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开溜的叶修收到短信，收回开迈的腿，很是严肃地下了命令：沐橙回去，其他人都跟哥赴宴去，机会难得允许你们喝一次酒，务必把自己灌醉，尽一切力量给霸图那些家伙找麻烦！
刚吃了败仗的小伙子们顿时一凛。
霸图的庆功宴上，一半霸图，一半嘉世。两个队长在圆的开头挨着坐。
席间并未因两家的宿怨而有半分钟的冷场，反倒是喝酒吃菜不亦乐乎聊天说地不易热络乎——不要嫌弃几个宅男粗野没文化，指着对方鼻子敲着碗筷对骂确实有增进了解之益。
但是霸图的队长对嘉世的队长显然是已经非常熟悉了的，不需此法，叶修今天与平时也不大相同，至少是非常少见地没打算展示自己的垃圾话才能。
两个人就拿着刚才那场比赛下饭，从某某某哪一秒的应对值得学习到某某某哪一步的招式选得不对⋯⋯事实上这两个人只要是谈起比赛就能认真严肃起来，连叶修都从来不在这时说哪怕有一丁点不客观的话。
他们谈了许多，许多。畅快淋漓。
但其实最后宴会散场时韩文清就记得了那么两三句话，不是某某某哪里好也不是某某某还需要锻炼——

十三
第九赛季全明星赛第二天活动和采访结束后，韩文清在会场附近的奶茶店截到了叶修和苏沐橙。
叶修正对着空气发呆，突然看见全副武装黑墨镜黑风衣的韩文清杀气腾腾地推开大门一下子就给呛到，一边咳着一边无奈地看了看苏沐橙。
”看我干嘛，你自己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啊！”苏女神笑着站起身，”我先回去喽？”
韩文清坐到叶修对面：”我们谈一谈。”
叶修咬了咬吸管，眼珠子转溜着四处看：”哥错了哥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看我配合你打孙翔脸配合得多好⋯你先收收杀气行么，从你落座已经五个顾客跑掉了！”
”你知道自己错哪？”韩文清摘了墨镜，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
”不就是玩个退役嘛我那不也是被扫地出门的嘛，难道你还能真信我不玩荣耀了啊？”奶茶已经见底，他把吸管咬出来当根烟似的叼着，”这不能吧老韩？”
”不是这个。”
”呃⋯那什么、我那不是没手机嘛！开头几天连沐橙都联系不到我！不信你---”
”叶修！”韩文清站起身欺上前去瞪着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的队友，也不仅仅是你的敌人。”
叶修一下子沉默下来，半晌后却带着点轻佻意味轻笑起来，然后一把摁住韩文清凑上去吻了起来。
韩文清本能地也伸出手摁住叶修，然后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久别的吻，精疲力竭的纠缠。
唇瓣分开之时，叶修还意犹未尽地拿舌尖描着韩文清的唇，舔尽漏出来的唾液。
然后就听见叶修那把烟嗓子贴着耳响起来：”你的队友或敌人会和你在奶茶店接吻？”他又指了指正在重播采访的电视机，”我的队友和敌人能公开说这么肉麻的话？”
十四
叶修说了回来，便真的回来了，而且回来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他一手创建的嘉世。嘉世王朝。
看到嘉世挂牌出售的那一刻韩文清作为霸图的队长，却只是想到了那一年夏天，嘉世的队长在醉倒前说：嘉世还能更强！
他也曾无数次地说过霸图还能更强。而后来的霸图，虽然被叶修嘲是荣耀联盟老年活动中心，但也确实是令人无比震撼的阵容了。
却是败给了轮回。
孤注一掷，却终究是相差一步。
但绝对没有力竭身死。
也许老一辈的时代是真的过去了。
是年轻人总该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
只是过去了又怎样？
他叶修还站在这里。他韩文清也还站在这里。
十五
第十赛季恐怕也是荣耀历史上很特殊的一年。
霸图的老将们开始打轮换，新人们初初崭露头角。
兴欣的老猥琐们换着法子恶心人，新人们跌跌撞撞成长起来。
这个赛季每个人似乎都在改变。肉眼可见的努力。
然后又到了全明星赛。这一年是办在了霸图，霸图土豪，在活动结束后又办了个聚会，除了个别赶飞机的战队成员，差不多是能到的全到了。

十八
那一天荣耀论坛被三大神退役的事件刷屏，吵的闹的掐的，乱七八糟各色帖子，最后存活下来的帖子却只有一栋，还被总版主置了顶。
帖子的标题只有四个字：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站在这里十一年，谢谢你们陪我们年少轻狂长大成熟，谢谢你们教我们爱与梦与执着。我们变成更好的人，而你们从来那么好。
十九
虽然说是把荣耀的职业战场交给了年轻人，但叶修大神显然没有放过网
游里各大公会的意思，韩文清也理所当然要为霸气雄图公会出力。
”来个比较有情趣的玩法怎么样？”叶修刚刚进门放下行李箱，就将一张帐号卡丢给了韩文清：”名字是沐橙取的。”
韩文清一手接住卡，一手熟练地掐断叶修叼着的烟。
后来在荣耀十一区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拳法家和战斗法师，他们看遍了荣耀全部的景，刷遍了所有的野图BOSS，更新了所有副本的打法和记录。
后来在神之领域，有一天霸图的玩家们一觉醒来发现会长变成了一个名为钱包脸的战斗法师，兴欣的玩家们一觉醒来发现会长变成了一个名为嘲讽脸的拳法家。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兴欣的大家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霸图男儿们简直不能忍一个战斗法师会长！打着打着就想往会长身上扔拳头！这个会长还是韩文清！
而其他战队的八卦群众则在论坛里对取ID的不知名人士赞不绝口。
然而后来的后来，这帮玩家们还将跟随他们的新会长进行多次野图BOSS争夺战。
每次霸图的玩家们不小心听到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之间诸如”我赢了你今天不准抽烟”、”哎呀到饭点了老韩同志你该去做饭了，区区一个BOSS哪有胃重要给我得了”这样那样的话，就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顺便一提，兴欣公会最近入会新人里女性玩家比例直线上升。
二十
韩文清赶到医院的时候，叶修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韩文清看着手术室外亮着的灯怔好久，然后拿起手机，分别给叶修父母、叶秋和苏沐橙打了电话。
”对，车祸。”
那端的苏沐橙一下子没了声音，停顿几秒挂断了电话。
韩文清挂掉电话，站在过道里目无焦距地盯着手术室的门看，心里有些发毛。
他很久之后才看到角落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感受到他目光就瑟瑟发抖起来，但还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惨白的一张脸，一副吓傻了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学生仔。
”我⋯我不是故意的！”
韩文清眯起眼打量他，迟钝地记起护士说过送叶修来医院的就是肇事者。
”你成年了。不论原因、目的、过程、手段，成年人要为自己行为的结果负责。”
所有坚定的人，在选择之时就选择了为结果负责，成功或失败，通通是没有遗憾的自己要的人生。
如果不遇到天灾人祸。
所有的爱与梦与执着，都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之上。

二十一
车祸的事情可大可小，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开始详细汇报哪里骨折哪里怎么怎么的时候，在场的各位就已经松了一口气。
”比较严重的是，伤者视网膜振荡，会导致失明。”一长串医学用语听下来，韩文清觉得自己似乎只听到了这句。
叶修醒来的时候是第三天上午，韩文清守病房。
”别乱动！你出车祸了，还记得吗。”许久没说话，听起来有些干涩，”⋯视网膜振荡。”
叶修眨了眨眼，一片漆黑，全身酸痛。然后他没有出声，但是醒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文清心里特别慌。他俯身凑近过去，然后看到叶修湿漉漉的眼角。
他从来没有见过叶修哭。
叶修是个强大的人，这一点韩文清早在十几年前就确认无误了。被排挤，被孤立，被背叛，被退役⋯这个人从来不将这些”零星小事”放在心上。强大到不需要去赞美坚强。
因为眼里只看得见荣耀。连韩文清也只是荣耀中的人。
但是如果⋯再也看不见荣耀⋯
”哈，又是车祸。”叶修抽抽鼻子，声音比韩文清的还要干涩。
叶修离家出走之后一段的事情，韩文清也零碎地知道一些。他突然感受到了另一份难受。所谓爱与梦与执着，路与路，再契合，终究是两个个体，各自承担着自己那一份，却没有办法越过那条线去为对方承受和感受，所有人都得自己走自己的路，而前路不可知。
朋友也好对手也好爱人也好，至多只能陪伴。
然后一不小心便走丢在了身前或身后。
韩文清无言以对，只能拿温热的手掌心去摩挲叶修的脸，却被叶修一把抓住，然后对方凑上鼻尖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蹭上一滩鼻涕。
”哭了没啊老韩？”他开口说第二句话，尾音已经不再抖着，”哥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着么！”

二十五
叶修是个强大的人。叶修仍然是个强大的人。
韩文清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再一次认识了这一点。
他在手术结束之后给苏沐橙打了第二通电话。手机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也许对方已经身处机场了，但是妹子在哭，哭得不管不顾，不知从何时起，而一直到韩文清讲完手术结果之后还未停止。但是她毫不在意，一边哭就一边说了起来。
”你不用太担心的。”她似乎考虑了一下措辞，”叶修和我⋯没有比我们更知道怎么面对这些的人了。”
”应该这么说⋯也许叶修比我还要惯于面对。"
哭得惊天动地。说得轻描淡写。
苏沐橙是在第二天早晨赶到医院的。风尘仆仆、泪痕挂在早已花了的妆面上，然而路走得稳，高跟鞋敲击着地砖，嗒、嗒、嗒，从楼梯那头到病房这头。
完成交接，韩文清回到家里，这个家还是他出去时的模样。
初夏似乎总是微妙—仿佛要擦枪走火要去烧起来，小学的那个初夏、初中的那个初夏、第四赛季的那个初夏⋯仿佛热气将世界锐化，一秒一秒拆分定格，最终却都被穿越时间的风欣然整平，安定地收归到名为岁月的相册中去。
然而初夏的阳光一成不变，从半开的窗子外大剌剌地灿灿烂烂地照进来，照着对面柜子里昔日的奖杯和茶几上烟灰缸里的半根烟。
韩文清洗了个澡，整理了一些要拿去医院的生活用具，最后去拿笔记本、账号卡和耳机。
”回来的时候把笔记本和账号卡拿上吧？我认为叶修需要，你也需要。”
她说的对。
二十六
从第二天下午起，便陆续有其他职业选手闻风过来探视。叶修睡着的时候只能任人围观，但醒了以后，即使心情并不太好，也还是能开上一两句嘲讽的。比如说第三天下午过来的黄少天，将乘飞机过来一路的所见所闻啰啰嗦嗦东扯西扯地讲了两个小时，就换来叶修一句”小朋友你第一次坐飞机啊？没想到蓝雨这么穷，不考虑来兴欣？”，最后在黄少天一长串”滚”中结束了相隔五年的会面。
黄少天走后，韩文清若有所思地拉开行李箱，把笔记本等设备拿了出来。黄少天这个点走也是有原因的—再过半小时这一年荣耀联赛的总决赛第三轮便要开始了，其实现在网络直播里李艺博和潘林已经开始在热场了，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看似随意，却零零碎碎地将今天对战的两个战队介绍了完整，从基本信息到选手值得一谈的个性或周边新闻到这一赛季两个战队各自的表现，不论是初初知道荣耀的观众还是忠实的老玩家都给照顾到了。
韩文清把声音公放了出来。
”啧，他们两个—也算是很久了啊！”叶修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确实。
第十六赛季的总决赛，是嘉世对战轮回。
嘉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嘉世了。不，不能这么说，其实嘉世一直都是那样的一个嘉世，只是如今可没有人会像五年前那样喊它”新嘉世”了，更多的人开始期待将那个多少年没有再说出口的”嘉世王朝”在今日，在今日晚大声地响响亮亮地喊出来！
第十四赛季、第十五赛季，嘉世已经收获了两座冠军。
而轮回早已是轮回王朝。第十二赛季，送走了老将们，这群年轻人便锐利得仿佛再也无可阻挡，直直地走向他们的荣耀。队长周泽楷也是真正的风头无二，真正的”荣耀第一人”了。
然而时间总是那样平稳地向前驶，不错走一分一毫。第十六赛季，周泽楷也已经是站在这里第十二个年头了，不知不觉而理所当然的，这一天他也成为老将。他也守护老将的荣耀。
历史总是相似，而不重来。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叶修刚刚还在那感慨，似乎是对解说多年辛劳的肯定，现在就毫不掩饰地嫌弃起李艺博的解说了，责令韩文清同志担此重任。然后他听了一段，又开始后悔怎么没把黄少天留住，至少他语速够快跟得住啊！
忍住，不能对病人家暴。韩文清咬咬牙。
”哎不如来赌下哪队会赢？”
”不好说。你多大了？这个猜起来没意思。”比赛的事情永远能有一万种可能。
”哥说的是赌，又不是猜！”他微微眯起眼，”我压嘉世，赢了抽一星期烟？”
”就你这鬼模样还能抽？”韩文清冷笑一声，”压轮回。”
”老韩你帮忙拿着不就成了？”
”抽死你算了。”
最后是嘉世得冠。
笔记本音响里发出几近震耳欲聋然而失真的一声接一声、一声与一声重叠的”嘉世王朝”。
韩文清突然说：”嘉世是更强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叶修张嘴，”烟。”
韩文清静了一会，还是掏出了跟烟。他俯下身去看叶修睁开的眼睛。
没什么关系的。他想。
这个人又不需要自己去看，那些荣耀早就装在他眼睛里了。
”还没有结束。”叶修啜着烟，看上去满意极了。
网络直播的画面已经到了赛后发布会，周泽楷的状态已经下滑，这是显而易见的，于是更加理所当然的，记者们问起了关于退役的问题。
”打。”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