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我叫隔世,三途河上的摆渡人。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存在于此的,亦如我并不知晓我为何会在这儿,我全部的记忆就只有我的名字,以及这终日往复的摆渡工作。
三途河水不盛万物,河内封存了千万年得不到救赎的恶灵,我的工作便是将新亡的灵魂安全地渡于奈何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遇见忘川则是一个意外。
中元节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三途内的恶灵又一次发起暴动,想来经过了千年的沉寂,这一次暴动竟来得又凶又急,连渡船原本的航线都遭到毁坏。
船上的灵魂难以抵挡恶灵的侵袭,不得已间我只好将船拐进旁边的曼珠沙华花海。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忘川。
他一席白衣隐于火红的花间,曼珠沙华开得绝望而浓烈,他的身影却清浅安然。
灵魂们因恐惧而低声的呜咽终是惊扰了他的浅眠,我看到一双幽兰色的眼眸缓缓睁开,他眼神悠悠,在触及的片刻我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一抹微澜,那陌生的感觉令我慌乱,不及他起身,我便慌不择路地渡出了花海。
因为我急于离开,所以未曾听见花海之中他的一声轻叹
“隔世,你终究还是来了......”
那日过后我便开始作梦,一个重复出现的梦,梦里是一片火红的花海,一红衣女子墨发飞扬,身姿曼妙,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梦境,可惜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女子的脸庞。
第二次见到忘川是在三途河口,彼时我正坐在船头等待着需要引路的灵魂,双手托腮在发呆,“隔世,还魂啦 -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隐约间还带着隐忍的笑意,我愣了愣朝他望去,只见立于渡口的他笑着向下指了指,顺着他的指尖向下看去,只见自己泡在水中晃动的雪白双足此刻被恶灵啃食地只剩下森森白骨,配上自己发呆愣神的模样,这情形,怎一个怪异了得。
往日倒也罢了,偏偏在他的面前如此狼狈,懊恼间,我迅速地收了双足,双足一离开三途河水便瞬间复原,纤纤如玉,白皙似雪,完美得连那脚趾都泛着珍珠般莹润光泽。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在意这些,我只想躲到船舱去,免得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尴尬。
不过,进舱前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因着懊恼,我的询问没有丝毫礼貌与矜持。
他闻言轻笑了一下“忘川”
我只道他该是又要笑话我了,索性进舱掩了帘,不再看他。
只是,我却不曾看到含笑的脸庞中一闪而逝的忧伤。
“隔世,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喃喃间,忘川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梦境如同分割得支离破碎的片段,血色印染了残阳,我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一双幽兰的眸子泛着点点忧伤。“忘川!”我一惊,在梦中醒来。
相见忘川的念头就那般明晰起来,我想,忘川一定知道些什么,有关我的来历,我的记忆。
花海间的忘川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眉宇紧皱,似是有事萦心,我轻轻走过去,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恍然间,零星的画面又在我的眼前浮现,头一下变得好痛。
忘川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来找他。惺忪的眸底是一闪即逝的慌乱,虽然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起来,但我看得真切。显然,有些事是我并不知晓的。
我执拗地盯着忘川,却并未发一言,我知道,他明白我想弄清楚什么。果然,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跟我来吧”
我随着忘川往曼珠沙华花海的深处走去,随着我们的深入,一种熟悉感突然涌了上来,忘川回身看了我一眼,眼中包含了好多好多,似留恋,似懊恼,似怀念,似决绝。等下,决绝?不过未待我细想,忘川清润的声音已悠悠传来“到了。”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血池,中间用光罩屏住的那个...是心?!
“把手伸进去,握住那颗心,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忘川的声音像是蛊惑,我缓缓靠近着,直到没入光幕,指尖触碰到那颗依旧跳动的心的片刻,往事纷至沓来,一幕一幕涌现在我的脑海。
我是隔世,忘川是我的爱人,我们一起在月下盟誓,抚琴奏箫。那红衣墨发的女子,分明就是我。只因为千年前三途河水底的恶灵集结为水鬼,冲破封印,妄图危害人间,身为守护者的我跟忘川才化身封印将水鬼再度镇压。
我献祭了心,而忘川,则是献祭了魂。
真正的忘川,其实早在千年前就随水鬼湮没在了三途河底,现在的忘川,是忘川残存下守护封印,守护我心的执念啊!只是,如今我的心已回归本体,这封印又该如何。思及此,心下徒然一惊,忘川!
此时,光幕外的忘川已然泛起光芒,这情形,分明又是献祭,这次,他竟是要把身心都献祭来维持封印。我被困于光幕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作点点星芒消散。
“不——”封印结成,我拼劲全力想要抓住他的一丝星芒,可一切皆是徒劳,一如千年前一样。
“隔世,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隔世,你要守护,我陪你”
“隔世,不要难过,相信我,我没有离开”
“隔世,再为我舞一曲好不好?”
“...好” 我起舞于这片曼珠沙华花海,墨发红衣,身姿曼妙,只是所过之处,艳红的彼岸花顷刻枯萎,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后来,人们说,过三途河时要记得给摆渡人六文钱,这钱循了六道的轮回再添一丝人气可以作为抵押换回献祭的灵魂
后来,人们说,农历七月十五的子时,摆渡人会央百鬼夜行为她找寻遗失的灵魂
后来,后来的后来,人们说了好多...
只是,隔世寻遍,不见忘川。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