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文化生活与物质生活一样贫乏。如果能看场戏剧或电影,那可是全村人的喜事。剧团,只有县里才有,虽然那时提倡文艺下乡,可全县有一百多个村庄,所以一年半载才能在村里看上一两场戏。看电影也是一样,最早,电影放映机也只有县里才有;后来公社有了电影放映机,但看场电影也需要十天半个月。听书,就不同了,因为民间有许多说书艺人,在农闲时节,请上一两个说书艺人到村里说几天或十几天的书,则是很容易的事情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的家乡是冀中平原一个比较大的村镇,自古就有说书唱戏的传统。每年的麦收秋收前后,总要花上几个钱,或者付出百十斤粮食,请说书艺人给村民们说书消遣娱乐。说书组织者一般是我的同学马彦虎的父亲马培烟先生,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说书先生。
在我的家乡,说书的形式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说唱西河大鼓,一种是说评书。西河大鼓的发源地就在我的家乡,历史上诞生过许多像马三峰这样的著名西河大鼓艺人。西河大鼓的表演很简单,一把三弦,一架小鼓,两块铜敲板。西河大鼓唱腔优美,道白纯正,很受中老年人的喜爱。我们小孩子更喜欢听评书,因为评书听起来就像讲故事,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小时候听过许多次场评书,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说书先生说的《水浒传》。
那年的秋收过后,粮食都收上来了,冬小麦也播种上了,忙碌了大半年的人们稍微清闲了。在村干部的支持下,马培烟先生从邻村请来了说书艺人周先生。傍晚,村民们吃过晚饭后,陆陆续续地来到说书场听书。说书场设在一个生产队的麦谷场,中间摆着方桌,桌上铺着一块红绒布,搁着醒木、茶壶、白碗。桌子边树有一根木桩子,上面挂着一盏明亮的汽灯。
一会儿,说书人周先生在马培烟先生的陪同下来到了书场。周先生到场后先坐了一小会儿,喝了一碗水,润了润嗓子,站起身来,唱了几段炎凉曲子,然后抱拳作揖,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用醒木在桌子上一拍,书归正传,开始了《水浒传》的讲述。
在说书先生的讲述中,我知道了花和尚鲁智深、豹子头林冲、智多星吴用、及时雨宋江、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玉麒麟卢俊义、浪子燕青、小旋风柴进以及阮氏三兄弟等众多梁山英雄好汉的动人故事。说书时,周先生声调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听书的人,也都恍若隔世,个个全神贯注,侧耳聆听,唯恐漏掉讲述的故事情节。但当说到紧张高潮之处,说书先生就会将手中的折扇收拢,起身而立,慢眼道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时,听书的人们才恍然从故事中清醒过来,面露遗憾地纷纷散开。
每每在这个时候,我们这帮小孩子并不散去,而是急不可待地将说书先生围起来,吵嚷着,簇拥着,问一些故事下面即将发生的情节。不过,说书人周先生总是微笑,并不作答,只是说:“要听书,明天还来这里集合。”于是拨开众人,径直走开。
听完书,回到家后,我却久久不能入睡,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那些情节在我脑海里游荡。直到入梦后,仍然还在梦里搅扰,纠缠。
喜欢看书,也许就是从听书开始的。少儿时候听到的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到后来我总想从书本里翔实地了解他们的生命历程,总想更加清晰地感受他们演绎的过程。
时光如水,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听书的记忆也日渐遥远、模糊,说书的声音也日渐飘渺、微弱。现在,只能在电视或都市的剧场上看得见说书人的影子,或许,在时光的变化中,它会一日一日地消失,终成轻轻翻过的一页历史。
我怀念童年时光,怀念听书的日子,因为那是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美好童年的珍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