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以前是租的,房东是个高龄九十多馀的老太太,才让黑瞎子了解自己的沟通范畴如此广大。老太太是满清遗族丶和他同乡,丈夫早些年就归西丶儿女各奔他方,两人一见如故聊得愉快,后来老太太走了之后,黑瞎子才知道遗嘱里写,某市某区某路某号之物业丶赠齐子。
确实是孤家寡人。
原本想把一楼租出去,可是这小巷里乏人问津,他乾脆自己开小店,消磨时间顺便赚点外快,忙了大半辈子也没想到,竟然还钓了个伴侣回来。他确实想和解雨臣走一辈子,要说理由嘛,就是这人他看得顺眼丶处得顺利,一不留神就被人趁虚而入,溜进空荡荡的胸怀。
再更以前的故事他就没向解雨臣说了,因为压根不记得,小时候的记忆搁到现在也就剩手工点心的酥油香,那是他的一部分丶并不涵盖全部,而解雨臣需要认识的,只要有现在与未来的他就足够了。
国内没有直飞阿姆斯特丹的航线,他们先到伦敦丶再转海运,中型游艇晃得他们头晕目眩,解雨臣靠在船边的扶手上,摘掉度数偏重的无框眼镜,碰巧给黑瞎子凑近吻咬的空档。
你都不怕我吐进你嘴里。
放心,我反应够快。
解母坐在船舱里的咖啡座,看着两人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姿态,悬了好久的心终於肯放下。
正好是花季,除了郁金香以外还有百花争艳,他们没有换上正装,而是让摄影师捕捉他们日常的模样,黑瞎子难得不戴墨镜,露曱出深邃得像在放空的眼睛丶一对豪情狂放的剑眉,解雨臣不是第一次看见,却没忍住别开眼,他脸皮不厚丶保养得宜,一点点热度涌上都看得明显,被拍到的话肯定要被揶揄一辈子的。
仪式婚之前两小时,黑瞎子才扯着解雨臣上曱街挑戒指,之前买的银戒是平常戴的,既然要结婚当然也得来点特别的,在美观与保值间衡量许久,最后还是挑镶上半环碎钻的金戒指。
他们没让牧师上台宣读太多繁杂的婚词,比解雨臣高半颗头的黑瞎子低头一如平常的笑。你要来当黑店的二老板吗?
还不如你到我解氏当董事长秘曱书。没等交换戒指,解雨臣扬起下颚给予绵长轻浅的誓曱约之吻,笑容得意。
黑店三楼的起居室越来越丰富,解府当家房偶尔也会热闹几天,他们的生活交集不比过往繁复,却更是深刻。也有争执丶也有别扭,也有气到头上闹分居的时候,可是摆在床头的书籍丶眼镜,在在为他们复习曾经相处的时光,那些孩子气的情绪消散过后,生活依旧。
年纪大了之后,不再追求以前的多采多曱姿,每天过着翻翻书丶磨磨镜片的小日子,连老花眼镜都是出自黑瞎子之手。解家挑了旁系的年轻人接手后,解雨臣有时也会写点东西,累积多了就交给西泠印成书,只在自家铺子里摆。写的无非就是些日常丶与人相处的小故事,真挚而不矫揉造作的文笔却养出一群年轻读者,小黑店热闹得很。
再后来丶敌不过岁月流逝,黑瞎子比解雨臣早一步走了,他便收掉铺子,到以前存钱买下的乡间小院里安享天曱年,不再那麽依赖眼镜,任由视线和过往记忆一起模糊,生活更加单纯。家里的书柜上只摆着他写过的东西,和黑瞎子年轻待在国外时写的日记,排开一柜那人曾经活过的证据,百般无聊时便翻开几页,细细咀嚼不会再重来的时光。
有时闭上眼,他似乎还能嗅到当年那个小铺子,老旧装潢与新书油墨交融,混着一点香菸的味道,风声轻巧带来老板的叮咛丶邀约和呢喃,让他平静沉稳地丶慢慢睡去,在恍惚间牵起黑瞎子戴着与他成对指环的手,一起走向更加遥远的国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