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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131221°下一个天亮by冬天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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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南1楼2013-12-21 19:11回复
    第一章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印象中,那年的凤凰花开得格外绚烂。
    记忆中的两件大事,一件发生在这一年,另一件也发生在这一年。
    一,十六岁这年我参加了中考,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平宁城最好的高中——平宁二中。无论是考试、看榜、报志愿、拿录取通知书,还是去新学校报道,我都是独自一人。在我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就像吃饭读书一样。那些总是被父母簇拥的学生,在我看来那么矫情。我知道自己的沉默在他们看来也是矫情的——最初我不想装沉默,可家中总是没人跟我说话,发展到后来,我就变得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忘记告诉你,我父母早就离婚了。
    二,我认识了夏墨。
    认识夏墨说起来其实是个特理所应当的事儿。我拿着学生资料去平宁二中报道,桌子在操场上摆了一排,老师都坐在桌子后面,旁边挤满了学生。
    负责收档案的老师穿着灰白格子的短袖衬衣,洗得很旧的牛仔裤,胳膊和腿都很长。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翘着二郎腿,面对学生递过来的档案,他头也不抬,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
    他就是夏墨。
    我把档案递上,他拿过我的档案袋,取出我的资料扫了一眼。
    他面前的矿泉水瓶尚未打开,而他身旁的老师,地上都已堆满了无数空矿泉水瓶。
    这个细节让我心头一震——他还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呢。
    我正准备走。
    “请你等一下!”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过头。然后看到了他的脸。
    他面无表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鼻子高高的,轮廓很深。看上去还算年轻,除去眼角那几道浅浅的鱼尾纹。
    浅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你叫——林井井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
    那一刻我看到他表情的变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一丝莫名的忧郁,但这表情转瞬即逝,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是告诉你,你在五班。”说完,他又低下头去忙手里的档案,没再看我。
    我在五班——这是我入校当天就知道的。
    而那天我不知道的还有——
    他叫夏墨。
    他今年三十二岁。
    他从二十四岁开始在平宁二中教书。
    他教历史。
    他——是我的班主任。
    记忆中,他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我叫夏墨,夏天的夏,墨水的墨。名虽如此,腹中墨水却不多。腹中墨水虽然不多,教你们三年历史却也绰绰有余。我的课要求记笔记,不是为了应付学校检查,而是为了替你们应付很容易找上门来的不及格。到时候你大可拿着满满的历史笔记跟家长说,你看我记了这么多笔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
    班里的同学哄堂大笑,有人甚至鼓起了掌,为这个身穿灰白格子衬衣的老师。“真是个干净极了的男子,讲话也爽利”,我甚至听到身后的女生这样说。我知道,他们对他印象不错。
    而我却对这句充满了狂妄与挖苦味道的话十分反感。
    “OK,下面是你们的自我介绍。”说完这句话,夏墨竟来到窗旁,胳膊一撑,坐在了窗台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取一根夹在指间,没有抽,只是呆呆地发愣。
    班里同学一个接一个地上去做自我介绍,大多乏善可陈。介绍完毕,夏墨就点点头,可眼神却是散的。偶尔,他会在同学自我介绍以后说“班长你来当”、“语文课代表是你”、“你当数学课代表怎么样”、“你可以试试文艺委员”……
    轮到我的时候,夏墨燃起了手里的烟。那一刻我闻到了空气中的烟草味道,其中夹杂着的很淡很淡的奶油味儿让我莫名的心安。
    “我叫林井井。”我不希望被安排到什么职位,于是说得尽量简洁。
    然后我就走下讲台。
    “你就当历史课代表吧。”夏墨忽然这样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侧过头去看他。
    他依旧抽着烟,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异议吗?”他边吸着烟边问。
    我本想脱口而出的那句“为什么是我”在面对他那张干净而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沧桑的脸时消失得没了踪影,换成无声的摇头。
    “那就好。我喜欢话少的课代表。否则每天下课都会被吵死。”他说。
    下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说话很好笑吗。”夏墨从窗台上跳下来,他的腿是那么修长而灵活,“古人说笑不露齿,坐不露膝。可是现在你们每个人的牙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这样有意思吗。”他说得很严肃,继而又把头转向我,“除了你——不过我看到你的膝盖了。”他竟然笑了,只是我从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嘲弄。
    我回到座位以后,他重新站在讲台上:“一周以后军训,军训完毕三天之后开学。迟到者,学校会采取相应惩罚——但是请记住,不要为了躲避惩罚而做任何事情,因为你不是为了学校,更不是为了家长在做这些。”
    说完这些,他就拿起教案离开了。


    IP属地:湖南2楼2013-12-21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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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九月初,开学了,我坐在文科班六楼的教室里,听着新班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星子乱飞地讲着古代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大脑一片空白。我并不强迫,只是任由自己坐着,也任由自己大脑空着。我不想再当好学生,不想学数学,不想学语文,不想学地理,不想学历史,甚至连历史都不想学——没错,现在这已经成为了我最不喜欢的课。不仅不喜欢,而且厌烦至极。
      我只想让夏墨回来。
      我想让他回来。
      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回来。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成绩让新班主任跌破眼镜:以前夏墨当班主任时,我的成绩总是能稳定在年级前三名,而这次我竟然跌倒三百名以后,并且历史没有及格。班会上,她逐一点评班里的成绩。轮到我了,她却陷入了久久的久久的沉默,而这种沉默竟然让我病态似的觉得安宁。因为我想起了以前夏墨主持的班会课,那时的他也总是有着这样的沉默。
      “林井井,下课到我办公室里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踏进那间办公室里。自从夏墨消失以后,那个办公室就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生怕自己在看到夏墨空荡荡的办公桌时会难过得哭起来。然而这次,在办公室门口,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进去了。
      冯老师已经在等我了,她竟然坐在夏墨的位置,这让我觉得很反感。
      “林井井,过来。”她从邻桌搬了一把椅子,摆在自己面前。
      我坐下去。
      “井井啊,这次考试成绩怎么这么不理想呢?”我刚坐下,她就问。
      “发挥失常了,对不起。”我的语气冷冰冰的。
      “不是吧,”她的语气依旧很客气:“发挥时常最多在年级下降二十名左右……你这次成绩下降得有点太……太突然了。是这段时间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是啊,我失恋了。”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委屈得想哭。我真的觉得自己失恋了。
      “失恋了?中学生谈恋爱可不好啊。”她全然没有发现我情绪的变化,而是继续说:“你是夏墨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非常喜欢你。我也看过你发表的文章,认为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所以我也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谁知道你这次的成绩竟然……”
      听到“夏墨”这个名字,我的心忽然疼起来,然后我就蹲在地上哭了。
      “别哭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面对我的哭泣,冯老师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老师这次不会和你的家长联系,只希望你能快快适应环境,让学习成绩重新稳定在年级前三名,老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她的话虽然很真诚,却让我觉得烦。母亲曾说我的血液里流淌得都是冰渣。我想她是对的。
      平复了心情,我冲她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走出办公室。
      夏墨,我真的,非常想念你。
      我与冯老师的矛盾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升级。
      原因有二。
      其一,她布置的历史作业我从来不收,也没有写过。
      其二,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有一次甚至挤进了年级后一百名的行列。
      于是我们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林井井,你这次考试怎么又不及格?”她又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语气却不再像以前那般。
      “我说过我不想学了,我要放弃。”我直视她的眼睛。
      “你给我把家长找来!”
      “你家长估计都作古了吧。”我的语气很刻薄。
      她腾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怎么配是夏墨老师的学生!!”
      我轻蔑地笑了笑:“你怎么配坐夏墨的办公桌!”
      “你这样可怎么对得起夏墨老师!他那么关心你!”她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哽咽,眼睛里也闪烁着一片泪光。
      这句话令我也有了想哭的冲动,可我依旧硬撑着:“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他已经结婚了,消失了,他怎会管我的死活,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除非我再见到他。否则让我相信你的话,休想。”我尽量说得很平静,并给了冯老师一个嘲讽的微笑。然而在出了办公室的那一刻,我立刻捂着嘴,蹲在角落里,哭了起来。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我的指缝流淌而过。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我没有来上课。冯老师不断地打电话给我,还有短信,威逼利诱,招数用尽。我烦得很,最后关了机。
      再开机时,已是两周以后。
      工作界面刚刚出现,短信就一条接着一条,震得我手都麻了。
      我漫不经心地翻,除了广告就是冯老师的威逼利诱。
      忽然翻到这样一条未读短信:
      “丫头,我是夏墨。我回学校了。”
      ——看了看时间,是五天前的。
      “丫头,你怎么不回短信,手机也关机。这几天我会在学校等你。”
      ——这是四天前的。
      “丫头,我不太方便去你家找你。你来好吗,我们好好谈谈。”
      ——这是三天前的。
      “你这懒丫头,没有我的Morningcall就睡得昏天黑地了?连我来了都不想见是吗。”
      ——这是两天前的。
      “丫头,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见我吗。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二十四小时之前的。
      我看着这些短信,连尖叫和哭泣的力量都失去了。我根本无法解释那种感觉。不是兴奋,不是快乐,不是激动也不是生气,而是——委屈。
      就在我把这些未读短信一条条看完之后,一条新信息忽然又冲进了我的手机。
      “丫头,快来好吗,我还有别的事。这次不见,再见你就不知是何年月了。我非常挂念你。”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抓起书包,冲下楼,拦截了一辆出租车。
      夏墨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我没有喊“报告”就直接冲进六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夏墨,也没有冯老师。“夏墨老师呢?他回来了是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和冯老师在一楼办公室。”
      “一楼?”我疑惑。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在一楼?他要教高一了吗?
      我又跑到一楼的办公室,还未推开门就听见里面的交谈。
      “夏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拿林井井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让你回来,真是对不起啊。”是冯老师的声音。
      “是我的错,我当初应该自己和井井说清楚的。”真的是夏墨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而温和,只是仿佛虚弱了很多:“井井这个孩子非常敏感,也很重感情。你从她的文章里能看出,她不是个坏孩子。或许是她在跟我生气,所以才把情绪发泄在冯老师您身上。真是对不起,等井井来了,我会跟她讲明白的。”
      “你每天都给她发短信,可她也没个音讯。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了,每天一坐就是一天,身体吃得消吗。”
      “这不算什么。”
      我推开门。然后看到了冯老师,以及坐在她身边的——夏墨。
      几个月不见,除了更加瘦削以外,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普通的灰白格子相间的衬衣和牛仔裤依旧能被他穿出轩昂的气质。他依旧戴着金边眼镜,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若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戴了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还有,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坐在窗台上。
      见我来了,冯老师竟然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仿佛她才是与我几个月没见一样。
      而夏墨,只是笑了笑:“我的课代表,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一个星期了知道吗。”然后又转过头冲冯老师客气地笑了笑:“您这节有课是吗,冯老师。那么您先去上课吧。”
      冯老师点点头,担忧地看了夏墨一眼,拿着教案出去了。
      我坐在他身边,他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很拘谨的样子。不再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敲着二郎腿,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晃动着两条长腿。见我坐在他身边,他仿佛有些不自在,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整理牛仔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可他的这种情绪让我心疼。我心里积攒了一堆与想念有关的话对他说,可最后脱口而出的居然是:
      “你好逊呐,才多久没见我就紧张成这样儿。”
      “是有点紧张。”他竟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我的话继续讲下去。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突兀的沉默。


      IP属地:湖南8楼2013-12-21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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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说实话,我的心碎了。那个人竟然是夏墨!
        他的病号装是最大码的,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他那双修长的腿没有了,在原本应该有腿存在的地方,只剩下尴尬的塌陷与空荡荡的裤管。他双目紧闭,大汗淋漓。我看到平躺在床上的他多次试图起身并伸手抓住腿部,可最终还是只能无力地重新仰面倒在床上。他的手狂乱地撕扯着身下的床单,我甚至能够看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膛。而在他的床边,则站着一位非常年轻的护士,从她张皇失措的脸上就能判断出她几乎没有任何工作经验。透过玻璃窗,我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夏墨:“夏老师,夏老师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再服几片止痛药?”
        “没用……没用的……”夏墨原本冷静温和的声音也在颤抖:“小陈护士,你能帮我用力掐我的腿吗,它们现在很疼,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想自己掐,可我够不着……”
        “夏老师,我怕伤到你……我不敢。”
        “别怕……”夏墨努力的抬起身子,指了指空荡荡的裤管,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再大的伤口能有这儿的大吗。别害怕,来吧。”
        然后我看到护士坐在他的床边,颤抖着手,将他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卷起来。当我看到他裤管里面的腿时,我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左腿从大腿的中间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像是被砍伐过的树桩一样的断腿,右腿虽然稍好一些,却也是从膝盖以下五厘米处截肢。我看到护士将他的两条断腿抱在怀里,边伸手用力地按,边问“夏老师,有没有好一些?”而此时夏墨则仿佛没有那么痛苦了,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谢谢你,小陈护士。把我的腿放下来吧,它们太丑了,会吓到你的。”
        “夏老师,自从你上次连续外出了一周以后,每天都会幻肢痛吧。”小护士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把夏墨的腿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管放下,又把裤管在截肢处仔细地掖起来:“夏老师,别再着凉了,否则容易痉挛。到时候你又要受罪了。”
        “谢谢你,小陈护士。”
        “可是你为什么要外出呢?而且还一去就是一天,难道你不知道按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太累吗。”小护士嗔怪夏墨,语气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夏墨。
        “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夏墨笑了笑,“可小陈护士你知道吗,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学生。她心性很敏感,又骄傲。这次因为我的不辞而别,她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她的新班主任请求我说服她,可她那段时间逃课了,所以我只能每天给她发短信,然后每天都到学校里去等她。后来她终于来了,我把她说服了,这才回来了。”
        “但是你有必要穿戴假肢吗。”小护士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虽然你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按照您的状况,戴假肢不仅会让您痉挛,而且还会引起幻肢痛……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实情,反而要这样瞒着呢?”
        “或许……或许是因为在乎吧,”夏墨想了想,语气黯淡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离,“我总怕自己消失了那么久,又忽然残废地出现在她眼前,会吓到她……”他说着,忽然嘲讽地笑起来:“说实话,如果我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她面前,还不如让我去死……其实我这次出事也是自找的,我本想能趁他们休整的三天开车出去转转,找个好玩的地方,等她填完志愿就带她出去玩……大概是我开得太急,所以才出了车祸,变成现在这样……”
        说完以后,他抱歉地笑了,“小陈护士,谢谢你,最近我总是腿痛,真是太麻烦你了……”
        “别这样说,夏老师。”小护士擦了擦眼睛,“您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我在门外站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我看到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擦着眼睛从病房里走出,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着病房里的夏墨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把头望向窗外,那里阳光正好;我看着他残缺的身体,他那忽然消失的修长的双腿……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他的那番话。我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我没有。只是那么一瞬间,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了——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默默离开,还是走进病房,从此在生命中添加承担照顾他的责任?——我当然愿意选择后者,我能够承受这一切,可我怕夏墨承受不了。
        我就这么站在门口想着,想得大脑昏昏沉沉,当我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却看到病房里的夏墨努力地撑起身子,试图向桌子的方向慢慢移动,似乎是想要拿到些什么,然而却徒劳无功。于是他伏在床上,试图直接伸出手去拿,可由于重心不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弄洒了桌上的水杯。他全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撑着胳膊试图爬上去,却用不上力。于是他只能在地上抱着断腿,静静地发呆。
        看到这一切,我的心都要碎了。
        紧接着,我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推开门,蹲在地上,将双手撑在他的腋下,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平躺。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望着我。而我却什么话都没说。甚至在碰到他软绵绵的下肢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惊讶。他怕伤害到我,同样,我也怕伤害到他。可是,既然伤害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将痛苦减到最小吧。
        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掖起来,“把被子给我……给我!!”
        我忍着眼泪把被子给他盖在腿上。谁知他竟然拨开我的手,把被子用力地扯上去。
        “你走……”他的声音中有哽咽,“我求你,你快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你这算做什么?跟踪我吗?监视我吗?”
        “滚!!”还没等我开口,他的一声怒吼就把我吓得愣住了。
        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或许听到了动静,赶忙跑过来,让我出去。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出了病房,来到医院大厅。


        IP属地:湖南10楼2013-12-21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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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说要弃坑是骗你们的>


          IP属地:湖南11楼2013-12-21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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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我每天放学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由于作业都已经在学校里完成,所以我在医院里全部的事情就是陪在夏墨身边。他睡觉的时候我就看书或者发呆,而他醒了,我就和他聊聊天说说话。幻肢痛发作的频率不再那么高了,可哪怕我们总是尽量把他的腿部盖得严严实实,痉挛依旧会时常来折磨他。我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毕竟夏墨是在截肢的情况下损伤了神经,腰部以下完全性瘫痪。哪怕一位单纯截瘫的病人也会时常痉挛,更何况是他。我问他该如何缓解这种症状。他想了很久然后说,他不能受凉,情绪也不能有太大的波动。
            每次预感到要痉挛之前,夏墨总是把我赶出病房。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病房里受苦,看着他那双伤腿不自主地剧烈抖动,看着痉挛结束小护士们忙前忙后地为他换床单,擦洗身体……而这一切我都做不了。我明白那是我与夏墨之间的禁忌。尽管他已经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让我看到了他的伤口,可若是痉挛的时候我也陪在他身边,他依旧承受不住。
            小陈护士告诉我,我必须让他明白,在他出院以后的日子里,由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所以这些事情终究还是会由我来做。
            可我觉得接受这些,对夏墨来说并不容易。
            毕竟,他是我的老师。
            “丫头,来,坐这儿。”那天痉挛结束之后,我走进病房。阳光很好,躺在床上虚弱的夏墨冲我招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
            “你还疼吗?”我问。
            他摇摇头:“扶我起来。”
            于是我学着小陈护士的样子,一手握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臀部,让他靠在墙上之后,又在他的背后塞了一个垫子。“这样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点点头,望着我,眼神里有歉意:“谢谢你,丫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继而又说,“我们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地聊过天了?——最近我不是幻肢痛就是痉挛,实在很讨厌。看来有时当个废物也不太容易。”他在自嘲。
            “是我的错,小陈姐姐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等了我一个星期,也不会这样……”我鼻子发酸,有点想哭。自从夏墨受伤之后,想哭的**就时时刻刻地伴随着我。
            “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夏墨试图把身体前倾,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可是他毫无知觉的下肢却阻碍了他。这让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学校里的重逢,他总是在整理自己的裤子,可是在整理裤脚时,腰却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当时我以为他是结婚之后习惯于被妻子整理一切,所以变笨拙了。谁知,这只是因为他的腰部以下没有知觉,无法用力。“自从受伤以来,我就时常发生痉挛和幻肢痛。这些对于一个双腿截肢又瘫痪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人有时候不能要求太多。怎么可能既保住命身体还像以前一样健康呢?全世界的好事不会都砸在你自己身上。”他笑着,像在说一件极其平易的事。而面对他的笑容,我终于哭了出来。
            “井井,别这样好吗。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家伙。”我能感觉出夏墨的慌张,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还记得那天你跟我提起自己的父母与家庭,那时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冷酷的姑娘。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的心思比许多人都敏感。于是我就想,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尽量减少对你的伤害……可是我现在这样,还是伤害了你。”他看了一眼身下塌陷被子,眼神有些黯然。
            “你知道你对我最大的伤害是什么吗,就是你的不辞而别。说起这件事我就有些生气,“那只会让我觉得,其实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或许就是所有学生的悲哀吧。因为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就算一学期换一个老师,人数也是有限的。所以每个老师,几乎就是他们的唯一。但是对于老师来说,这届毕业了,还有下一届。下一届毕业了,还有下下一届。循环往复。每一个的学生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毕了业就可以忘掉……”
            我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


            IP属地:湖南12楼2013-12-21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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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夏墨选择在我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出院。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想让我因为他的出院而分神,同样他也明白,我比谁都渴望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出院。于是考试结束之后我第一时间前往医院。住院手续办完以后,我去了病房区,推开门时,发现夏墨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了轮椅上。他依旧戴着那顶深蓝色的棒球帽,穿着厚厚的格子外套,腿上盖着护士们一同送给他的一条咖啡色的柔软毛毯。一个小小的行李包放在轮椅旁边。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抓住毛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夏墨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印象里交卷的时间才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我提前交卷了!”我很骄傲。
              “提前交卷了?”夏墨显得很惊奇:“最后一门考得什么?”
              “历史。”我依旧得意。
              “真是服了你,”夏墨白了我一眼:“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个历史课代表撤掉。”
              “我已经不是了。”我笑。
              “为什么?”夏墨有些惊奇,继而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冯老师把你撤职了,对吗?”
              “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把膝盖向前挪了挪,因为这样就可以与夏墨靠得更近:“知道吗,自从上次在学校里重新见到你以后,我就决定要继续好好学习,哪怕是为了你。但是当天下午我就向冯老师提出了辞职——因为自从认识你之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班主任,也是我唯一的历史老师。当别人的课代表,像是对你的背叛。”我说得很认真,但夏墨却笑了:“真是个傻孩子!好吧,我亲爱的课代表,现在能推着你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回家了吗?”
              “还是回那间二十五层的公寓吗?”我问。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还能住在那里吗。”夏墨像是在讽刺我。
              我的心隐隐作痛,因为夏末的话无疑是在提醒我:他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我推着夏墨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他的新家,一间带着小院的套二居室。本以为打开门以后会是尘土飞扬一片狼藉,谁知竟窗明几净,显然是不久前刚有人来打扫过。在我们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个大箱子,上面分别用很鲜艳的颜色标明“换洗衣服”、“床单被褥”、“书籍”、“笔记”、“碟片”。我打开标有床单被褥的箱子,里面的衣服全部是干净的,并且压缩成了真空状态。我拿起一套被褥枕巾就进了卧室,以最快的速度铺好,然后把夏墨推进去,将他抱到床上,为他穿上宽松的居家服,更换了新的纸尿裤,并且扶他躺下。
              “你累吗?”我边为他折起裤脚边问。
              “不累,井井,我……”夏墨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饿了吗?还是腿又痛了?”我忽然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挽他的裤腿,却被他拦住:“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那我先去收拾屋子,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夏墨点点头。
              我把所有的箱子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归位,偶尔我会大声告诉卧室里的夏墨“文学类书放在第一层,哲学类书放在第二层,教育类书放在第三层”或者“新的笔记本我放在书桌上,旧的笔记本放在书橱下面的柜子里”。我一点也不觉得累,相反能够为夏墨做事,我觉得很快乐。只是那时,我从来没有时间安静下来想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将所有东西归位以后,已是夜晚九点半。我回到卧室,见夏墨伏在床上,我急忙跑过去:“怎么了?你不舒服了?你怎么不叫我?”他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躺得久了,有些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将他扶起来坐好,还不等他说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冲他嚷嚷:“累死我了……你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啊……”
              “所以我才没有叫你来扶我——那样你还要多跑一次,多麻烦。”
              “傻瓜,扶你起来的间隙我刚好可以休息一下啊。”我努力作出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心,却在隐隐作痛。
              夏墨低着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井井,我想……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我看着他。
              “你能不能……为我改几条裤子?”
              “改裤子?”
              “是啊,你能不能把我的几条长裤的裤腿改短一些……这样,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每次都为我折裤脚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每天给一个残废折裤脚,迟早有一天你会烦的……”
              我心酸得几乎要哭,可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那么——就听你的。”
              可是夏墨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愉快的表情,他依旧心事重重:“还有……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能不能……”
              “嗯?”
              “能不能顺便把那些裤子改成……开裆裤……这样为我换尿片时会比较方便,而且我失禁的时候就比较……比较不容易弄脏裤子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以来都自尊得不得了的夏墨,竟然会因为怕我麻烦,而提出这样的要求。伏在他的腿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如果你喜欢,那么我可以答应你。这不算什么大事,我的针线活儿是很好的。”
              “谢谢你,井井。”夏墨终于笑了。
              夏墨,其实,是应该我谢谢你。
              我并没有把所有的裤子都按照夏墨的意见来改,我明白那样会伤害到他,同样也会伤害到我自己。我只改了一条旧的睡裤。改以前,我用尺子细心地分别量了夏墨两条腿的长度,并且把裤腿的尺寸剪裁得比腿长两厘米左右,这样既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他伤腿的作用,又可以满足他的要求。改裤子的裆部,起初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我觉得自己心中承受不了这个,这对夏墨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羞耻。可最终,我还是剪了下去……当天夜里,在为他换上了新的尿片以后,我就把裤子拿给他:“怎么样,是这种吗?”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与无助,可转瞬又变成笑脸:“对,就是这种,你真聪明。”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为他换上。我的寒假就以这样一种悲凉的姿态拉开序幕。那天夜里我没有睡觉,除了给夏墨翻身以外,我一直躺在沙发上流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IP属地:湖南14楼2013-12-21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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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我们以为接下来迎接我们的会是一片坦途,这个世界对于我们的戏弄才刚刚开始。那天我去银行取我和夏墨这个月的生活费。取完以后我随手按了“显示余额”,那个出现在屏幕上的与零相差无几的数字让我的背后一阵阵发凉——夏墨的积蓄本来就不多,如今又失去了经济来源,加上看病复健,一系列的费用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积蓄。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想着应该如何跟夏墨说一件事,这件事对我们的生活而言,很重要。
                “我回来了!”推开门,夏墨正伏在地上做俯卧撑。以夏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在床或者轮椅上一坐就是一天,而自从有了那次从马桶上摔下来的经历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让他独自一人时爬上爬下。于是每天清晨我都会把他从床上抱下来,在地上铺了舒适的被单和褥子,并且把午饭和他今天有可能需要的东西放在地板上。他累了就睡在地上。这样一来,我就把任何所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危险降到了最低。如此,我在课堂上也能安心些。
                夏墨停下手中的动作,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我要过去帮他,他却挥挥手,用力地翻动着上半身,同时将自己两条安静的伤腿也翻过来摆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手撑在背后,努力地挺直身子:“怎么样,会考顺利吗?”
                “那些题简单得很,我都懒得抄答案。”我边说边推来轮椅,抱起他放在上面,然后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盘起腿,“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宣布。”
                天变得越来越长,都已经六点多了,阳光还是一晃一晃的。夏墨眯起眼睛望着我:“什么事情,这么郑重其事的,还要宣布?”
                “我想——重新开始写文章!”
                “是吗?”夏墨的右嘴角微微翘起,笑,“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太无聊,没处发泄是吗。”
                “你真狭隘。”我嘲笑他,“只是忽然想写了。”
                “那写什么呢?”他问,“是要发表,还是只写给自己看的。”
                “当然是要发表。”我说。
                夏墨无声地笑了笑,映着窗外的阳光,这笑容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暑假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是吗。”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我冲他吐了吐舌头。
                “十八岁,就是大姑娘了——我送你什么礼物?”
                “你说呢?”
                “说实话,我有点怕想这个,”夏墨说,“你去年生日的时候我本想带你出去玩,结果地方都找好了,谁知又……”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没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迷信!”我拍了他肩膀一下,“我偏让你想!”
                “要不你去请同学吃饭好吗。”
                “那你要和我一起。”我耍赖。
                “你明知道我……我不方便……”他低下头。
                “你明知道我……我和同学关系不好!”我学着他的语气。他被我逗笑了:“容我好好想想行吗,毕竟你是大姑娘了。”
                “别太破费。”我又想起今天取款机上显示的余额,“金钱往往会冲淡情谊。”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跑去杂志摊找来各式各样的杂志,翻到“征稿要求”那一页,先看稿费标准,再看要求类型——我承认这样功利得很,可是没有办法,用钱的地方很多。后来,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比较之后,我发现言情杂志给的报酬最高,纯文学杂志给的报酬最低。于是我开始在夜晚写各式各样的言情小说,复印很多份寄出去。那些被很多人嚼碎吐出来又嚼碎又吐出来的桥段让我觉得恶心。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这样,很快就会家徒四壁的。我写小说的时候夏墨总是在另一个房间里陪着我,他不知道我在写小说,他以为我在学习。这让我觉得内疚,我总让他早些睡,可他却不听。他习惯开着一盏小灯坐在床上看书,大概凌晨两三点,我在写完小说之后,去他的房间,跟他道晚安,他才会睡去,我为他关灯以前,他会吻我的额头。后来,在我进了大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独自在深夜里抽烟熬夜写小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的时候,我还是常常想起,曾经有一个男人,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陪伴着他以为还在努力学习的我熬过夜。
                院子里已经开出了一枝枝的蔷薇。我清晨上学之前总喜欢折下一大枝,插在有维他命片的清水瓶子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希望,那若有若无的花香,能够弥漫开整个房间,带给夏墨一整天的好心情。
                那是在高二即将结束的夏天,而我却全然没有复习的心情。我以每天一万字的速度稳扎稳打地写,然后寄给各式各样的杂志社。有的会发表,有的则会原稿退回。我从不气馁,再投给别的杂志社就是了。前面说过了,由于是言情杂志,所以稿费偏高。我写两千字稿费就能赚到四千块。那段时间我发表了五篇三千字到五千字不等的小说,于是我拿到了一万八千块的收入。我从来都是把杂志社寄来的样书丢掉,除了稿费,其他于我而言都毫无价值。我将稿费存到银行里。我不能让夏墨知道。后来,当我进了大学,离开这座城市,也离开夏墨之后,我还是会想起这些日子,心中一阵阵的酸楚。那是我已经死去的年少时光,那些少年的心情,犹如被夕阳模糊的画卷,慢慢的,慢慢的,消失。而那种怕深爱的人知道真相以后担心,于是一直隐瞒一件事情时忐忑的心情,在我离开夏墨之后,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可夏墨最终还是知道了。可想而知,那次期末考试,由于一直忙于写小说,我的成绩下降得飞快。冯老师又几乎又要崩溃。许久不跟夏墨联系的她竟然一个电话打给夏墨,希望他能够再出现在学校里劝我——我和夏墨住在一起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一直都是个秘密。接到电话的日子,距离我的生日还有一天。那个夜晚,我依旧在写小说。挂掉电话之后,夏墨摇着轮椅走进书房。我措手不及地将小说藏起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可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冯老师刚才给我来电话了,她说你这次考试成绩很不理想。”
                “是。”我站起来,低下头,“我骗了你,对不起。”
                “我想不明白,”夏墨摇摇头,有些失神,“你每天都凌晨两三点才睡,成绩怎么会不理想?”
                “我下次好好考还不行吗。”我蹲在他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这次是失误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夏墨说,“那么你能把你刚刚藏起来的东西拿给我看吗。”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掩饰着。
                “我看到了。”
                “不拿给你看,行吗。”
                “不行。”夏墨的语气很生硬。
                我没办法,将那篇还差一个结尾就要写完的小说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他。夏墨扫了一眼,抬起头来问我,“这是……你写的?”
                我点点头。
                “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知道吗。”夏墨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为了——娱乐自己?”
                我点点头,“是的。”我不想告诉他真相,我怕他伤心。
                “林井井,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能生气。”他说,同时下意识地扶住腿。夏天来了,夏墨又穿上了短袖格子衬衣,可依旧穿着长裤,盖着毯子。“你又疼了?”我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的想要掀开毛毯。“告诉我实情,否则我拒绝你的照顾。”他真的生气了。
                “你要先答应我,知道实情以后,不要再生气了,那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他点点头。
                “还有就是,”我停顿了一下,挑选着词汇,“你不能伤心……”
                他愣了一下。
                “你说吧。”他垂下眼睛。
                “银行里的费用已经……已经不能支撑我们两个人的花销了……可是我们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所以我才想到,给言情杂志写这些小说,赚稿费……”他一直不说话,我着急了,“你答应过我不能生气也不能伤心!我赚钱养活你是天经地义的!”他依旧不说话,我把身子伏在他的腿上,“别生气好吗,否则你的腿会疼的。
                他轻轻推开我,摇着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书房里呆坐着又错了。我伤害了夏墨。
                来到他的房间门口,门是关着的。
                我敲了敲门。
                “别进来。”他说。我没有听他的,推门进去。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坐在窗台上抽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望着窗外,一截燃了一半的香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自从受伤以后,遵从医嘱,夏墨就再也没有抽过烟,哪怕是状态最差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今/这样,心情想必是差到头了。他没有盖毯子,双腿露在外面,空荡荡的库管让我又想起他那双修长的双腿。
                “难道你忘记医生说抽烟对你的健康不好吗。”我问他。
                “难道你忘记我跟你说过把精力用在别处对学习不好吗?”他冷淡地反问。
                “我错了,我不应该瞒你。你下来好吗,你不能受凉。”
                香烟还剩下一点点,夏墨又吸了一口,望着上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忽然伸出左臂将尚有火星的烟蒂用力地按上去……我将他的烟蒂夺过来扔在地上,他疼得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倒抽着凉气。我趁着这时把他抱下窗台,放在轮椅上,用毯子把他的腿裹起来:“别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的。别再生我的气了,更不要跟自己生气,好不好?”
                他还是在沉默。
                “还记得以前我拒绝你的帮助时你说的话吗,你说以后你或许会生活困窘,或许会遇到很多困难,到时候我可以偿还——现在偿还的时间不是到了吗。我把你之前为我付出的一切偿还给你,又有什么错误呢?”我把他的伤腿紧紧抱在怀里,“老师,你这双腿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照顾你,赚钱养活你,又有什么错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想开?”
                “我很没用,竟然要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赚钱来养活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未成年的小姑娘,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看着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十分,我十八岁了。祝我生日快乐吧,老师。”
                他抚摸我的头发,将我散乱的头发收拢到耳后:“生日快乐,井井。你是大姑娘了。”
                “你的礼物呢?”我问。
                “你闭上眼睛。”
                我照做。
                我的额头忽然热了一下。
                睁开眼睛。
                “这就是礼物?”
                他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看看。”
                我打开。钻石夺目的光芒几乎划伤了我的眼睛。
                “这是你送给我的?”
                他点点头:“大姑娘了,应该有件像样的首饰。你结婚的时候,我会送你更好的,让你的丈夫为你戴上。”
                我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那种感觉好像是我很快就要与他分别,并且,再也见不到了。


                IP属地:湖南19楼2013-12-21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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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我会抽空照顾他。”我说。“你放心好了。”
                  她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情吗,小陈姐姐?”我问。我想去做题了。
                  “井井,我希望你能够……能够经常去看看夏老师……”小陈姐姐沉默了许久,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我清楚地记得夏老师刚刚受伤住院,手术后醒来发现自己……的时候,说得第一句话是‘我不能让井井知道’,那时虽然我不知道井井是谁,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定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后来你出现了,我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知道你们两个人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就是那种在意对方又怕对方受伤时所表现出的无可奈何,我以为你会一直照顾夏老师……可没想到你竟然搬了出来……其实搬出来也无所谓,但你不能让夏老师完全得不到你的消息。”
                  “是吗。”我有点心疼,“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而且当时是他让我走的。”
                  “夏老师是怕耽误你学习,所以很多事情都隐瞒着。”小陈护士说,“你和他认识了这么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每个周末他都会早早地在院子里等你,一等就是一天,你没有见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上次半夜跑来问他题目,从此以后他每天都要熬到两三点才睡,因为他说在这之前你会一直学习……由于太累,他的幻肢痛与痉挛最近都有增加……看得人真是心疼。”
                  “我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吗。”我有点不相信地冲小陈护士笑了笑。
                  “你自己应该明白。”小陈姐姐说,“多陪陪他。”
                  “好。”我说,“不忙的时候,我会去。”
                  “只要愿意挤,时间总是会有的。”小陈护士说,“只要不去逃避,人往往没有自己描述的那么忙。”
                  她离开了。
                  小陈姐姐离开之后,我拿起电话,拨给夏墨。
                  “你好。”夏墨接起电话。他的声音温和而干净。
                  “老师,我是井井。”我说。
                  “丫头,是你。”夏墨一愣,继而笑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这周末去看你好不好。”
                  “还是算了吧,”他说,“你功课那么紧。”
                  “不,我有时间。”我说。我知道他想让我去,他只是故意这样说。
                  “那明天晚上我给酒店打电话叫外卖吧。”他说。
                  “不,我来做饭。自己住每天都吃方便面,没有做饭的**。”我尽量说让他开心的话。
                  “好,那我等你来。”我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期待。
                  周五那天月考成绩出来了,不理想的分数让我全然没了去夏墨家的心情。然而怕他失望,周六下午我还是去了。他又早早地在院子里等我。我俯下身跟他问好,将他推进屋子里,然后开始忙前忙后。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学习的事,尽量让自己变成以前的那个林井井,尽量让夏墨觉得,其实我还是依赖他的。夏墨自始至终都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我忙前忙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问。于是我就把要择的蔬菜递给他,他在客厅里择菜,择完就摇着轮椅来厨房递给我。
                  六点多的时候,晚饭就开始了。
                  “老师,多亏有你。否则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帮井井择菜其实挺幸福的。”
                  “好啊,那我以后经常给你做饭,”我往他碗里舀了一勺香芋土豆泥,“你帮我择菜。”
                  “等到高考以后吧,”夏墨有些紧张,“耽误你学习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你这次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问得有些艰难。
                  “没有啊,我只是忽然想来看看你。”
                  他笑了,“想必小陈护士找过你了。”
                  我不想瞒他,于是点了点头。
                  “她走了。”夏墨摇着轮椅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腿上放着一瓶葡萄酒。
                  “我知道。”我说,“需要我回来陪你吗。”
                  夏墨摆摆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也给我倒了一杯。“大姑娘了,喝几杯葡萄酒不会有问题的。”
                  那餐饭我们吃了三个多小时,我喝了三杯葡萄酒,夏墨喝得比我少,可是却醉了。我印象里,在那些谈天说地的夜晚,他喝过更多的葡萄酒,但是却从来没有醉过。喝醉了的夏墨,苍白的脸泛起了病态的殷红,眼神也有变得有些迷离,语速相比较以前要慢了许多。“井井,我知道你长大了,加上高三时间紧,你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因此疏远我。这些我都明白。可是……难道你平时连给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每次来看我,除了问题目就是问题目,这次是因为小陈护士走了,否则还不知道你下次来看我是何年月……不过我不怪你,一点也不。我总告诉自己,一个断了腿的残废,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要求得太多到头来只能让自己伤心。我每天夜里都会在黑暗中等你,我不敢睡觉,因为我怕你会忽然来找我问题目,周末的时候我也不敢出门,因为我怕你会忽然到来……”他越说越激动,我明白他是想借着酒劲发泄自己的情绪——他确实早就该发泄了。
                  可是夏墨的发泄激发了我的委屈——他是老师,他带过高三,难道他不知道身处高三的我压力有多大吗?难道他不知道我每天之所以不给他打电话是因为总是做题做到很晚怕打扰他睡觉吗?于是我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葡萄酒,借着酒劲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也发泄了出来。“你凭什么要怪我?!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忽然消失,我怎么会没有心情听课!如果不是因为要照顾你这个残废,我怎么可能要写小说赚钱以至于耽误了学习!我考不上大学谁来负责,你吗?你能养我吗?你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残废!”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在嘶吼。
                  夏墨的脸色变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忽然他从轮椅上摔下来,额头磕在饭桌的角上。他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看到他的腿在剧烈地抖动——痉挛又来了。
                  我一下子醒了,我刚才说了些什么?那些恶毒的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我赶忙将夏墨抱起来放在床上,迅速挽起他的裤腿,为他用力地按摩。“别动我!别动!”夏墨在喊,就像是以前一样——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到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刚刚与夏墨重逢的日子,他也是这样抗拒我。“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我边说边加大了按摩的力度,可他的两条伤腿僵硬得可怕,无论我怎样按摩也无法瘫软安静下来。痉挛在一波又一波地折磨他。“我们……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走吧……我不留你……”他说。
                  大半个小时过去,夏墨的痉挛才停止。大量失禁的污物弄脏了他的床褥与裤子。“你别动,走……快点……”
                  “我怕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在身后冲我大喊。”
                  “不会了。”他的语气很冷淡,下意识地摸了摸太阳穴。
                  我用温水为他擦洗了身下,并为他换了新的衣裤和被褥,然后将他的双腿用被子裹起来,抱起弄脏的被褥走进卫生间。我坐在卫生间的凳子上清洗被褥,洗着洗着我就哭了。我后悔了,我不该那样说。可我不知该如何再向夏墨道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已经够多了,我道歉的次数也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夏墨,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道歉的诚意——尽管每一次我都是发自内心的。清洗完被褥,我走进夏墨的房间,他虚弱得躺在床上,看了我一眼,我能读出隐藏在其中的深深的哀伤。
                  “井井,我不该冲你发火。”他竟然这样对我说!
                  “是因为我们都太累了,老师,”我走过去,跪在他面前,为他掖了掖被角。“忘记我那些话好吗,就当刚才的那个林井井是个疯子。”
                  “对不起,是我的情绪不好。”夏墨低声说,“你不来的时候,我总是非常想你……我甚至可笑地想过,是不是井井特别希望能够离开这个家,否则为什么我让她搬走的事后她从来不推辞呢?这次你来,我本想让你开开心心,却没想到又……”
                  我将他搂在怀里,他的脊背单薄瘦削得像个少年,“我只是压力太大了,老师,真的。我想考个好大学,以后赚了钱养你一辈子……”
                  他哭了。
                  临走之前我亲了亲他的脸颊,并答应两个星期以后的周末再来看他。
                  因为那天是他的三十四岁生日。
                  我去外文书店买了一本英文原版书,准备当作送给夏墨的生日礼物。当时已经是来年三月份了,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样子。我当时想的是,再见夏墨一眼,我就完全投入到学习中,直至高考结束——这是一个多么容易实现的想法,甚至容易到与“理想”与“梦想”完全沾不上边。谁知就在夏墨过生日的那个周三,冯老师忽然宣布了一个消息:校长决定让自高二以来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三名的学生进行三个月的封闭式管理,这三个月不准出门,学校将会支付其一切费用,直到高考结束,从这周五开始执行——我的成绩刚好是第三名,于是我毫无悬念地被留下来——这意味着这周我不能去给夏墨过生日,甚至连礼物都不能给他了。于是我向冯老师谎称要回去拿衣服,没想到却被她拒绝了。她说可以让别人为我去拿衣服,学校已经明令禁止前三名不准出门——这个计划像是特地为了困住我而准备的。
                  周五深夜我跑到走廊上给夏墨打电话,“等我高考结束为你补过生日好吗,我被学校莫名奇妙地困住了,出不去。”
                  “这没什么。”夏墨说,“学校每年都会这样。”
                  “可是老师,”我在电话里哭,“我想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别哭了,傻孩子,我们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还有三个月,很短的,咬咬牙就过来了,好不好?”
                  我信了他的话,我以为高考之后,我们就会重聚——但是我想错了。
                  错得那么彻底。


                  IP属地:湖南22楼2013-12-21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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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第二天清晨,我打电话把夏墨家的地址告诉李寒。由于昨天晚上回家以后没有给他打电话,今天早晨又没跟他一起,所以电话里李寒的情绪不是很好,我仿佛能够想象出他那张阴沉着的脸。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答应下来之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夏墨给我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腿上盖着毯子,面容有点憔悴。还不等我问什么,他就示意我到卧室里——我看见,在卧室的床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件棉布的格子衬衣,一条浅色的牛仔裤,一双旅游鞋;卧室的椅子上摆着一套深蓝色西装;卧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套白色休闲西装;就连凳子上都摆着一套休闲装。
                    “你觉得穿哪套比较好?是格子外套,还是深蓝色西装,抑或是白色西装呢?”夏墨睁着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轻声问。
                    “你……你是怎么找出来的?”我很惊讶。
                    “我衣服的摆放都是固定的,所以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找到。”他的语气有点小得意,“丫头,别愣着了,快说。你觉得见你的男朋友,穿什么会比较合适?”他的嘴角带着我最熟悉的标志性笑容。
                    “穿白色休闲西装,好不好?”我问。
                    “好啊。”他说,“丫头的眼光和我一样。”
                    我拿来藏蓝色的衬衣让他换上,他把扣子全部系上以后,我又把领扣的两个扣子揭开了——因为是休闲西装,所以不必那么正式。而之所以不给他穿深蓝色西装,一是因为太正式了,看上去有些古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夏墨太瘦,大面积的神色会让他显得更瘦。而小面积的深色,如露在西服外面的衬衣,则会显得他的皮肤很白。穿好衬衣,夏墨又穿上白色西服。看他的上半身已经穿着完毕,我又给他从壁橱里拿出了假肢,放到他面前,然后跪在他脚下,退下他的睡裤,两条伤腿立刻露出来——它们萎缩得更厉害了,尤其是右腿,那么瘦,几乎要和我的胳膊一样粗。或许是因为许久未见,我又觉得伤感难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掉在他的腿上。
                    “你怎么了?”夏墨低下头问,“很久未见它们,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是吗。”
                    我没说话,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攥了一下,让他安心。然后捧起他的伤腿,将残肢套(作者按:其实是我我受不了这个词,每次听到都会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小心翼翼地为他套上,再为他绑好假肢。夏墨什么也看不到,他甚至无法感觉,可他一直在笑。这笑容只让我觉得既心酸又幸福。假肢穿完之后,我又拿来西裤和鞋子。
                    “井井,我这样好看吗。”穿戴完毕之后,我拿来梳子,在镜子前为夏墨梳头。
                    “很帅,”我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
                    “因为今天是要见你的男朋友啊。我觉得,自己今天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你的父亲——父亲见女婿,总要穿得正式一点,是吗。”
                    “是,”我亲吻他的眼睛,“你想得真周到。”
                    收拾完之后,我推着夏墨来到客厅,将他推到沙发旁,一手托住他的臀部,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沙发上平躺,这样他会舒服些。“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夏墨问。
                    “瘦瘦的,高高的,戴一副眼镜。”
                    “听上去很斯文。”夏墨说,“是什么专业的?”
                    “体育,”我回答,“是学剑道的。”
                    夏墨眉头微皱:“你怎么会找一个这个专业的男朋友?”
                    “我忘了。”我不想告诉夏墨,我之所以找李寒,是因为李寒长得像他。
                    敲门声响了,我将夏墨扶起来并为他整理好衣服,夏墨示意我去开门。“老婆,我来了。”李寒一进来就抱住我,像是要做出些什么给人看似的。他今天穿得相当正式,甚至打了一条领带。“别这样。”我用力推开他。可是我知道,那声“老婆”,夏墨一定是听见了的。
                    我带李寒来到客厅,夏墨正坐在沙发里。听见脚步声,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那一瞬间我发现夏墨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完全不是病中那副忧伤不已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他竟然趁我开门的时候把右腿搬到了左腿上,天知道这需要他用多少力气。他那么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我仿佛看到了手上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夏墨:“年轻人,你好。”他准确无误地向着李寒的方向伸出右手,我知道他一直在通过一些细小的声音努力做着方位辨别。他的手指那么修长,与李寒截然不同——李寒赶忙把手伸过去,与夏墨握了握,“老师好。”他说。
                    “年轻人,坐。”夏墨说,“桌上有水,自己喝就好。”
                    他们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我坐在夏墨旁边的地板上,盘着腿。李寒示意我去他那边做,被我拒绝了——我天生随性,谁也管不了。夏墨燃了一支香烟,他右手夹着香烟,左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上烟雾缭绕。那一瞬间我坚定了内心的一个想法:除了模样与夏墨有些相似之外,李寒与夏墨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夏墨先与李寒闲聊了几句,夏墨的语气非常彬彬有礼,可李寒,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说话夹枪带棒的,一股火药味儿。我悄悄伸出手拽了拽夏墨的袖子——我希望他能够赶紧宣布我和李寒结束。可是夏墨只是同样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这让我觉得安心。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夏墨的脸上一直带着那种颇具压迫性的笑容,而李寒只能抱着手里的水,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很快喝完了。“老婆。你再帮我倒点水来。”李寒说。
                    我刚要去,却被夏墨伸手挡住,他示意我坐下。
                    “李寒,井井应该跟你提起过,由于没有父母,她的高中三年是在我家里成长起来的。”
                    “是的,她说过。”
                    “我不知她是否跟你提过,我爱她如宝。”
                    “这倒没有。”李寒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轻蔑。
                    “我猜也是,”夏墨笑,“井井是个好姑娘,她怕说出这些,你会倍感压力。”
                    “或许,”李寒笑笑,“可我和井井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申请要给我做饭。”他竟然开始胡说八道!
                    “我没——”我刚想说,夏墨又伸手拦住我,他把头转向李寒,“井井在我家的三年,从来都是我做饭,她可没下过厨房。”我又观察李寒,他的脸上又出轻蔑的笑容。
                    “我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不知道李寒你是否听说过。”夏墨把燃着的香烟熄灭,又重新燃起一根,“恋爱中的女孩为男孩做饭,并不是出于爱,而是示意男孩,将这当作分手前的最后晚餐。而恋爱中的男孩给女孩做做饭,则是希望能让她留下来,所以我建议以后你给井井做饭。”——我一听就知道这话肯定是夏墨编出来的,这语言风格与他太接近了!只是很久没有夏墨这样的说话风格,乍一听觉得有些突兀。然而想了一会儿,我就自己抱着膝盖,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李寒的脸色很难看。
                    “不要因为这句话就阴着一张脸,年轻人,”夏墨笑,“你大可将之当作一个玩笑来听。”
                    “那我就把它当作一个玩笑好了。”李寒说。
                    “那你就是个天大的冷笑话。”夏墨依旧是笑。
                    “我怎么就是冷笑话了?我爱我老婆难道有错吗?”李寒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我发现他有时候真的很粗鲁!
                    “当然没错,当然没错,你坐下,”夏墨说,“主要问题是,井井现在还不是你老婆。”
                    “怎么不是我老婆?我们谈恋爱了,她就是我老婆!”李寒又开始激动。
                    “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中文词典,‘老婆’在里面的意思是‘对妻子的称呼’。可据我所知,井井结了婚是一定会告诉我的。”
                    “有老婆的人不会看那个什么词典,”李寒说,“大概夏老师您还没有老婆吧。”
                    “我以前谈过几次恋爱,”夏墨说,“但我从来不会饥不择食地将交往甚浅的女朋友称为老婆。因为那太没出息。”
                    李寒不再说话,我看到他的面色,很难看。然而这时我忽然发现夏墨的脸也在一分一秒地发生着变化,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最让我害怕的是,他的裤腿竟然在微微地颤抖——我不知道是幻肢痛还是痉挛,但我知道他一定很难受。我很害怕,再次拽了拽他的衣服,他把手背到后面,冲我摆了摆,示意他没事。
                    “我想,夏老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吧!”李寒站起身。
                    “英雄所见略同,”夏墨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井井,送客。”
                    我迅速地送李寒出去。
                    “老婆,我没想到,你老师竟然这么蛮不讲理!你这么多年在他家怎么过的!”李寒说。
                    “我过得很好。”我说。
                    “跟我回家吧,老婆。”他伸手就要搂住我,我轻巧地躲闪过去,“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李寒生气了,“在你眼里,我不如他重要,是吗?”
                    “当然。”我回答得有恃无恐。然后我看到李寒的眼睛一下子暗下来。
                    “你伤了我的心。”他低下头,“没想到你对我的爱这么不坚定,那么你为什么要找我?”
                    “今天你应该明白。”
                    他想了想,忽然大喊:“难道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我点点头。我心想着能够快点结束这一切。我还不知道夏墨现在的情况。
                    “好,我不纠缠你了,”李寒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再纠缠你。可是老婆,我想再抱抱你,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拒绝——自此,我与李寒的恋情宣告结束。
                    我跑回屋,果然,夏墨正倒沙发上颤抖,双手不停地抓着假肢,满头大汗。我以最快的速度为他脱下西服和假肢——当这一切都退下以后,那个光鲜的夏墨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的双腿那么无助地抖动,并且逐渐变得僵硬。右腿的断面磨破了皮,往外渗着血——一定是刚才跷二郎腿的时候被磨破的。我跪在地上为他用力地按摩,因为不知道痉挛是否会伴随幻肢痛,所以在按摩的间隙,我还会用双手拍打他的腿。
                    “井井……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疼痛的间隙,夏墨问。
                    “你今天那些话说得太棒了。老师,真的!”我边为他按摩边说。
                    “是吗……”夏墨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好……他人或许……或许不错……可是……太鲁莽了……不合适你……非常不合适……你们两个在一起……老师怕……怕你会……受委屈……你看他今天那副样子……气死了……”又是一阵痉挛,他的身体用力地向上抬起,然后又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可是你不信……”
                    “最初我以为你是开玩笑……可跟他聊了一会儿之后,我信了……我做主……我宣布……我同意你们……同意你们分手……”
                    “真的吗?”我俯下身吻他的额头,“可是老师,我跟他分手了以后怎么办?没有男朋友,我嫁不出怎么办?”
                    “我……我娶你……”痉挛渐渐平息下来,夏墨有气无力地说。我开心极了,伏在他胸前。他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我看到他的黑眼睛,里面有一泓莫名的忧伤。


                    IP属地:湖南27楼2013-12-21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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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我把夏墨抱到床上,让他平躺。他把脸转向我,无神的眼睛没有焦点:“你真的已经……已经想好了吗。我们在一起……困难会多得超乎想象。”
                      “我早就想好了,”我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我,和你高中时不一样,和受伤以前就更加不一样……我眼睛看不见,而且……”
                      “这些你都说过很多遍了,”我吻他的眼睛,“那些困难,我都知道。”
                      “可是……如果我们结了婚,情况相比较之前,会有些不一样。”夏墨苦笑着,“结了婚之后,家庭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每天要赚钱养家,还要照顾我。这样的生活又能持续多久?而且,我们相差十六岁,你是否有想过自己四十岁以后的生活?那时,我已经垂垂老去,而你正值中年,守着这样的丈夫,你会觉得很无趣。最重要的是……”夏墨把头别过去,“我们……我们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我当然考虑过,”我说,“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退学。和你结婚。或者,等到寒假结束之后,你跟我一起回学校。我们租房子住,好不好?”
                      “你还真是个孩子,”夏墨苦笑,“那不现实。那样我们之间都会受伤害。”
                      我明白他指得是高三那段日子。“那……怎么办?”说实话,随着年龄的增加,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尤其是在照顾夏墨这件事情上。
                      “看来我们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夏墨笑了,“这样吧,你先把大学念完——能读研究生当然最好——这六年的时间留给你自己。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你有了心仪的男孩,那么你们就结婚。如果你依旧坚定着现在的想法,那么,我一定迎娶你。我说到做到。”夏墨说着,伸出小拇指要跟我拉钩,我却没有动。“怎么了丫头?”夏墨问。
                      “你对我没信心,是吗。”我问。虽然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可当夏墨有了这种感觉,我却很难过——人啊,确实是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动物。
                      “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怕再长大一些的井井会觉得受束缚——跟我拉钩钩,好吗。”
                      我伸出手:“拉钩。一百年不变。”
                      “真是好孩子。”夏墨抚摸我的脸颊,我顺势握住他的手。


                      IP属地:湖南28楼2013-12-21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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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星期六的清早,我刚准备去火车站,电话就在这时响了。是我的导师打给我的。“中午有时间吗,有个新的策划方案想跟你商量一下。”
                        “不,我有事好出门。”我赶忙推辞。
                        “除了策划方案,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他说。“你那边的事就这么急吗?听我的,推掉。”他的语气那么霸道,与夏墨完全不同。
                        “是什么?”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把这周的事推辞掉不就知道了吗。”他狡黠地笑。
                        “改到今天晚上——不行吗。”我问。
                        “也可以。那我们的时间可以呆得久一点。好了宝贝,再见。”他挂了电话。
                        平宁城与我的大学所在的城市很近,坐火车只消一个多小时。在北京,这样的时间也无非只是从二环到四环——那么近,我却近半年没有回去。我认为自己的理由很正当:我要毕业了,既然毕业了就要写毕业论文,要找工作,我的导师又那么欣赏我,甚至将公司里的营销策划方案让我来做,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年少时总觉得夏墨就是一切。然而这个社会的现实程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我只有努力,才有活下去的资格——这种想法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那时我沉迷于这种想法,并武断地认定其正确性。却没有想过,我半年没有回家于夏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导师,我的工作。而夏墨,只有我一个。
                        夏墨家院子里的蔷薇花又开始凋零,叶片泛黄。
                        秋天已经逐渐变深了。
                        八年前的秋天我高一,当时正住在夏墨家。那时的他是个那么儒雅睿智的青年,有那么修长的双腿,时常坐在窗台上抽烟,眼睛里有着明亮的漆黑。
                        七年前的秋天我高二,夏墨不知所踪,于是我变得叛逆,我逃掉了很多课,只是希望夏墨回来。后来他真的回来了。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陪他看海,陪他复健,陪他外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六年前的秋天我高三,我离开了夏墨家,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高三的生活很累,累得让我几乎忘记了夏墨。我总是冲他发脾气可他面对我的永远是耐心而充满了宽容的笑。
                        五年前的秋天我大一,我的生活中没有夏墨。
                        四年前的秋天我读大二,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导师。
                        三年前的秋天我读大三,我开始为了做导师给的营销策划方案不回家。
                        两年前的秋天我读大四,毕业之后我顺理成章的考上了导师的研究生。
                        一年前的秋天,我的生活中没有夏墨。
                        如今又是秋天,我决心向夏墨摊牌。我,要结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丫头,我猜肯定是你。”夏墨打开门,向着我的方向张开双臂。我俯下身拥抱他。然后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他搂得那么紧,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我明白他对我的想念,我那么明白——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子,见到一条小河就以为自己到了海边。
                        我端详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依旧无神,眼角浅浅的皱纹如今越来越深,甚至不用笑就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鬓角有那么耀武扬威的白发,像是在不断地提示我,他老了,他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了——他早就不再是了。他穿着一件鸡心领的深蓝色毛衣,腿上盖着毯子,可仍旧遮挡不住腿部的空虚。幸好,他没有发福,也没有谢顶。所以虽然他已经四十岁,相比较同龄人,也算得上英俊——但比起我导师,则差得远。
                        “老师,你……过得好吗。”我边推他进屋边问。
                        “每天都会读你送我的书,你说我过得好吗。”他回答。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喜欢老师?”
                        “怎么可能,”夏墨轻松地笑,我发现他的心态现在真的越来越好,“丫头现在长大了,学会开我的玩笑了是吗。”
                        “每天谁给你做饭?”
                        “邻居每隔一段时间会帮我买许多速食,比如面包牛奶之类的。”他回答,继而又补充,“偶尔我也会做饭。比如炒米饭,下面条之类的。虽然现在还是有许多不能做的事,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多了。”想了想,他忽然抬起头问我:“我中午给你做饭好不好?”
                        说是做饭,其实只是下面条而已。夏墨受伤以前就不会做饭,更何况是现在。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判断是否开锅的时候,他会把手放在锅的上空试试是否有热气,或者侧着耳朵听是否有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开饭了,我们两个依旧坐在餐桌两旁。这张餐桌陪伴了夏墨八年,也见证了我们两人之间情感的变化。
                        “面条好吃吗。”夏墨问。
                        我点点头。
                        “说话啊丫头,是不是没煮熟?”夏墨有些着急——我忽然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于是赶忙说好吃。他这才放下心来——为了一碗没有加任何调料的面条而在意的夏墨让我觉得陌生而琐碎。他已经不再是受伤以前清晨起来做好早餐,叫我起床,对饭菜口味不管不顾的年轻男人。此刻的他,与我通过阅读所了解的任何一个中年家庭妇男没有任何不同。絮絮叨叨地在意着饭菜是否好吃。是否合妻子的胃口。我不得不再次将他与我的导师对比,就如同曾经,我将李寒与他对比一样——究竟用什么词形容我此刻的感觉呢?与其说让我觉得悲凉,倒不如说是失望——或许,上帝让我见到这一幕,是为了坚定我摊牌的信念?
                        “老师”,我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是关于什么的?”夏墨放下碗筷。
                        “关于我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回来。”
                        “OK。”
                        “你要先答应我,知道实情以后,不要再生气了,那对你的身体没好处。”我说。
                        他点点头。
                        “还有就是,”我停顿了一下,挑选着词汇,“你不能伤心……”
                        他愣了一下。“你说吧。”他垂下眼睛——同样的对话出现在我高二结束的暑假,出现在当他询问我为什么成绩不理想的时候——现在对话重现,只是心,已变。
                        “我……我爱上了我的导师……”我嗫嚅着,并且抬起头看他。他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是双手交叠在一起,“然后呢?”
                        “他……跟我求婚了。”我说。
                        “你的反应呢?”他面带微笑。
                        “我……”我一狠心,“我答应了。”
                        “答应了?”他问。
                        “嗯。”我的声音低得听不见。
                        “真好。”他低头笑着说。
                        “什么?”我抬起头,“你一点也不伤心么?”
                        “我为什么要伤心?”夏墨抬起头,脸上带着毫无敷衍的笑容,“我早就说过,在你读本科至研究生这段时间,我给你时间考虑——你现在考虑清楚了,多好。你——是真的爱他吗。不再是像上次那样的毛躁了。是吗。”
                        “这次不是了。”我说,“我非常爱他,而他,也很爱我。”我走过去,蹲在轮椅旁边,“老师,你不伤心是吗。”
                        “我为什么要伤心呢,”夏墨抚摸我的长发,“我的小女孩找到心爱的人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停了停,又说:“更何况,井井是因为这个才回家的。否则我们见面,还不知是何年月。所以我更应该开心啊。”
                        “我下午就要走了……他,在等我。”我握住他的手,“要不要,把他带来让你看看?”
                        “等你结婚以后吧。”夏墨微笑,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摇着轮椅进了屋。过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你十八岁那年我送你的戒指。我们当时约定好,等你结婚的时候会送你更好的。可是我现在出去买大概有些不方便。”
                        “我让他给我戴上这枚。就这枚。”我说。
                        “有机会我会把戒指补上的。”夏墨说,“别忘了让我参加你们的婚礼。”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我心情大好。没想到夏墨这么容易地接受了我们的婚事。回到学校刚好是晚上,导师给我打电话,约我外出吃饭。我带着那枚钻戒,去了。
                        “白天做什么去了?”这是他见我的第一句话。
                        “看朋友。”我说。
                        他没再问,从皮夹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份策划书你要好好做,提成会有很多。”
                        “好。”我说。
                        吃过饭,他带我去宾馆开房。我们两人赤身露体地抱在一起。我看到了他的双腿。那么修长。我觉得快乐。那么快乐……**过后,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我:“打开看看。”
                        我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钻戒。“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是吗。”我问。
                        “没错。这是我送你的结婚戒指,喜欢吗。”他问。
                        “等一下。”我跑下床,把夏墨给我的戒指递给他看,“这是我……我朋友送我的。他说希望能够在我结婚那天……让你帮我戴上。”
                        他拿起那枚戒指,放在灯光下看了看,面露不屑:“这钻石不好,超不过两千块钱。”说完,他顺手将戒指一扔。我想接住,可是扑了个坑。我倒在床上。他将我抱在怀里。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他甚至开始哼歌。
                        “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象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不平静就象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年轻的海员/你真实的告诉我/可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可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我将夏墨的轮椅推到沙滩上,海风有点凉,为了避免他再因为受凉而被痉挛折磨,我将他的双腿用其中一条毯子严严实实地裹住。做完这一切,我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沙滩上。那天夜里他就唱起了这首歌。他的声线低沉伤感。
                        那些时光已经过去了。
                        我的眼泪落下来。
                        “怎么了宝贝?”他俯下身吻我的眼泪,“告诉我,是不是刚才把你弄疼了?”
                        “不是。”我把头别向一边,躲避了他的目光,“这首歌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仅此而已。”


                        IP属地:湖南31楼2013-12-2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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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顺理成章地和我的导师结了婚。我们的婚礼那么盛大。他的同事员工以及上司全部都来了。而我这边,却一个人也没有——我天生就没有朋友,又没有父母。
                          夏墨也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事实上是我没有告诉他。
                          我怕他会伤心。
                          而我,也没有再打电话给他。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他几乎每天都在忙,我也在忙——除了写小说,还有他给我的无数产品策划书。他偶尔回家陪我吃晚饭。饭后他跟我之间所聊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虽然以前当他的研究生时也是如此,可毕竟如今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原本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在事业与爱情之间取一个很好的折中,而如今看来,事业在他眼中远远大于爱情。虽然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聊完工作以后我们就开始□。然后睡觉。
                          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失落。
                          我怀疑当时选择嫁给他,其实是个错误。
                          事实上,当我开始对他以及这种重复倒带的生活产生厌倦的时候,他也在慢慢地厌倦我——我性格中敏感无常的部分随着婚姻生活的持续而慢慢显露出来——婚前并不经常在一起,所以可以假装。而现在,我根本无法假装。也全然没有了假装的心情。
                          转眼结婚一年,这期间我怀孕过一次,他以“年轻时应该以事业为重”做理由,陪我去医院做了人流。当我还在静养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忙工作。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我在家难受得很,甚至连写小说的力气都没有。电话就在我身边,我想给人打个电话聊聊天,可是想来想去,除了夏墨,我真的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
                          夏墨。我的老师。我多久没跟他联系了?是一年,还是更久?我不知道。
                          想来想去,还是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烂熟于心可是很久未拨的号码。
                          “你好,请问你找谁?”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愣了一下,“请问夏老师在吗。”
                          “夏老师?”她很疑惑,“什么夏老师?”
                          “就是夏墨老师啊。”我觉得蹊跷。
                          “你是说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坐在轮椅上的人吗,他是个老师?”她说。这句话让我有点心痛。也让我结婚之后第一次想起夏墨的处境。都是因为我,他才从那个瘦高的年轻老师一步步走向现在,成为一个瘫痪又失明的中年男人。他老师的身份,已经慢慢被人忘掉了。或许,是他自己也把这个身份逐渐地淡忘了。
                          “是的。”我有点难过,“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的房子到期了,我就给收走了。”
                          “你让他住哪儿?”
                          “爱住哪儿住哪儿,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还要一辈子养着他吗?”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哭不出来,也不想笑。我和夏墨的缘分,或许就此尽了。
                          我和我的导师在一年以后离了婚。原因很讽刺,他又爱上了自己的新研究生。
                          “井儿,对不起,”他一脸歉意,“我娶你或许本身是个错误。以前我以为,妻子是要能在事业上对自己有所帮助的。可现在,我只想有个能照顾自己生活的温柔女人——可是井儿你,太理智,太——”
                          “冷漠。”我知道。
                          他笑了笑,算作默认。
                          我很平静,没有吵也没有闹,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能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他打开手机。女孩的照片就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
                          我的心痛了一下——他竟然,已经把这个女孩的照片设置成了待机桌面。
                          “真漂亮。”我说,“看上去很温柔。”
                          “是。”他看着我,眼神有些疼痛。
                          “她很适合你。”我说。
                          “谢谢你,井儿。就算做不成夫妻,以后我们也还可以是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他说得很真诚,而我却拒绝了他:“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了,我要回平宁了。”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回去,重新开始。”


                          IP属地:湖南32楼2013-12-2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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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8月15日
                            今天新生报道,整理档案竟勾起我的感伤,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一个名字——林井井。居然还被安排到我们班。难道是上天跟我开玩笑吗。
                            8月17日
                            今天与你们正式见面了,我的新学生。
                            也不知你们对我是何印象,因为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是什么印象。
                            安排了班长和课代表。我的历史课代表是那个叫林井井的女孩子——之所以安排她当我的课代表,不是希望能再续情分,只是觉得她的话很少,仅此。
                            我喜欢话少的学生,因为他们善良。
                            因为他们不会问我许多让我伤心的话题,仅此。
                            9月12日
                            开学已两周,对于班级,我依旧不太管理。好在科代表班干部都不错,各尽其责。
                            只是林井井从来没收过历史作业。
                            这丫头,散漫,像我。得修理修理她。
                            9月13日
                            丫头文笔不错。出乎意料,她竟也喜欢王尔德。呵,丫头,你不会因为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才喜欢他的吧。
                            9月30日
                            已是深夜,有些事欲匆匆书写下来。井井的文章发表了。给我看,我大喜。同事说我教了个好学生。我心中骄傲。
                            今晚出门时又碰到她,竟然在哭。将她带回家,谈天说地至深夜,期间我喝了几杯酒。临睡前,她向我说起自己的家境。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不幸。
                            1997年6月28日
                            借了朋友的车,计划明天出去转转,若找到好地方,分科以后带井井去。
                            这丫头适合学文。而我也已向校长申请教文科班历史。真想教这孩子到高三。看着她成长,一定很有成就感。
                            ……
                            1998年1月14日
                            今天终于出院。在医院里呆了半年,每天受尽无数痛苦折磨,以为自己会死,但活下来。以为自己会康复,但残废了。
                            自受伤开始,除去每天吃药换药,忍受痉挛幻肢痛,我的必修课还有正视自己的残缺。我每天都告诉自己,夏墨,你已经残废了。你残废了。不仅截肢,而且瘫痪,大小便失禁。你不要再对一切抱有幻想了。你完蛋了。
                            如果没有井井,我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消沉不振?
                            颓废堕落?
                            多亏有你,丫头。谢谢你陪伴我。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困难要克服。
                            以后?你还想拖累这个小姑娘多久?她还是个高中生,并且不久以后就要面临高考。而你呢?你如今又能帮得了他什么?你已经残废了!
                            1998年2月18日
                            丫头,今天冲你生气了,对不起。事实上,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靠着一个小姑娘去赚钱,而这个小姑娘,是我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也最在乎的人。
                            最挂念也最在乎。
                            你有什么资格挂念,你有什么资格在乎!
                            1998年3月9日
                            复健很痛,很累。但为了井井,我不想抱怨。可当我向她说出实情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对不起丫头,或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我甚至,都不如自己想象的坚强。
                            1998年9月11日
                            井井高三了,在学习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太累了。
                            吃饭时我跟她说起,希望她能搬出去住,她竟然答应了。
                            这本该是开心的事,谁知我心中竟隐隐有失落。
                            丫头,我招你烦了是吗。
                            1998年10月20日
                            井井已经很久没来了。她上次来时,我能感觉出她的不适应。甚至在洗衣服时差点吐出来。
                            谁知刚才她忽然跑来,说要问我题目。是关于介子推抱树而死的典故。她说她不懂。让我给她解释一下。
                            解释就解释,夏墨,你哭什么呢?你是在为自己与介子推相同的命运而鸣不平吗。你一个残废,有什么资格这样?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残腿吧,那会让你清醒的。
                            ……
                            我一页一页地看,夏墨的日记让那些旧时光被海浪重新席卷而来。
                            他的字迹一直飘逸。可是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他的字变得歪歪斜斜——他那时已经失明了。
                            1999年5月16日
                            丫头快高考了,而我,因为上次与她吵架时摔下轮椅磕到了头,所以失明了。
                            很可笑是不是?
                            大林井井回来了——为了区别,只能这么写。她还带来了自己的男朋友。她说自己要结婚了。她离开之后,我坐在黑暗中回想起我们以前的事。本以为会伤感不已,谁知心绪平然。毕竟,我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多好啊。
                            丫头,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我也会祝福你的。
                            2000年1月28日
                            今天井井忽然跑到我家。我本想掩饰自己失明的事实,可还是被王大姐说穿了。
                            她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我说要帮她“验货”。
                            夏墨,你难过什么?
                            2000年1月29日
                            今天见到了井井的男朋友。虽然看不到,听声音便知是个匪气很足的人。井井跟了他会受委屈。于是我自作主张地把他赶跑了。忽然一下子说出那么刻薄的话,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
                            还有,我向井井求婚了,在她为我按摩残肢的时候。
                            继而又反悔。
                            我怎么可能,给她幸福?
                            什么是幸福?照顾我,这样一个残废,就是幸福,她要的幸福?
                            所以我给了她很长的时间,让她慢慢考虑。等她考虑清楚以后再说。毕竟这时作出的判断,会有偏差。若这偏差影响到你以后的幸福,便是得不偿失。
                            我多希望能娶你。可是我,给不了你幸福。这句话很肉麻。但,是真的。
                            七年以后,我都要变成老头子了。
                            ……
                            2006年10月11日
                            丫头终于回家了。她说,自己答应了导师的求婚。我祝福了她。可是等她走掉以后,我独自坐在黑暗中,眼泪流了很久。人有时真奇怪。明明希望别人得到幸福,可又希望这幸福是自己给的。
                            我刚才在面对井井时,有没有表现出不高兴?
                            应该没有吧。否则这丫头离开的时候怎么会这么轻松呢?
                            丫头,我祝福你。愿你幸福。
                            2007年8月1日
                            丫头,你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是半年,还是更久?你结婚了吗,过得好吗,你怎么不告诉我,甚至连结婚请贴都不发给我?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今年元旦:
                            2008年1月1日
                            今天房东来催,说房子已经到期,让我尽快搬走。我倒是不怕找不到住处沿街乞讨,可如果我搬走了,丫头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该怎么办呢?
                            ————
                            我反反复复地读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丫头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该怎么办呢?丫头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该怎么办呢?丫头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该怎么办呢?
                            ——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笔记本上。我从来不知道夏墨这么爱我——或者,对于他的爱,我一直都在辜负,辜负,无休止的辜负——因为我以为他的爱是无穷无尽的,并且我以为他会永远在我的身旁静静守护着,无关春秋冬夏,也无关雨雪风霜。
                            丫头找不到家该怎么办?
                            可是夏墨,你又在哪儿?
                            “夏墨……夏墨在哪儿?”我泪流满面地握住小陈护士的肩膀,不等她回来又兀自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这样……我该写检查……五百……一千……一千五……我应该被雷劈死!!!”
                            “井井……别这样……”小陈护士蹲在我身旁,声音柔和下来,“我可以带你……去找夏墨。”
                            我抬起头:“你说什么?”
                            小陈护士的眼里又泛起泪光,又或许那泪光一直没有消退:“我可以带你去见夏墨……因为他,就在这个收容所里……”


                            IP属地:湖南34楼2013-12-21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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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我没有想到自己此生还能与夏墨重逢!小陈护士带我走出办公室,上了二楼。走廊上依旧非常安静,灯光昏默。我欣喜若狂,可她却沉默无言,似乎有事要说。终于,她在一扇门前停下。我知道夏墨一定就在里面!
                              我刚要冲进去,小陈护士就一把拉住我,我转过头不解地望着她。
                              “井井,”她的神情非常忧伤,“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了?”
                              “夏老师他……可能和以前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的双臂也……”小陈护士咬了咬牙,终于说出来:“瘫痪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小陈护士说,“只是知道他摇着轮椅,带着一个行李箱在街上,因为眼睛看不到,所以过马路时也无法判断红绿灯,他的轮椅被一辆车撞翻了……”
                              “别说了。”我忍住眼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笔记本上面有干涸的血迹了。
                              “你能承受得了吗。”她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我已经二十七岁,是个成熟女人了。有些事,原本便应该是我的责任。于是,不等她下面那些于我而言或许会更加致命的话说出,我便冲进门去……我只想见到夏墨!
                              “不行!把洋娃娃给我!这是我的洋娃娃!夏叔叔,姗姗抢我的洋娃娃!”
                              “夏叔叔,洋洋撒谎,这本来就是我的娃娃!”
                              ——我刚推开门就看到两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一张床上玩过家家,而在她们身旁不远处,夏墨安静地坐在轮椅里,腿上盖着毯子,双臂自然下垂,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静静地“注视”着两个因为过家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女孩。
                              这是四十三岁时的夏墨。他穿着神色上衣,清癯依旧,只是头发,已白了一半。
                              “洋洋,把洋娃娃还给姗姗,叔叔有时间给你买更好的,好不好?”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干净而温柔。
                              “好!”小女孩跳下床跑到夏墨身边晃动着他毫无知觉的胳膊,“夏叔叔,陪我们一起玩儿过家家好吗。”
                              “洋洋乖,叔叔很想跟你们一起玩儿过家家,可是叔叔生病了,胳膊动不了。”夏墨笑得那么温和。
                              “叔叔,你的胳膊为什么动不了?”一个小女孩问。
                              另一个小女孩也跳下床,来到夏墨身边,掀开盖住他双腿的毯子——我又看到了夏墨的伤腿。那双为我而伤的腿。它们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
                              见到夏墨的伤腿,小女孩“哇”得一声哭了。“夏叔叔,”她边哭边问,“你的腿怎么了?”
                              我以为夏墨会难过,谁知他只是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叔叔的腿是因为横穿马路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姗姗和洋洋,你们以后不能横穿马路哦,否则会变得像叔叔一样。”
                              “知道了。”一个小女孩眼神怯怯地回答。
                              “夏叔叔,你的胳膊动不了,腿又横穿马路变成这样,有没有人照顾你?”其中一个小女孩天真地问。我几乎要笑起来。
                              “这里的护士姐姐会照顾叔叔。”夏墨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等我长大了也要照顾夏叔叔。”小女孩的语气很坚定的样子。
                              “我现在就要照顾夏叔叔!”另一个小女孩很不服气。
                              站在一旁的我终于笑出声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夏墨依旧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是谁来了?”听见我的笑声,夏墨侧着耳朵,轻声问。
                              “是我……我回来了……”我知道他能听出我的声音。我一步步地走向他,我想把他搂在怀里,我想带他回家。可是听到我的声音以后,夏墨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恐慌,没有感伤,更没有惊喜。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忽然柔声问道:“小林护士,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愣住了。
                              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见我不说话,夏墨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小林护士,你不是辞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老师,是我……”我来到他身边,握住他毫无知觉的手。
                              “老师?”夏墨疑惑,“小林护士,你怎么忽然这样叫我?辞职以前你不是直呼我的名字的吗。”
                              我的心中被渐渐腾起的恐惧充斥。
                              我终于蹲在地上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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