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ip 4
绿间昨晚难得失眠了。他的生物钟极准,到点就一定会陷入梦乡,加之身侧还裹着另一个人清新的沐浴露气味,渗入四肢百骸,比任何助眠熏香都管用。而昨晚那人却不知所踪,床铺空了一半轻飘飘的,换千百种姿势也睡不踏实。
直到今早绿间都以为青峰是赌气去酒吧和同事疯个通宵,念在如今特殊时期,他才耐着性子没有打电话去查岗。早餐没人煮,绿间仅剩的耐性也大多被磨成了愠怒。
烦躁地抓着头发——他极少这样衣冠不整,上身胡乱裹了张毯子,睡裤是青峰的,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颓废大学生。他翻遍冰箱也找不到青峰做三文治用的吐司和火腿,眼看就要空腹去上班,却发现灶台上有一个饭盒,被水汽糊得看不清内容。
绿间打开盖子,一阵馊味伴随着丝丝几不可闻的余香扑鼻而来,他对年糕小豆汤的味道总是特别敏感。这大概是昨天中午做的,怎么还拿个饭盒装起来,也不放冰箱,好好的小豆汤都馊了……他惋惜地想着,倏地有种醍醐灌顶的战栗。
昨天有人给他送饭。绿间想象着昨天的自己从茶水间探出头来,就能看见青峰伫在大堂高大的身影,以及他藏在故作不耐的眉目之后的眼神,殷勤,希冀,蓝得熠熠生辉。
是他错过了。
绿间着急地抓起手机,一个个电话拨出去皆是无望的忙音,再打给与他熟识的几个人,都说许久没和他见面。青峰一旦倔起来,谁都拗不过他,这点绿间和他最是相似。于是绿间也只能顺着他脾气走,最终无力地回了医院。
主任没敢给绿间安排工作,整个上午他都坐在办公室里萎靡地发呆,脑里陆续闪过一些鲜活的片段,使安静的时间变得格外难捱。
这几年青峰越发的懒,整天一双人字拖踢踢跶跶的,还嫌绿间日日穿袜子洗着麻烦。其实最怕冷的是他,脚趾被冻得通红也要逞强,除非绿间冷着脸,抓着他脚踝硬是给他套上袜子,还非得是那双绿色扎染的。
青峰嘴硬,又喜欢扮成一副恶人模样。绿间向来清心寡欲,他也作得淡薄冷漠,只是一起坐在沙发上时,他总会一点点往绿间这边蹭,直到两人肩膀相贴。绿间讨厌猫,他见到小区里的猫跳上阳台便厉声赶它们走,几只皮毛都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猫从不怕他,那是因为每每绿间不在身旁,他就会拿鱼肉拌进饭里喂它们,大掌逐只轻抚它们的脊背,还以为绿间不知道。
人人都说青峰生得凶狠,轮廓硬朗五官犀利,在家对着绿间时却有种不甚铺张的温柔味道。他会骂骂咧咧地做晚饭,他会不动声色地记下绿间衣服的尺寸和喜欢看的占星杂志,绿间忙得腾不出假期时他诅咒绿间死在手术室算了,到绿间真的累倒,他油浇火燎地赶到医院揍了主任一拳,通红眼眶里是稍纵即逝的慌乱。
青峰的感情真挚又笨拙,却总是克制地表露。他只有在酒醉时才胆敢捧着绿间的脸,湿漉漉的唇舌吻过来,招摇又动情。
他明明是那么强硬不羁的人,绿间却总能感受到他对自己近乎虔诚的珍惜。他们第一次做爱就争得差点就要发展成斗殴,最后竟是青峰妥协般伏低身体,向绿间露出他强壮却脆弱的后背。他被进入时痛苦压抑的低吼,一直蛊惑着绿间变得不知节制。
关于青峰的记忆在绿间脑里排山倒海,他听见自己鼓噪的脉搏变成一条河流,湍急汹涌地将他淹没。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青峰已经根生在他的骨隙里不能自拔。他讨厌猫,也讨厌像猫一样高傲任性的男人,却连在睡觉时都要靠青峰的体温获得安全感。他循规蹈矩得像台机器,却为了青峰的执拗和狂妄时时纵容,时时退让。
绿间的心脏在胸腔里不住跳动,雀跃地指使他记住青峰的温度与气味,然后去寻找他,去牢牢把握。
于是他腾地站起来,步履如飞地离开办公室,打算去开自己的车。刚踏出门他就被浇了个浑身湿透,这才意识到外面正风雨大作。他拐去离车库较近的急诊部出口,却看到门外的台阶上蜷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工字背心,蜷得像只大猫,脸上乱七八糟地淌成一片,不知是雨还是泪。他完全没发现有人站在他身前,只是小声又恼怒地喃着:"混蛋,你就是仗着我离不了你,你、你——"
绿间站在他面前,如鲠在喉,憋得喉咙都酸涩。他高挑修长的身体遮蔽了青峰眼前所有光线,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此时笼了一身焦灼,还有能引起地动山摇的硬气。他又怒又心疼,一把把青峰拉起来,壮实身躯撞进他胸膛带来的闷痛与冲击,真实得令他心安。
青峰怔怔地靠在他身上,早已忘了发火,只听见绿间不容置疑的声线:"马上跟我回家。"
他从未如此强势,宽阔的肩线似乎能替青峰挡去磅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