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每天早晨都会到巷子口的小摊上吃早点，如往常一样要上一碗小米粥，再来一小碟咸菜，偶尔会加个烧饼。粥是老板娘用新鲜的小米慢火熬出来的，口感绵软，熬到微烂，略显粘稠，只是烧饼差强人意，有时候太硬。苏白就喜欢这种稠粥入口的饱满感觉，虽然会有点堵嗓。而且他也有个怪癖，就是总会在粥里加一小勺盐。
老板娘本是徽州人氏，听说是躲避兵荒荒过来的，现在就住在巷子口的宅子里，只是丈夫没能逃过来，还有个女儿，叫徽娘，年龄与苏白差不多，整日笑语吟吟。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这小摊也算过得去，好歹不会饿着肚子。
徽娘每次看到苏白喝粥加盐，就会坐到他对面，笑问一句：”好喝么。“苏白也不作声，只是抬眼看一下徽娘。徽娘便会自问自答道”不好喝吧。“
喝完粥后，苏白便会起身离开，只是徽娘会一直看着他离去，直到苏白身影拐入巷子，消失不见。老板娘看到便会摇摇头，叹口气。

这一年来，苏白每晚都会去徽娘家的小摊吃夜宵，点一碗面条，普通的面条，但是老板娘煮的筋道，再来点葱姜蒜末，不过苏白不喜欢辣椒，臊子也就是猪肉臊，同样的也会再加一小勺盐。
煮好后，徽娘便会亲自端上来，然后坐在对面，看着他吃。同样会笑问一句；“不喜欢辣椒。”苏白就会隔着热面的雾气，看一眼徽娘。徽娘仍会自问自答：“是很辣的。”

苏白的爹是个落魄秀才，屡试不第，后来也就心灰意冷了，在镇子里的私塾教书，偶尔也会帮人写写信什么的，镇子里的人也都尊称他一声苏先生。苏白的娘在他出生那天难产离世，但是苏白出生了，也算替苏家留个后。苏白跟着他爹读书识字，只是从小体弱多病，便跟镇子里的武师学些拳脚，心中也很向往大家说的那个江湖。只是苏先生给他取名苏白，名字文气，却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能够考个功名，蟾宫折桂。

孟婆是当地有名的媒婆。人说奈何桥前孟婆汤，但此孟婆却是最擅长迷魂汤，什么媒经她一说，也都成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因此找她说媒的人都快踩断门槛了，孟婆便也觉着心里甚是满足。走在街上，逢人便打招呼，大家也便恭维着：”孟婆，又去说媒啊。“孟婆便咧嘴笑着道：”唉，这不也没法子么，偏生月老选了我来给牵线。“”哈哈，您这不就是月老了么。“孟婆便摇摇头晃悠着走了，嘴里哼哼着自得的调子。

孟婆今天照常上街溜达，不觉间晃悠到徽娘家的小摊，看到徽娘，便再没挪步。老板娘抬眼瞅见后，忙不迭的上去招呼道：“孟婆，稀罕，坐..坐吧。徽娘，招呼客人去。”
孟婆咧嘴道：“好，好。坐下唠话。”说罢二人坐下。
“徽娘多大了，有中意的人家吗？”
“还没呢，您可得帮帮忙啊，您要愿意帮忙，我这心可就踏实多了。”老板娘忙回道。
“哦，那个镇上牛铁匠家大牛我看着人憨厚老实，挺不错的，你觉着呢？”
“大牛？就那个壮小伙。挺好的。你帮着问问。”
“好说好说，这些年你们娘俩也吃了不少苦啊，找个好人家，多好。”
“唉，这也都是命啊，只是苦了这孩子。这下孩他爹也可以放心了。”
“谁说不是呢。你放心吧，我孟婆还有拉不成的媒，牵不了的红线?”阳光下，孟婆脸上的皱纹都好像一下舒展开了。

苏白今天早上没有起床，苏先生便请了镇上的王大夫过来。王大夫过来后先看了看苏白的脸色，又让他张嘴，瞧了瞧舌苔，最后把了把脉，摇头不语。苏白躺在床上，撇过头去。
“王大夫，出去说话吧。”二人走了出去，带上门，来到院中墙角。“您有话就说吧，我....。”
“唉，那个.....我尽力了，只是毒素深入骨髓，实在是回天乏术。。。。还是...准备吧....唉 ,我先告辞了。您也节哀！”

又到秋天了，萧萧落木，瑟瑟秋风。
王大夫走出了大门。
门外刮来一阵秋风，卷着些落叶，打着旋儿刮进门来，苏先生就这那么站着，站在院中，看着风旋儿，卷起来，又散开，又卷起，散开。风旋儿终究还是散了，再没卷起，倒是刮进来一片枯枝残叶，散了一地。

徽娘今儿起个大早，今天是她过门的日子，所以早早的就起床了，她娘也一早起来帮着她梳妆打扮，忙前忙后。虽然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开始天空就变得有些灰蒙蒙阴沉沉的，而且还下起了零星的小雨，但是大牛的心情不错，昨儿晚上兴奋的都一晚没睡。
孟婆也到了牛铁匠家，身上穿的大红袄子，满脸喜庆。
娶亲的队伍也已经到了，仪仗也都准备好了，新娘的大红轿子上也贴了喜字，还挂了些红绸子。
“走喽，大牛快点。”孟婆咧着嘴喊道，
“爹娘，我过去了！”“好，打起精神头来！别蔫了！”

巷子口传来喜乐声，好不热闹，四周的街坊们也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快，快，徽娘。迎亲队伍到了。好了没？”
“哦。”徽娘有些愣怔道。
“还发啥呆呢?”大概是有些着急了，她娘忙不迭把徽娘拽过来，给她披上了盖头，只是徽娘不小心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盖头盖上了，也没瞅着徽娘的脸。

大牛三步并作俩步冲到大门前，差点被门槛绊倒，身后孟婆赶忙拽了一把。
“风风火火的，着甚急。”
“嘿嘿。”大牛摸摸自己脑门。
正屋里老板娘迎将出来，看到后冲大牛喊道：“别傻笑了。”说着回身拉了徽娘出来。
‘噼里啪啦。。。’鞭炮也已经点着了，众人都捂了耳朵，说话也变的大声了。
苏白他爹也出来道贺。
“苏先生，您来了。”“嗯。”徽娘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
“新娘子上轿喽。”孟婆大声道。
说罢撩起轿帘，徽娘被他娘推搡着坐了进去。轿帘放下。
“起轿。”众人蜂拥着离去。
苏先生回身拐了回去，苏白还得有人照顾。
地上有些湿滑泥泞，鞭炮的残红碎屑崩溅的远近都是。

队伍行过街道，路过的宅子店铺也都有人道声‘恭喜，恭喜’。而且有不少小孩，一路跟随着，打闹起哄。
到了后，也就是些新人成亲的流程，一拜二拜之类的。拜完后，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倌便陪着宾客吃些酒菜。就这么闹腾到大半夜，大牛也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大家把他抬进新房后，也都知趣的离去了。
倒是徽娘她娘又嘱咐了徽娘几句，也就无非些要好好过日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之类的话。
然后就一个人回家去了，只是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路上，背影看着有些单薄老态。

徽娘坐在床边等着大牛掀盖头，可听到大牛打起呼噜，便就自个儿掀了，瞅着大牛的睡相，忽然有些想笑。起身把大牛身子扶正，扶到了床上。
然后一个人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水，伸手从胸前拉出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个菩萨像，约有半寸左右。细一瞧，像是文殊菩萨，一手执慧剑，甚是精巧。
徽娘瞅着菩萨像，便有些呆了。那天苏白照旧过来吃夜宵，徽娘便又坐着陪他说话。苏白吃完临走时，送了她这个。老板娘也没看见，徽娘也没跟谁说，就那么贴身戴着。
现在看着这个就有些发呆，脑子里也不甚明白苏白送她这个，是个何用意。一时间脑子里千愁万绪，乱糟糟的。

今天又是中秋了，只是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所以也看不见什么月亮。且说这雨从徽娘成亲那天就开始零星的下着了，却没想到不仅不停，反而越下越大。
徽娘坐在屋子里，耳边听着外边‘噼里啪啦...’的雨声，感觉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也有点发潮，黏在身上难受的厉害。空气中也是木头发霉的味道，还夹杂着土腥味。
大牛大概嫌潮湿难受，索性光了膀子，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这雨，雨滴摔落地面，水珠四散飞溅。大牛就这么看着，看的竟然愣神了。
院子里的那条大黄土狗也蜷缩在窝里眯着眼，偶尔竖起耳朵听听远处的动静，然后就又烦躁的耷拉下了耳朵。偶尔抬眼瞅瞅大牛就又眯上了眼开始打盹儿。

‘吱扭’一声，一阵风刮过，吹开了院门。苏先生从屋里出来，快步走到门口，探出头张望了一下，见着没人，便回身关上了门。走在院中，雨水已淋了一身，抬头看了看天，头发已有些湿了，夹杂着些花白。然后手扯着袖子遮在头上快步走了回去。
“爹，是谁。”苏白躺在床上问了一声。
“哦，没人，风吹开的。”苏先生甩了甩袖子说道。
“哦，听着雨下的不小啊！”苏白又问了一声。
“下的挺大的。”
“您赶快擦一擦吧，别生病了。”苏白关切道。
“没事。你安心躺着吧。那..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吧！”苏先生说着走进了隔壁厨房。
苏白看着他爹拐进厨房后，两眼便一直盯着屋顶，许是盯得久了，眼睛有些发涩，便见泪水从眼眶划出，顺着眼角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