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瞿秋白此时期的诗,亦有发抒心中复杂而真实情愫的,有的是情志积蕴的喷发,有的是细腻感悟的流露。如《飞来峰和冷泉亭》:
飞来峰下坐听瀑泉,——我恨不能再乘风飞去。
且来此冷泉石上,做个中流的砥柱。
只听你湍流奔泻,急节繁响怒号千古。始终听不出个:“你为什么飞来,为什么又飞不去?”难道虚名儿叫冷,出山心却热!——
怪不得这样咆哮奔放,如泄积怒;毕竟也枉称飞来,原来是力求飞去。
这是一组积蕴于心多年的矛盾:热与冷,飞来与飞去。“冷泉”的“冷”只是个虚名,出山的心却很“热”,积极出世之心油然奔
泻。为何飞来暂且不管,现在的历史问号是:“为什么又飞不去”。泉由于“性”热,千古“咆哮奔放,如泄积怒”,飞来之峰因为夙命“做个中流砥柱”,“力求飞去”恐怕永远只是个愿望。这一组矛盾,或许反映了当年瞿秋白的真实处境与真正心境,哲学的意味颇浓,实践的主意居间。记得旧时此处有一副很出名的对子:“峰从何处飞来,泉自几时冷起”——极为工整,但总不免有语言游戏的嫌疑,瞿秋白此诗则就地取景抒情,披露心中积蕴(自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味道),解释哲学叩问,意味深长。
《过去》一首,似乎情绪更为真挚,也是一种冷静的人生观与理智的世界观的流露:
淡绿色的落叶儿,秋意中轻轻飘展呢。落叶儿,我送你归去,祝你安安心心抛离“生意”。春华秋实,你的使命尽了;地上枯死了绿茵的草,枝上飞去了啁啾的鸟,只落得把秋来报告。
这里已经充盈了服从自然,信验命运的心理,更埋伏了一种“人生到了秋天”应取的健康态度。“秋”天的景致与风光并不令人悲观,草枯死,鸟飞尽的自然节律也并不令人惊恐与忧伤。“秋”的报告如实地描绘,只是劝人“安安心心抛离‘生意'”,认识必然,平静归去。这首诗使用了笔名,登在已经成了党刊的《新青年》上,很令后人生起些疑惑——这首诗仅仅只是“文艺”?不过,我们隐隐能从这首早年的诗中读出瞿秋白既禀赋于天机,又习染于书典的生命哲学的某种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