辩白。可能在这个女孩的心裏，不论鲁鲁修曾经做过什麽，他依旧是她最爱的哥哥。更何况他已经死去。
也许只有朱雀能看出娜娜莉因为有关鲁鲁修的话题遭到非难时隐忍的感情，她每次都忍耐得精疲力尽。朱雀有时候会觉得——对於娜娜莉和自己而言，鲁鲁修这个男人说不定就像身后的影子，是怎样也摆脱不了的。
他的沉默让娜娜莉不知所措，她以开朗的语气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移交皇权以后，我想去一些地方，比如回日本看看。”她意识到对於朱雀来说这不是什麽愉快地话题，连忙改为谈论威尼斯和卢浮宫，接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羞祛。
“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别的安排，希望你陪我一起去……我是说，就像一起旅行那样。”娜娜莉停下来，过度的害羞让她无法继续注视朱雀。
出乎意料的是，朱雀没有丝毫含糊地给出回答。“嗯，我会陪你去。”
他没有理由拒绝她。
感觉到脸颊发烫，娜娜莉低下头。她回握了朱雀的手，然后害羞地抽出自己的手指，挺起胸膛。
她不再有阴翳的眼睛直视前方。

朱雀走进墓园，顺著无比熟悉的路径，找到了属於他的那块墓碑。
他偶尔会来这个地方。看见墓碑，便会想起鲁鲁修，想起自己答应了这个人的事，然后就会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觉得ZERO的面具还可以继续戴下去。
与平日不同的是，凝视墓碑没让他陷入回忆，他脑中一片空白。
青灰色石材的墓碑是很常见的样式，在埋葬著了成千上万死者的墓园中毫不起眼。没人知道它埋葬了什麽，没人记得它立在这儿是为了纪念什麽。除了枢木朱雀和鲁鲁修·维·布利塔尼亚。后者已经不能算数——那个男人如今和这里的成千上万个死者没什麽两样，长眠地下。
朱雀仍然活著。
没有意外的话，他还会活很长一段时间。
想到娜娜莉已经不在了，痛彻心肺的丧失感几乎立即击溃了他。
朱雀跌坐在草地上，正对著自己的墓碑。今后的余生可能要一直穿著ZERO的装束度过……朱雀开始生鲁鲁修气。
“你为什麽不把ZERO的衣服做得好看一点呢？”
他对著墓碑轻声嘟囔，好像他埋怨的对象就坐在那裏。
“这衣服不透气也不保暖，穿著很不舒服啊。”
他没说最让自己不舒服的是人们把ZERO敬若神明的目光，好像他是他们的救世主。有的时候，人们也把他看作恶魔。
“算了，你以前穿它的时候肯定也很不舒服……”朱雀听见自己的笑声，对一个死人抱怨的自己真是可笑，而且死者并没有埋在这里，墓碑下面空无一物。只有
冰冷和黑暗。他开始想象死后的世界会是什麽样子。无论是什麽样，也不会比他现在的处境更糟糕。
“呐，你要是见到娜娜莉了，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吧……你一定很生气，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朱雀不再说话，瞪著墓碑，好象在等待著什麽。
鲁鲁修还在的话，一定会怒气冲冲地揪住他的衣领臭骂他一顿，或者狠狠揍他。
朱雀等待著。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周围只有雨声和风声。
直到这时，朱雀才意识到鲁鲁修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不管他说什麽，那个家伙都不会回嘴了。他一直对於鲁鲁修死去的事实没有任何实感，即使那个人的性命是由他亲手终结的。
很多时候，他会觉得鲁鲁修还在某个地方。比如哪天走在街上，鲁鲁修就在一个转角処，姿势慵懒神情高傲，好看的紫罗兰色眼睛裏带著笑意。
痛楚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著朱雀的悲伤，膨胀起来堵住胸口，他无法顺利地呼吸。猛然爆发的悲痛狠狠挤压他的心脏。泪水模糊视线之前，他在墓碑上看见了一样东西。
[鲁鲁修从皇帝宝座上起身，走下台阶审视那块刻了字的石头，回过头来说。“不来看看吗，这是专门为你定制的。”
朱雀扫了一眼，确认SUZAKU KURURUGI没有拼错。]
他凑近墓碑，颤抖的手指拨开枯朽变黑的花朵残骸。
[“不细看也没所谓吧，只是形式上的东西。”
“说的也是。”鲁鲁修摸摸墓志铭的周围，低垂的眼帘和睫毛遮住了他难以捉摸的眼神。]
在鲁鲁修触摸过的位置，朱雀看到了一行不起眼的字迹。它们被雨水湿润，显出了轮廓。
他回想起自己说不想细看墓碑的时候，摩挲著它的那个人的叹息。
仓促之间刻下的字印记很浅，再过不久，就会被风雨侵蚀到再也看不见。
他认出了鲁鲁修的笔迹，日语。
我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挚友
这行字刻在朱雀的名字和墓志铭之间，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不知道刻字的人当初是怀著怎样的心情将它刻在这块石头上。
这行字迹包含的讯息和某些无法言说的东西一同跨越了五年的光阴，如一阵风穿过朱雀的身心，留下空洞的回响。
二十三嵗的枢木朱雀跪在自己的墓碑前，哭得像个三嵗的孩子。

雨和风的声音渐渐消隐，靴子踩过草地的声响突显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近这边的人身形高挑，面孔在逆光中辨识不清。止住哭泣的朱雀呆望著俯视自己的人。
“你果然在这儿，”吉诺·瓦茵拜鲁在朱雀跟前蹲下来，看著那双黯淡无神的深绿眼睛。“娜娜莉说你可能会来这里。”
愣了几秒钟，朱雀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麽。“……娜娜莉？”他的双眸恢复了光彩，。“她没事？你的意思是……医生把她治好了？她现在怎麽样？”
“你一下子问这麽多让我怎麽说呀。”吉诺笑了，笑容裏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苦涩。
“等到医生说可以探视的时候，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用一块纯白带花边的手帕为朱雀擦掉脸上的泪痕、雨水、一些泥印和溅上去的几点血迹，朱雀在这块带著吉诺体温的手帕上闻到很淡的肥皂香味。
擦乾净以后，吉诺看这脏掉的手帕砸了咂嘴。“糟糕，又得再洗一遍……看来只能下次再还给她了。” 他自言自语嘟囔著，把不再是白色的手帕仔细地折好，放回上衣内袋。
“这个，是阿妮娅的？”朱雀问。
“哎——你、你怎麽会知道？”
“你们来扫墓的那天，我看见她把这个递给你。”
吉诺慌了手脚，有点不好意思。“难道当时你一直在附近看著，太狡猾了……我说，你都看到了？”
朱雀点点头。
吉诺撇撇嘴，“算啦——你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我刚才也见识过了，咱们扯平了。”他咧开嘴笑，伸手揉乱朱雀还有点水气的头发，就像五年前那样开心地欣赏朱雀苦恼的表情，对於朱雀装死装了那麽长时间以及扮成ZERO的原因完全没有过问。
“走吧，”吉诺把坐在地上的朱雀拉起来。“阿妮娅在你宿舍裏等著呢，你也该换掉这身湿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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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准探娜娜莉的第一时间，修奈泽尔和柯内莉娅赶到了医院，他们将大批警卫人员留在大楼外面，跟随主治医师进了电梯。主治医师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重复一件事——前任女皇的虚弱只是因为受伤时失血过多，那些破损的大血管已经完美修复，其他的皮肉伤假以时日也会痊愈。
医师的唠叨也许是因为当著皇帝和国务卿的面过於紧张，也可能是想要隐瞒什麽，他为修奈泽尔和柯内莉娅打开病房的门之后，便逃跑似的匆忙告退了。
病房内光线充足，开启的窗户前摆放了大量观赏植物，各种必要的生活设施和医疗器械井井有条围绕著病床摆放，床边小桌上放著几本书，还有纸折的小鸟。病床的上半部分给竖了起来，身穿白色睡袍的纤细身影朝门口的方向转过头来。
柯内莉娅的呼吸一下子噎住了，她两手捂住自己的嘴，及时遏制住几欲出口的悲鸣，但眼泪却夺眶而出。她看著娜娜莉的脸无声地哭泣。
那是一张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脸，或者说那张脸让人看了就会做噩梦。
修奈泽尔的表现极为克制，只是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会，然后他以平时一样的态度对娜娜莉说话，因为对方的态度也跟容貌改变之前没什麽不同。
“日安，娜娜莉。现在感觉怎麽样？”
“日安，修奈泽尔哥哥。”少女的语气很开朗，但是整个人没什麽精神。“医生给我吃了止疼药和消炎药，我觉得伤势恢复得不错。”
“天啊，那些人对你做了什麽……”柯内莉娅努力忍住哽咽，疾步走到病床前，朝娜娜莉伸出手，不知道该拥抱她还是触摸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少女的脸庞将近三分之二变得像半熔化的蜡，枪榴弹爆炸时释放的热浪毁掉了她的脸，但是没有夺走那张脸庞上坚定温和的微笑。浓密漂亮的蜂蜜色长发剪去了被烤焦的部分，如今只留下刚能盖住耳朵的短短一截。略显消瘦的面颊让仅存的一只眼睛看起来更大了，若是只看还算完好的那半边脸，娜娜丽就像个刚进中学的小男生。
她的外貌已经面目全非。柯内莉娅的眼眶又红了。
娜娜莉擡手为她擦拭滚滚而下的眼泪，手腕还连著输液的针管。“医生动了几次手术替我换掉烧伤的皮肤，”娜娜莉说。“但是那些被烧掉的皮下组织他们无能为力，刚才护士帮我拆了绷带，这副样子一定吓到你们了。对不起。”

结局：
拖著沉重的步子，朱雀走到病房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又缩回来。这样反复了几次，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娜娜莉躺在床上，已经在药效作用下睡着了。朱雀眼眶发热，差点落下泪来，他想跪在地上感谢上苍把她还给了他。看著她的胸口均匀地一起一伏，那呼吸的动作让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神圣的事情了。
朱雀久久凝视娜娜莉的睡颜，为她保住性命感到喜悦，又为她容貌被毁感到难过。不管怎麽说，她还活著这个事实就足以抹去朱雀心头沉重的阴翳。
将花束小心地放在床边小桌上，朱雀决定不打搅娜娜莉休息悄悄回去，但是花朵和包装纸摩擦的悉悉邃邃声还是让娜娜莉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认出是朱雀以后，脸上绽开虚弱的微笑。
“你来啦。”
“是的，陛下……我、我正要走，你继续休息吧。”
“没关系的，医生给的药让我总是想睡。我已经睡得够多了，你没有打扰到我呀。”看见朱雀局促不安的样子，她补充道。“我现在不是皇帝了。可以的话，我更想聼别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像你平时叫我那样。”
朱雀张了张嘴，但是什麽也没说，只好点点头。
娜娜莉伸手捧起他带来的花束。“真漂亮，这是我最喜欢的花。”她笑了。“谢谢。”
“啊、不……不用谢我，是花店的人挑的。”
“专门把它买来送我的人是你呀。”
“嗯，是的……”朱雀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他觉得娜娜莉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具体哪点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因为花束被拿走，露出了刚才被它压在下面的东西。
“千纸鹤？”朱雀将纸折的小鸟拿起来。“是你折的吗？”他想起以前在阿修弗德的时候看见娜娜莉做过同样的东西。
“是的，在日本那几年学会的，听说如果折上一千个，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娜娜莉顿了下，声音变小了。“……我以前折过一个送给了哥哥。”
朱雀歪了歪头，问道。“是蓝色的吗？”
“对，蓝色的……你怎麽知道？”
“我好几次看见鲁鲁修拿在手裏盯著看，他总是带在身上。”
“大概只是凑巧是一个颜色……”
“那一只很旧了，还有一些特殊的折痕，如果不是闭著眼睛折是不会有的。”
娜娜莉陷入沉默，闭上眼睛轻轻叹气，像是在极力忍耐著巨大的悲痛。片刻后她再次开口。“如果纸做的小鸟真的可以实现愿望， 无论是几千只还是几万只我都愿意折……我每天都会想，要是哥哥还活著世界会怎麽样；如果能早点阻止哥哥，又会变成什麽样。”她摇了摇头 ，似乎想摆脱什麽。“现在，我已经不会想这些了。”
她睁开眼睛，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喃喃道。“人可以靠回忆活下去麽？”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觉得鲁鲁修死了。”朱雀说。“尤菲米娅也是一样。我想只要我还活著，和他们在一起的记忆就不会消失，所以我必须更加努力地活下去。”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终于接受了鲁鲁修已经死亡的事实。那个男人对於娜娜莉和他来说，也许并不是什麽无法摆脱的 阴影，而是共有的重要记忆。包括鲁鲁修在内的那些死者，依旧在他的记忆中继续生存著，他们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娜娜莉显然也意识了这一点。她转过头来看他，有些惊讶。“哦，你说得没错。”纠结在她眉宇间的痛楚舒展开，微笑地看著他。“我也要努力好好活著。”
少女的笑容因为不对称的五官显得触目惊心，愧疚感扼住朱雀的喉咙。他看著她，想起她过去的容貌，心如刀绞。
她曾经是那麽美丽……
“娜娜莉。”
“嗯。”
“对不起。”
“为什麽道歉？”
“我让你受了这麽严重的伤，对不起……”
“你不请求我的原谅吗？”
“呃？”
“不希望我原谅你吗？”娜娜莉又问了一遍。
“我……我希望……”朱雀的呼吸有些急促。
“请说下去。”
朱雀觉得自己深埋于内心的东西完全被看穿了，这感觉就像有人拉开他紧紧捂住伤口的手，他蠕动发抖的嘴唇说道。“……希望你原谅我。”
娜娜莉轻声说。“我原谅你。”
朱雀紧绷的肩膀垂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像个常年囚禁在地牢裏不见天日的人终于得见一缕微光。娜娜莉拉起他的手，用一双手轻柔地握住。

她暴露出他的伤口——那些伤口原本太过隐秘、太过痛楚，根本不能触碰——她让它们接触到光亮和新鲜空气，由此也就有了愈合的机会。
她是如何做到的？她怎麽能够如此地了解？他从她脸上找到了答案。那些伤痕没有扭曲她平静温柔的表情，她接受了这些伤痛，也因此能够对他人的伤口一目了然，不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做到这一点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朱雀拉住她的手，心中的自责和负罪感并没有因此消失，但是握住这样一双温暖柔软的手似乎一切都会过去，多年来折磨招他的伤口也似乎会 被这双手抚平。
“受伤的人如果是我就好了，被保护的本该你是啊……娜娜莉。”朱雀还是懊悔不已。“那个时候为什麽要压住我呢？”
“正如你说的，受到保护的一直是我。”娜娜莉说。“所以，我想要保护你。”
“为什麽？”
“假如我在那次袭击中死掉了，朱雀会很伤心吧？”娜娜莉反问。
“是的，会非常伤心。”朱雀有些恼火地回答，以为她死掉时的哀痛让他心有余悸。
娜娜莉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鼓起勇气似的擡起头来。
“假如死掉的人是朱雀，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朱雀说不出话来，半张著嘴看著微笑的少女。他并非不明白对方明亮的眼睛裏包含的热情有怎样的含义，他只是从没奢望过这是双方都有的。
“不会再有谁死掉了，你……我、我们都会好好活在世上的，我保证。”他没好意思说“共度此生”，这太鲁莽了……但是他凝著视她的眼睛已经升起了热度。
行驶的汽车中，柯内莉娅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不断向后滑去的风景，修奈泽尔看出她还在想娜娜莉的事。
“你的担忧对於那个孩子来说是不必要的，无论别人怎麽看待她现在的容貌，她都不会受到伤害不是吗。”
“你是男人。”柯内莉娅瞪了他一眼。“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在爱人眼中的样子。那副模样对於她自己和她周围的人来说都很残酷，娜娜莉什麽时候才会明白呢 ？”
在朱雀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娜娜莉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修奈泽尔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让她明白了。”
柯内莉娅皱眉。“枢木朱雀吗？”
“别这副表情，那个人是她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呐。”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娜娜莉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
之前在镜子裏为什麽没有发现它是这麽丑陋这麽恐怖呢？ 她被自己吓坏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拆绷带的时候那些护士和医生为什麽没有尖叫著逃走呢？为什麽……为什麽朱雀还能目不转睛地看著？
“不——！”娜娜莉触电似的甩开朱雀的手，双手捂上了面庞。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啊……”她浑身颤抖，不住尖叫，痛恨无法行动的双腿——她们让她无法从这间病房逃跑，从朱雀面前逃跑。
“冷静点，娜娜莉！”朱雀不明所以，抓住那双挥舞著想要推开他的手，将忽然失控的她抱在怀裏，避免她把自己弄伤。“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娜娜莉捂著脸哭了，断断续续讲出自己陷入狂乱的原因，她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要把自己缩没了才好。朱雀静静地聼她诉说，用两条胳膊环住她。
“请放开我……”她抽噎著说。“请你出去……我怎麽会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这麽、这麽丑陋的样子……”
“我不这麽想。”朱雀拨开被泪水打湿粘在娜娜莉脸上的头发。“在我看来，没有什麽比你现在的样子更好看了……真的。”
他凑近她的脸，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印下笨拙的亲吻。
.END.
终于写完……完成的时候相当地兴奋，可以说这篇东西最终想写的，还是最后的这句话——“他在她脸上印下笨拙的亲吻”。
真是让我心跳加速的情景~~~
写BL同人写了这麽久，我还以为自己写不出BG了呢，挠头……
希望这篇东西能把这样的感觉传达给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