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夏气闷，尤是府内梧桐树上蝉鸣聒噪得碍耳。晨遣众婢用蜜糖木棍黏了许些下来，还是无用。索性闭了门窗，放下碧纱垂幔遮住烈日。府内杂役来人，将冰块垒砌置于绿釉狻猊炉内，待添置好后，起身沐浴，对镜梳妆。松着了古纹双蝶云昆锦裙，慵倚九枝梅花竹塌之上。左手执书，右肘搁在青玉案上，时不时取蘧篨里冰水拜过的荔枝入口，鲜嫩剔透，莹润过喉，了以渡日。在折露阁待的久，倍觉亭台楼阁中百般不殄。遂出霍府，执青纸伞一柄，安步当车，一路沿濔濔流水而行。水雾蒸腾在露天之下，环绕身侧，分外清爽澄明。]
[ 青荫一拦夏阳，伞影下抬首望黑金牌匾，“玉簟坊”。自古玉簟添离愁，人寂寂，夜悠悠。天涯信阻暗凝愁，疏帘到晓檐花落，滴碎离心苦未休。恬雅一笑，抬步跨过红色门槛，入坊。青影一袭刚步过第一阁香间，便闻杂乱纷扰之声不绝。柳眉微蹙，看去时一褴褛老儿，被一捏着鼻子的小厮用棍子横着推搡出来，一个踉跄正跌在面前。黧黑粗糙的脸，数不清的褶皱谱成张丑陋的脸，藏污纳垢。未待我看清他这毫无瑟缩的浑浊双目，那泼皮又挑了木棍来驱：]
“ 臭乞丐，这是我们爷吃饭的地，哪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一身浊气，真是践踏了我们大家的鼻子！”
“ 哎呦，这位祖宗，可别挡路！免得脏了你的衣服，我李四棍子横着也不认人，瞧着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挨上一下准得哭爹喊娘，我可担待不起！“
[ 向后退一步，方位未变只离他远了一些，未加理会，只当疯言癫语，着阿朱扶起那醉熏老翁。掌柜已被叫来，不是想象中谄媚虚伪之辈，只微颔首只敬不卑，三言两语遣散开众人。鸦青羽睫微垂下阴影，青伞搁在一旁桌上，油面在鎏银八宝明灯的照耀下反射辉光，入水眸潋滟处，陡然华光。思忖片刻，抬眼启唇便问。]
：掌柜，老人家可曾付足银两？
[ 门前小二附耳报了些数据，掌柜敛色颔首，只道已付清。未及我言语，阿朱已上前，趁那泼皮猝不及防之时推了一把，横横。“ 你这无赖，玉簟坊本就是供人吃住的地方，有钱便进，有本事包了这地，没本事“可别挡着这位老人家和我家小姐的路”！"听这丫头话里带刺，只敛袖将老人家扶到旁侧坐着，回眸时正对上那泼皮恶狠狠的眼神，时悔带阿朱这妮子出来。]

@顾珺宴

@顾氏珺宴_

[ 语过轻盈，四两拨千斤。那纨绔与同样蜀锦华衣的泼皮被围在一圈打手中，困兽斗般。玉簟坊大堂，这条长廊上只有两头坐着顾客。力驳之中，不少人砸下银子，满腹怨气去了上房；亦不少索性甩袖走人，碍于掌柜的情分，黑着脸从侧门出了玉簟坊便作罢。黄梨木的雕花案，九枝梨花檀木椅，珍肴美食，玉液琼浆。纷杂洒散在地上，方才心思一门扑在事上，如今缓和下心神，才发觉方圆三尺，遍地狼藉。]
[ 那二人匆匆慌张着逃了出去。其实普天之下，亦有冥昭瞢暗之处，混沌不开，曜灵难驱。思忖之时，掌柜躬身作言。]
“ 二位小姐，玉簟二楼，春分暖阁请——”
“ 钱七，给二位小姐带路。”
[ 小二走来，抬手对着那边漆金扩玉的旋阶。抬眸对那华服姑娘婉约一笑，大家气度又非小家碧玉之忸怩，谦让之举过于小气，不屑如此。回首吩咐阿朱照顾好那醉酒的老翁，姜汤饮过后再雇顶轿子送他回去。转身朝那玉阶走了一步，嫣兮巧笑，眸过潋滟。]
：一起吧。

-
望两人恨恨咬牙落荒而逃，长睫微颤，半阖明眸扫过一地狼藉。青玉砖上洒了浓酒晶莹，菜肴连着瓷碟翻落，与碎瓷片混在一起。掌柜的挥手示意小二们收拾，瞧他们即便是被碎瓷扎到了手还得担心血珠子滚落地上而往衣衫上使劲儿抹。远山微蹙，侧明眸，瞥见玉泷手里拿了串儿糖葫芦拎了个油纸袋来，垂首轻询，索得一方白巾，唤玉泷递去给了那小二。玉泷脆声应下递了白巾。那小二愣了下欲拒，然被玉泷挑了秀眉呵的诺诺收下。
“别吓着人”
抿唇微扬见浅梨窝波动双颊，低声唤了玉泷。听掌柜的躬身作言，颔首还礼轻道一句有劳。抬首迎上那女子婉笑，扬唇回以柔柔笑意。曼
“姑娘请”
一同入了二楼暖阁，摆手留了两个侍卫在阁门前。玉泷瞧了瞧满手油腻嘿嘿一笑说还是在外边守着罢。好笑应允，轻声的请了女子先落座，拢了拢裙裾随后坐下。秋浓执盏，逐一斟茶。玉杯里冒着氤氲雾气，两三片碎茶漂浮。
“方才听姑娘称淑宓，应是小字？总唤姑娘的也是不便，今日瞧得姑娘之举也是心善之人，若不嫌，便唤我一声琅仪”

[ 将她作为收在眼下，鸦青羽睫开阖漫开一下会心笑意。旋步上阶，古纹云昆锦裙摆扫过玉阶，双蝶连翼摆过的碎瓷片搁去阶下，又摔了个粉身碎骨，华泽成黑。入二楼暖阁，尾风一扫瞧见四人相随，果真威仪。摒去杂念，莲步寻了对座，也不忸怩。自颔首噙笑做了谢礼后敛裙款款而落。正是窗边，抬手推开了菱窗两扇，没窗格子的障眼，自此俯瞰便是朱雀大道整个光景。车水马龙，行步匆匆。摩肩接踵中黑头攒动，偏了头冠的正是那纨绔，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笑意宛转回来，启唇答复，落落大方。]
：好，舒窈。
[ 左臂临窗，来返夏日清风舒畅。婢子斟了清茶一盏，揽袖右手取来玉杯，光洁杯身滑过指腹，不似霍府花纹繁复的凉玉，却很宜人。明眸笑向，左手一直那两个仓皇踉跄的背影，只当无趣谈资。]
：是往钦天监监判府上去的。正七品，也够出息。
：蒙汜之处，有匿暗影也罢。只是这日出之地，天子脚下，纨绔狗仗人势，算谁不该。
[ 抬腕细饮了半口清茶，绿叶正逢舒展与妃唇一碰，缩回几步；茶汤一漾，自窗格子侧倾斜下的日华也碎了满目。至光至热，谁说就不能惹？谁说就不能破！缓言温语之下，直言不妨。倒不是率真碧玉，只是我霍家之教，并非逢迎。左右逢源之举，碍我大家门风。有一说一无妨，总之这事，我无甚理亏。面上纹路，直说也无妨。搁杯于青玉案上，一来一笑，待她下文。]

-
见她毫无闺秀忸怩之态，扬唇报以会心一笑。秋浓斟茶后退至一旁，低长睫，指腹贴上微凉杯身，执起轻酩，而后搁置案上。棱唇含笑，低眸微一扫杯中漂浮碎茶。窗扇全开，日光尽数倾落，顺其目光望向外边儿。朱雀大道，最是繁华之地。人稠物穰，正是热闹。忽有一抹狼狈身影入眸，垂首捂脸，遮盖不及。是那泼皮同他的主子。偶尔驻足，对着那群人指点窃窃。指尖圆润轻敲玉杯，似是敲着无声的曲儿。看笑话般的看主仆二人面红耳赤的，极力躲避众人的目光而逃。一旁女子款款道着两人的府邸，柔声尾音微转
“钦天监？确实够出息”
“却是天子脚下，这等事儿愈多。”
天子脚下，自是繁华昌盛。只是七品小官之子，也敢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
“至于算谁不该。到头来还不是被算到那天子头上”
低眸扬唇，吴音侬语。说出的算是大逆不道的话。想着以自己的立场，这般“谴责”皇帝可真真是好笑。长睫微颤，顾盼生姿。抬眸噙笑，执杯品茗，方觉茶水微凉，苦涩之意残留唇齿。

-
最后瞧了眼那狼狈身影，挪了目光到杯中漂浮的两三抹绿。没有挑了去，就着已凉的茶水饮下。玉簟坊里权贵不少，怕是那有心的，又或是恰巧遇上那监判的对立者，会将这事儿到处宣扬说他教子无方罢。微一扬唇，饮尽茶水，抬手止了秋浓上来添茶。
“能有甚举措。也怕是有人就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是不懂这朝堂之事。后宫不允干政，自己又不似皇长姐那般聪慧。只是深居后宫，听那些太监宫娥嘴碎的嚼舌根也知道了些事。低了眼睫，扬唇声儿细柔接下女子的话
“你我虽同是女子，但淑宓着实令我佩服”
“舒窈愚钝，见解远不及淑宓你。只知，既忧社稷，便以己之力救国，便自居上位者”
抬眸对上女子，一双水眸柔柔弯似月牙。紫檀男女平等，女子亦可做官为上位者。如那霍家便出了个大理寺卿。理理这关系，倒是算我的表亲。
“依我之见，淑宓便是那可以己之力救国，可自居上位者的人”

[ 相视细听她温言暖语，带着天家威仪。近年科举频频，朝堂处于用人之际。父亲生前也有意送我入前朝，母亲不愿，只觉会误了一生婚姻大事。实有无才干，与男女从未有关。续道。]
：家父戎马一生，捍卫疆土，最后落个马革裹尸的果。如今只是不想看到他用血肉捍卫的这片土地，变成他所不喜模样。舒窈这么说，可是寄大望于我了。
[ 狭长凤眸一睨，窗帷之外华阳将歇。于是回眸长吁一气，推开凉瓷茶杯。起身提了花雕酒把儿，酌了两盅酒来。纤手举杯，付与莞尔，温语入凌云。]
：如此，淑宓当不负所望！

-
能者居上。自古以来的硬道理。听淑宓道其父，想来必是一生征战沙场的英雄，连结束也是在那万人白骨的战场上。女子能有这般气度见解，大抵是蜀郡霍家的千金罢。指腹贴着杯沿，含笑望着面前女子。
“是否真是我纯粹的寄望，到要看淑宓你了”
举盏斟酒的动作干净利落，豪爽却不失风采。本是不沾酒的，仍旧扬唇举杯，堪堪对上那双凤眸。鹂音柔婉
“那么，我顾珺宴，诚祝，你终能护住令尊一生戎马，所守护的地方”

[ 两玉杯一抵，顾之一字便入耳清越。眸色一亮，果真豪爽气概，皇家气度不假。外色将昏，举杯饮进琥珀美酒，朱唇微张。]
：时辰不早，舒窈。
[ 盈盈起身，掷杯入盘。相与共出二楼厢房，时微光些许，风暖四境。]
：顾珺宴，霍青岚；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