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库广阔而嘈杂忙乱的空间里,沉默降临在了一个人的身影随着机体的升降台离去后的这块小小的区域中,让她清晰地听得到自己的内心,仿佛梦想缓缓破碎、沉沦的声音。她能感觉到几步之外的那个人,用温和中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但她却不想回视那眼神。机体的升降台回到了她们身边不远的位置,一阵冲动涌上心头,她一转身踏上了升降台,任它将她带到那个她不熟悉的高度,带到那个正准备带着一身尚未痊愈的伤痕迈上战场的人身边。
“为什么非去不可呢?伤……明明还没好呀!明明还不能自由走动,这么勉强,有可能会死掉的不是吗?!”
面对一脸惊愕地面向自己的他,美玲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撕裂般的颤抖。
没有人告诉她会是这样。没有人告诉她“王子”会做这样的事。王子只要在最光彩夺目的时候保护公主,自信地笑着挥舞长剑击向魔物,再怎样落难也显出一副肯定能平安活到圆满结局的姿态,让人崇敬、信任和依赖。
可是眼前的人为什么要用伤痕累累的双手去拥抱充满危机和死亡气息的天地?甚至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公主。为了帮助苦战的同伴?为了拯救迷途的后辈?那是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胜过和公主一起迈向幸福结局的可能吗?
“美玲……”
在她的注视中,眼前人的表情从惊讶慢慢转变到了然、温和的微笑;像是安抚她激动紧绷的神经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紧抓着驾驶舱门的手。
“因为我是个战士……也是‘阿斯兰’。”
这是方才、另一个人说过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的话。
当时的她并没有明白,现在从他的口中再次听到,她却似乎明白了几分。
“所以我必须要去。”
只是十几分钟前,那个扶着自己的肩膀才能走动的、让人心疼和怜惜的落难王子的影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此时此刻在美玲·霍克眼前的他,依然温柔的翡翠色眼瞳中,满是坚毅的光芒——“战士”的光芒,“阿斯兰·萨拉”的光芒。
“美玲……到拉克丝身边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下方,他说道。
“我并不随意承诺什么……但是,只要你在她的身边,我一定会保证你是安全的。”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带着让人在没有在这之上的安心感说道:
“因为我会保护。”
驾驶舱的门在她的眼前关上了,同时载着她的升降台开始下降,把他和他话语的余音留在了她注视的方向。
“因为我会保护”。
没有宾语。
但她知道,那里不是她的名字。
或许,也不是那个人的名字,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她的身边”。
那一个空间,那一个世界,一定就是他带着累累伤痕的身心,也能继续前行的理由。
坐在CIC的位置上,引导过无数次机体的出征,可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巨大的机体划入轨道、冲进宇宙,还是第一次。
轰鸣的声响渐渐沉寂下来的短暂的时间,她的思绪飘到了战场上,想象着那些他们曾经的战友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会惊讶吧?真。
会生气吧?雷。
会……高兴吧,姐姐。
为他还活着,为自己可能还活着。
这样的思绪飘散着,直到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抹粉红和深紫的融合,她这才突然想起,被她刚才突然的离去而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而依然还站在的另一个人。
她转过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用好奇和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而是凝视着深红色的机体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眼神让她心悸。
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担忧,还是恐惧,还是不安,还是歉疚,仿佛是融合了这一切的眼神;可是在这一切负面的感情之下,却又有着似曾相识的坚毅的光辉,那是她方才刚刚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光辉。
与这光辉所融合,无尽的歉意、怜惜和痛楚,积极与消极在那双宝石蓝的眼瞳中冲撞,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却让人感到几乎冲破心胸的挣扎。
那模样就像……就像,拖着无法自由行动的脚、每动一下都会为身上被牵动伤口而颤抖,可还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前去的,那个人的背影。
“……为什么?”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的声音已经脱口而出。
那个人微微颤动了一下,宝石蓝的眼瞳转向了她。
“既然是你让他走上战场,为什么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既然你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又为什么要让他面临危险呢?”
既然要担心,既然要歉疚,既然要为他的安危如此不安和恐惧的话——
如果是“公主”的话。
如果是公主的话,只要和王子一起生活在鸟语花香的地方就可以了啊。只要说着温柔体贴的话,只要关心着他,深爱着他,成为他波澜汹涌的人生里最后的治愈和归宿就可以了啊。
根本就不需要成为他的推力,他的利剑,他前进的理由。
“因为,我是拉克丝。”
在她温和地回望自己的眼中,刚才的激荡的冲突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光芒。
“——也是个战士。”
“战士”的光芒,“拉克丝·克莱茵”的光芒。
在那样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光芒之中,她感到心中那破碎掉、沉沦掉的少女的梦想,一点一点恢复着、改变着、变成不同形态的另一种信仰。
“一起去吧,到可以看到他的地方去,一起等着他回来吧。”
眼前的人向她伸出了手。和她一样纤细、柔软,却蕴含着完全不同的力量的手。
“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呢。”
她握住了那伸出的手。
握住了诞生在她心中的,新的童话。
是童话,但不属于王子和公主的童话。
是属于阿斯兰·萨拉和拉克丝·克莱茵的童话。
“对了,我是拉克丝·克莱茵,请多关照~~”
“是!我叫美玲·霍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