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这样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卖现在这种打印好的对联,所有的春联,都要人来写。老爸在村里书法算的上数一数二,所以十里八村的人都会在腊月十几就开始买上红纸,拿到我家托爸来写。而我爸天生又是热心肠的人,不管家里多忙,自己多累,总是来者不拒。那个时候,记忆当中总是白天有络绎不绝的人,晃的人眼晕,晚上总是昏黄的灯光,满地挨挨挤挤的对联,我们只能跳着脚从间隙里穿行。每每看着那数不过来的卷成一筒一筒的纸,心里愁烦得要命。爸爸却乐此不疲,认真细致的裁纸,一丝不苟的书写,还得搭上成瓶成瓶的墨汁。每天晚上,大概都得忙到十一二点,我们困得要命,等待拿对联的人却不走,心里生气又无可奈何。最头疼的是,爸爸总得找人拽对子,这对我们兄妹三人真是一种煎熬。谁都不愿干这个差事,谁又都躲不过。对于爱玩爱动的孩子而言,这真是世上第一等最冗长最枯燥无味的事情。有时不小心让纸斜了低了,未干的墨汁会流下来,影响了美观,脾气暴躁的爸爸劈头盖脸咬牙切齿就是一阵痛骂,所以,除了枯燥,简直就是噩梦。我们工作做得好时,爸爸高兴,就会边写边讲解字的落笔,走向,收笔,那个时候,似懂非懂,只能点头应付,心里只希望快快写完,赶紧解放。每次累了烦了,挨骂了,对那些总拿对子纸来的人,心里会生出很多很多的恨意,那时看他们的目光,都是充满了怨愤与恶毒。有识相的,迎着我们的目光,连笑都会变的谦恭的,讪讪的,没眼力见儿的,只会在那吞云吐雾,胡说海侃,恨的我们直想把他们的纸隔门扔了出去。最搞笑的一次是,邻村一个绰号叫大眼的,赶集回来,买的年货大概不方便提进来,放到门外,只把纸送了进来,嘱咐好写几副门就匆匆往外走。出于礼节,妈和我们三兄妹都送了出来,当他从地上拿起东西时,我哥,当时不过六七岁,很世故的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现在我还记得大眼脸上那种哑口无言尴尬至极的神情,把我妈笑的,又不好发作,只好说我哥小孩子家家,瞎说八道。回来跟爸爸一说,一向严厉的我爸也忍不住乐了。天天就是来写对联的人,地上总是满满的写好的对联,以及无休无止的战战兢兢抻对子的无聊时光,这种状态,从腊月十几一直持续到小年晚上,我爸才开始有空写我家的对联。大年对联一贴,写对子的噩梦才算告一段落了。其实我爸一直是希望我们兄妹也能从小受到熏陶,练出一手好书法。可惜我和哥哥不是那种能持之以恒的人,每每练几笔,浅尝辄止。倒是我姐,学了美术,临池不辍,书法一直坚持,现在的字着实很见功力。之后,渐渐有了卖现成的春联的,找我爸写字的人就慢慢少了起来。这对于我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幸事。不过对我爸来讲,也许会有小小的失落吧,科技的进步,一些传统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也许终会淡出人们视野吧。不过,我家的春联,从来不买。每年我爸会自己精心的琢磨对联,认真的书写。贴自己写的春联的,十里八乡,现在恐怕就我们一家了吧。此刻,我站在我爸对面,抻着对子,不再胆战心惊,害怕挨骂,因为不会犯小时候犯的错误。就算犯,爸爸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动辄就大发雷霆。他老了。脾气也日渐温和。我看着他,他低着头,蚕头燕尾,写的那么认真,像个小学生。我看到他头上的白发,看到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看到他握笔的手,已经长了老年斑。我看着他,看他腰不再挺直,眼也老花,突然很想,让时光慢点吧,甚而至于,想时光倒回二十几年前,那时,爸爸正值壮年,意气风发。时光时光你慢点吧,不要再让他变老了。如果可能,我愿意回到那冗长枯燥抻对子的时光,不会嫌烦,不会抱怨,只愿换回爸爸年轻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