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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中，他看到病床上拥被而坐的女孩儿。
尽管疏于修剪而显得稍长的黑发遮住半张脸，傲慢的气势不减半分，挺直脊椎，目光放肆而明亮。
“我很强。”
“非常地强。”
利威尔每每在这个梦境中无法自拔，于此惊醒时，总要摸索着拉过一旁质感细腻的纸巾，胡乱擦去眼角可疑的液体，然后右肘撑起上身，下床去找他的水杯，湿润的喉咙总能让他再次安心入睡。

利威尔很少见过104期的首席哭泣，那个名叫艾伦·耶格尔的混小子死在同期生死在阿尼·莱昂纳德手上时，她的表现异常平静，余光勉强瞟见她的身影，步伐坚定向阵亡记录兵，语气也平平，找不出一丝破绽。
“艾伦·耶格尔，尸体无法带回。”
他一皱眉，刀不要握那么紧啊，小鬼，关节都泛白了。
他记得当时似乎有个蘑菇头的金发小男孩儿跌跌撞撞一把扯住她的袖口，里衬的布料沾着血——不知道是谁的血，微微翻出来，被小男孩儿扯得紧绷在她手腕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着她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声音终于有些颤抖，
“阿明，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蹲下身，袖口依旧紧绷着，手上依旧握着刀，“不要担心我。”她保持那样的姿势，让利威尔想起一种黑暗中的困兽，蜷缩成团状，肩膀没有起伏，想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说实话，对于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多感触。与巨人对抗的日子中，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人”和“尸体”这个两个概念的区别十分简单明了，前者不过是比后者少一道花名册上的笔画线，是用有点儿咽水的墨汁划出线，自最左端笔尖轻轻向右一拉，尾端会微微上挑，有时画得过于仓促，画成一条抖动的波浪线。

某天104期编队晨跑，领队的黑发女孩儿眼睛红得像只安哥拉兔，但仍是眼熟，只是令他觉得少了些什么。这点小事不值得他停下脚步，只是稍作思考就放弃了。她领的队伍自他左侧整齐划一地过来，经过时，他确信听到了抽噎声，他凭着本能回头，正好对上她左下方那个空出的位置。
——艾伦·耶格尔。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知道了那个令他困扰的问题。
那条围巾，那条传闻中被104期从不离身的围巾，今天没有出现。
“啧。”
她似乎每在转弯处都要不着声色地抹一把眼泪，这让利威尔觉得好笑，是不想让身后的人知道吗？
他注视着那个匀速移动着的方阵，心中并不太明白这位连至亲死后一丝悲伤都不曾流露的104期首席为什么会因为一条围巾的丢失而哭肿了眼睛，在队伍正前方扮兔子。只是一条围巾而已。

沙发！

---2---
第58次壁外调查前，利威尔对于三笠·阿克曼的印象仅仅停留在【104期首席】和【围巾】【艾伦·耶格尔的亲人】这三个词上，壁外调查后，这种印象得到了生动的拓展——不是什么好的拓展，如果把他自己的脾气比作石头，那么三笠·阿克曼的脾气就是那块堵住城门的石头。
“如果你是班长，你会丢下你的班不管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利威尔心中一动。这样的事情我可是真的做过呢。
少女绞紧了抓住被沿的手，蓄势待发得像一头凶狠的小母豹，“我也不会。”
什么啊……把自己当作救世主吗？

教训自命不凡的小朋友，是他为数不多，除了削后颈和扫除外做得最娴熟的一件事，成效可见艾伦·耶格尔，可见尤弥尔，可见爱尔敏·阿明诺德。“教训”这个动作有点儿像是抬脚踩住一只冲他龇牙露爪的野猫，至少眼前的少女与这只猫没有太大不同。
如果硬要比较，诚然，三笠·阿克曼是一只出落得更好看水灵些的猫，可这无妨他落下那只脚，狠狠地，毫不犹豫地——“……这就是你私自调换位置的原因？”他觉得这一脚踩得不够重，又补上一记，“连新兵都知道的军纪，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满意地斜眼向三笠。可惜被踩中尾巴的野猫没有如想象中一般高声尖叫着冲上来，尽管利威尔把这归结于她肋骨的伤，但女孩儿仍旧端正的坐姿令他觉得，自己确确实实地不被她放在眼中。她抱着被子，背紧贴在病床靠着的那面墙，比刀刃还直上几分，盛气凌人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他自觉话已经说得够重，可少女的胸口规律地起伏了，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好像他口中所说的幼稚的行为是理所应当的天性，自出生起被赋予在身上，没有半点不契合，简直……天衣无缝。

利威尔自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紧紧缠住他的喉咙，他甚至能感到它强有力的收缩，使他不得不松了松洁白如一的领巾，露出模样有些可笑的内衬。他突然想到一点，足以摧毁三笠。
野猫，无论是多厉害的野猫，被踩中尾巴终归是要跳脚的，差别仅在于……
“艾伦·耶格尔，大概就是这样……”三笠的表情出现隐隐的裂痕，他终于露出属于胜利者的微笑，“被你亲手断送的吧。”
差别仅在于，踩的是无关痛痒的尾尖，还是她视之如命的尾根了。

沙发～

---3---
据萨沙的回忆，三笠最后的回击，是操起手边秞底贴铜的劣质花瓶，在阿明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砸向利威尔。
“躲过去了吗？”韩吉有些尴尬地打断她。
萨沙咀嚼的动作一顿，讪笑着。“嗯…”
面对韩吉“早知如此”的表情，萨沙一拍大腿，甩出一个炸弹。
“分队长，三笠她啊，为什么哭了？”
”！！！！“

---3---
利威尔觉得自己处境艰难。
半个小时前，自己撑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拐杖轻松躲过那个花瓶，没半点犹豫地拉开病房门，默默接受着韩吉【论少女心碎的严重性】之不满，”利威尔，三笠和艾伦不是亲人。“
”你知道吗？“
这个他倒是不知道。不是亲人，她有什么理由对艾伦那样掏心掏肺地付出呢？
”她父母死在人贩子手里，一把钝斧子，一把短刀。“韩吉眼镜后的目光看不真切，”耶格尔医生到的时候，满地板都是血。“
他默默盯着那一扇门，门上正中央有一个方形的缺损，像是被生生挖去的，棱角还很清晰，刺得他一个寒颤。
半个小时后他推开那扇门，小心避开那块缺损，站在病床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使哭泣声停止。他异常担心自己通过韩吉学习的”安抚“，会不会直接让裹成一团的三笠·阿克曼哭成一只水嫩诱人的水蜜桃。
韩吉说，要提及一些令她感到温暖的事情。

”那条围巾……“
他艰难地开口，脚下”咯吱“踩到了一小块碎瓷片。抽泣声应声而止。他暗舒一口气。
仅是一瞬，勾勒出少女紧缩着肩头的被团又抖动起来，似乎经过极大隐忍的呜咽断断续续地自被中传出。
”别哭了！“
利威尔确信自己的耐心已经像用得只剩一点儿的气体一样岌岌可危，让他有劈手写下空荡荡瓦斯罐，痛快砸到什么人脸上的冲动。什么人都可以。冲动的具体表现是抓住被子的一角，抬手用力掀开——少女似乎没有抱住被子的打算，他轻而易举地把整条被子抓在手里，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紧咬唇，抑制住哭腔，两腮也红红，果真成了一只水蜜桃。
”那条围巾，是艾伦的。“她狠一吸气，一只手捂住双眼，，指缝中有透明的液体渗出，另一只按住腹部，像是在经受极大的痛苦，不难听出，她正尽力保持声线的平稳，可是收效甚微。
”它很重要，但我找不到它。“
”哪里都没有。“

”利威尔兵长，你有没有丢过很重要的东西？“
---4---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失去语言能力。脑中所有的场景抽离般晃动着，嗡嗡作响。
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班长吧，连三笠都有质问他的权利。
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丢失过很重要的东西。
收在左手下再一格的自由之翼，竟是他能带回的唯一证物，见证了他是如何独自离开，见证了利威尔班的陨灭，见证了他不可言说的愧疚。
愧疚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比谁都清楚。那东西能日夜盘旋在你身后，如影随形，见缝插针般钻入你的思绪中，响亮地告知你所回避的一切事实。那一沓沾了血的自由之翼，他拿在手上竟觉得沉重不堪，只有那个抽屉能承载它们的重量。
他常常看着那个抽屉，清晰感知到自下而上蔓延开的悲伤，像涓涓细流流淌遍全身，并不十分浓郁，却足以让他疼痛。总是细细品味着疼痛，一寸一寸，像个游荡的孤魂
他伸对三笠伸出手，如以往千百次对壁外的天伸出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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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要摁一下暂停，下面几章的手稿打得太乱，需要重修一遍TUT今天就到这儿啦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