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
墓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魔女与弗兰肯与幽暗密室
1.
人死不能复生，地上的人类总是如此坚信着。所以每当我的上方和左右两旁出现掘土声和人类的声音----那永远背戚的，仿佛被埋入地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痛苦的不详之声----我总会用想象中的手轻叩几下棺木，来借此表达对新来者的欢迎。而就如同那些地上的人类所坚信的那样，我并没有得到回复。理所当然，想象的手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
尤其是在这个地下，在存放已死之人的棺木中——
我被放在那里。
从意识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黑暗里、在世界下方，
只是单纯地“存在”于此罢了。
无法活动，甚至不必呼吸，省略一切生存所必须的步骤，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生活。
在同人类完全隔绝的地方，在厌世者的乌托邦。而这种说法未免也有些滑稽——我们舍弃肉体的实感而蜗居的地方，幽暗的地下，与世隔绝，牺牲全部所剩下的虚无，同理想国之间被划上了卑劣的等号。
__
我对地面的理解，仅限于光和人类。地下的我是看不到来自地上的光亮的，也看不到和我有着相同构成的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的概念于我都是模糊的，那不过是声音沧桑悲凉的生物。
也正因如此，与地上的光和地上的人类的初次会面才显得弥足珍贵。
初次是个神秘的词。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讨厌流连了吧。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与初次的纪念擦肩而过：初次呼吸，初次发声，初次说话，初次做爱，初次初次初次，地上人类短暂的一生根本来不及经历全部，那只是个廉价的体验之旅。
但永生也并不意味着有充足的精力来回味那些「初次」。
不会死亡的我，就这样每天躺在深埋入地下的棺木里，期待着与地上生活的初次邂逅。
◎
我喜欢寂静。
这并不是在说我有多么的厌烦人类、厌烦地上那些聒噪的生物。相反，我热爱声音。纵使这和我的寂静生活格格不入，纵使厚重的泥土扭曲了纯洁的音色。事实上，他们在我的生活中并不矛盾，那是因为每当遇到能够听见的声音，我都会干脆地舍弃那份寂静。
棺木上方开始蠢蠢欲动，有什么东西不断落到地面上，我透过棺木感觉出来那发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接着是铁片刮到棺木顶部的声音，刷喇刷喇刷喇，刺耳的声音传过来，我能感觉到四周轻微的震动。
刷拉刷拉刷拉----随后，我迎接了阳光。
地上的景色是非常扎眼的，或者说是不利于视网膜的生长。遭到地面的光亮袭击之后的我本想钻回黑暗的棺木，又想起对「初次」的应有态度----也就是伸开双臂坦然迎接名为「初次」的第二次----还是坐直了身子。
在一片寂静的地面上，名为光明的黑暗将我包围。
”果然如此呐。你就是那个怪物吧。”
铃铛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少女从地上俯视着我，她的背后是大片的光。
”----「……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呐，说得真好。果然你的制造者是不会杀死你的，也就是埋在这……在这周围躺着的是什么？”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并向我发问。
我试着调动全身的力量，发出几个音节，嗓子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常年沉溺于寂静的后遗症吗？
是人类。和你一样是人类。我试着传达这样的句子。
”答对了！”少女用手轻轻梳理垂到两侧的发丝，”是兄弟吗？”
众人死时皆兄弟----我回答。
毫无意义的对话进行着。
啊哈哈哈！少女铃铛一样清亮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你的反应太有趣了！真是令人怀念呐！来，你这家伙，成为我的最强兵器，抓住我的手吧！”
从少女柔弱的右肩伸出来的胳臂正对着我，于是我抓住了来自她，来自地面上的邀请。

2.
”你觉得生命是什么样的？”盘膝正坐在我面前的少女优雅地开口向我提问。就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她所穿的纯白礼服也依然明亮。尽管少女的双眼被同样整洁的纱布包裹，也依然保持微笑，望着空虚黑暗的前方。
说不定盲人比健全的人要勇敢呢，我每次看到她就会这么想。这种人，就算面前是悬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吧。看不到现实的人永远心存希望，真是可笑。
所以我没有回答。大概少女也是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我的答复吧。她维持着微笑，继续向黑暗诉说。
”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重要，很有意义的。打工的人，失明的人，都一样。那是非常宝贵的，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呢。”
自顾自地说完后，少女把身子微微向我坐过来。
”……就根本而言，我和你是一样的呢，卢卡斯君。”
像是在请求我的答复一般。少女扭头看着我。
至于我……我的回答是----
”所以我最喜欢你了。莉亚。”
仔细地。
清晰地。
宛如圣句一般地，吟唱着。
少女……莉亚脸上的微笑越发灿烂。
她向我伸出手。白皙的，瘦弱的手。
”能不能……让我也看看这个世界呢，卢卡斯君。”
”------”
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这当然无法预测。闹铃声把我硬生生地拽回现实，我睁开眼。
……没见过的天花板。
不，这里是我家。我环顾四周，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阳光，洒在榻榻米上。简陋的出租房里只有两个巨大的箱子和一床铺盖（顺便一提我现在正躺在它上面）。月租只要3000円，也没有不明美少女出没，倒不如说是完全没有不明人物。
实在是平静过头了。
我坐起身。突然发现校服还穿在我的身上，昨晚我就是这么睡着的？我试图从大脑的日记本中找出昨晚的纪录。黑暗。少女。眼球。----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天花板。房间。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拜托停下来吧。纯白礼服在我眼前晃动。这里是个黑暗的地方，窗帘背后就有阳光。呜啊啊啊啊。我陷入混乱，手指紧紧地缠在一起。
这种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用的重复只会让我烦躁，来到教室的我很好地保留了这份感情。
我走向在不远处的座位上的雅尼，他一个人正在读书，佩剑就挂在椅子上。砰铛----我伸出的左腿把他的桌子踢倒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雅尼默默地看着我，努力扶起桌子。
随后我把左脚踩在了他的手上。雅尼的面孔令人欣慰地扭曲，指节有点硌脚，但没关系。我自诩为一个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残缺而厌恶别人的人。残缺…梦中少女的残像又出现在我眼前。我变得更加暴躁，脚下的手指发出咯咯声。
班里的同学大概已经习惯于这种场面，没有人出手阻止，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
----他们的眼睛里到底映着怎样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