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安静,所有的事情听得懂就够了,你不需要开口。”那黑眸鄙夷地眯起,“就算你父亲处心积虑挑了他最貌美的儿子给我……”
“处心积虑的是你吧!”金在中厉声道,他猛然站起,银狐斗篷掉落在脚下,他抬步踩上那长长的餐桌朝着那个讥诮冷笑的男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踏碎装满珍馐的银盘,踢开乘着美酒的银壶,穹顶的已熄灭的灯烛因他而摇曳起来,他高傲宛如走过天河走向神殿般走向他。
郑允浩就那么看着他走近,有些怔然地往后靠了靠,就算知道这个少年没什么力量,但他身上这一瞬间爆发的戾气和怒火却让自己不得不对这个看起来软弱的人刮目
相看。
他确实穿了自己为了辱没他而送去的大红嫁裙,此时看来,却不觉得好笑或者怪异。
黑发红裙,苍白着脸的少年就那么带着迫人的气势咄咄逼近,美的惊心动魄。
长餐桌一片狼藉,金在中蹲在郑允浩面前俯视高高在上的王,脸上的表情倨傲甚至怜悯。
“处心积虑的是你,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金在中艰难而坚定地用他不甚熟练的海拉语说,“你,和我。”
他细长却骨节分明的手直指着帝王英挺的鼻子:“你用此生唯一的妻子这个位置换财富保护国家,而我,”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我用仅剩的尊严换地位,保护
族人。”
“我们,”金在中突然轻轻地,讥讽地笑起来,“都是一样悲哀的……”
他放下手停了下来,转了转浅色的眼珠,好像不知道还用自己有限的词汇量表达本意。
“……牺牲品。”郑允浩也笑了,他准确地说了一个词,举起了手边的银杯,慢慢摇晃里面的酒液,第一次连身上的气势都沉默了。
“你这么认为?”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大笑,郑允浩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无礼地笑出声来,“我跟你不同,我可以现在就捏断你的脖子然后赐给整个波尔金奴
籍,如果你真想试试的话。”
“我的,殿下,”金在中毫不畏惧,他又向王倾身几分过去,彬彬有礼的笑容轻蔑而诱人,“不知您是否猎过虎,草原上那种跑起来比箭还要快的斑白虎。“
“没有。”郑允浩回答,不动声色地避开眼睛。
金在中整个人跪在桌子的边缘,上身完全倾斜出去,两个人的脸间距离只有寸余:“那我告诉你吧,”一瞬间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真诚而活泼来自草原的少年。轻蔑
和冰冷没有了,他明丽爽朗地笑着,热情地仿佛在跟熟络的外乡人聊天一般,“那种虎不大,却很勇猛,总是一个族群一个族群的生活,我们很少猎取它们,你知道
为什么么,殿下?”
郑允浩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摇头。
“因为我们一旦杀掉一头斑白虎的话一一”金在中突然将右腿抬起,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闪电般一探,再翻回的时候,指间捏了一柄精致短小却削铁如泥的锋利bishou,毫不犹豫地刺向帝王。
飘扬的大红裙袂血雾一般遮挡了视线,郑允浩瞳孔陡缩,本能抬手用银杯格挡,同时踢在长桌边缘想借力后退,然而胸口一凉,这诡异的进攻已经结束了。
接连清脆的响声,郑允浩白色衬衫离心口最近的一枚铜纽扣被从中劈成两半,先后掉落在地板上。而那纽扣下面的丝绸,却分毫未损。
“……就要杀死它的整个族群。”金在中稳稳地平握着停在郑允浩胸前的bishou,悄声俯耳,声音温柔如絮絮情话,“你不得不找遍整个山谷保证没有落下任何一只,
否则,就算最后只剩一只最小的幼崽……”
那湿热的气息危险地浮动他的鬓发:“也会……回来复仇。”
“而且,在你捏断我的脖子之前,”金在中收回bishou插进短靴,浅灰色的眼睛冰冷妖异,“我也能剜出你的心脏。我的,殿下。”
在郑允浩还未做出反应之前,少年敏捷地跳下长桌,柔软的发梢带着草原上清风的香气拂过王的面颊。
“第一批迁徙族人将与许诺送至灾区和前线的物资十天后同时到达未央关,”他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子,说话都流利了很多,“虽然晚了些,我却认为正好,
既然帝国还有实力准备这么奢华的婚礼,想必对于这批物资也不是很急需。”
郑允浩露出了真正可怕的表情,那一直平淡的脸上终于变色,不是因为金在中的无礼,不是因为他的妄论,而是因为自己无法反驳。
“会有人接应的,”庞大帝国的王最后只是呷了一口冷透的酒,平静答道,“辛苦了。”
史官们笔下珍贵的文字鲜少落在这对异邦帝后的第一次见面上,凝固在纸上的历史描述的初见是在四个时辰后的封后大典上。
在那震古铄今的胜典上,那人中龙凤是如何相爱,如何相配,他们是如何让所有想要取笑这结合不过是肮脏买卖的人永远闭嘴。
而以月袖风颜出尘之姿震摄整个约特洛的十七岁新后,这个传说一年前与年轻帝王在易莱哲草原一见钟情被王亲自接回扶上后位的少年,海拉堪慕那所有仰慕英俊帝
王少女都对他心生了羡慕和嫉妒,她们却永远看不到他恍惚幸福的笑脸下面冻成冰的泪水。也永远想不到那只套上代表了与“王“相对“后”的戒指的那只手,是如
何的空空如也。
当金在中结束如酷刑般的庆典回到装扮成天堂一样华丽的寝宫时,却只看到了铺在大床正中的一张完整剥下的斑白虎皮。
那草原之王空洞的眼眶直视着他,高傲而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