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亚吧 关注:57贴子:18,774


IP属地:北京1楼2013-11-01 22:20回复
    - 楔子 -
    我永远无法忘记九岁那年的夏天,在父亲老家的村子里,他死后第三天的那个夜晚。
    入夜的村庄静谧得可怕,黑暗从地底下一点点地生长出来,漫上脚踝,腰间,直到没过头顶。我和母亲走夜路回家,在两旁麦子成熟低垂的田埂上匆匆。风嚎哭般呜咽着,枯死的泡桐伸出嶙峋的枝桠要勾住路人的脖子,无星无月,像是这个世界都死了,我们却活着。I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楼2013-11-01 22:22
    回复
      我们在崎岖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母亲好看的左脸在三个月前的一次事故中毁掉,如今伤口愈合,却留下一片让人不忍目睹的疤痕。
      我们从父亲的新坟上回来,风中似乎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鬼手,撩拨着我们的头发四下飞散。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晚,我攥着母亲的手死死地闭着眼睛,只盼着回到祖屋点起灯火,第二日回到城市永不再来。我感到有一只手从身后轻拍我的肩头,颤颤地回头,一个人都没有,父亲坟前翻飞的招魂幡缩成一个微小的点,遥遥地招着手。
      我的尖叫声瞬间刺破夜的重压,母亲停下来看着我问:“怎么了?还不快点走?”她正对我的表情让我不敢吱声,一身黑衣隐匿在黑夜里,仿佛虚空中只悬浮着一颗毁了容的惨白头颅,右边完好的脸宛如天使,左边则狰狞一如魔鬼。
      我指着远处广袤无垠的麦田惊惧地说:“那边……”
      上无边下无界,四面无限的黑暗中,暗黄的麦穗像等待着被镰刀割断的尸体,远处隐隐约约有着一队惨白的身影,在没有路的地上徐徐地走,看上去只有半截身子贴着麦穗擦过。他们戴着高高的白帽子,在咿咿呀呀的阴风里悠悠地往远处移动,隐约沉闷至极的撞击声闯入耳膜,一声急促,一声钝重,像是锣鼓。I


      IP属地:北京3楼2013-11-01 22:24
      回复
        “未央,别害怕,那是一条阴路,只有死人才会从那里走,他们是来带走你爸爸的,那锣鼓声是丧钟,你不要听,我们回家。”
        于是我马上回过头紧跟着母亲,紧紧地捂住耳朵,可是那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声音还是噩梦一般打在我的心里:“咚……咚……咚……咚……”


        IP属地:北京4楼2013-11-01 22:24
        回复
          进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迎面对视,终夏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妈妈愣在客厅里迅速把头转过去。我因终夏过激的反应而皱起了眉头。
          “对……对不起,未央,我不知道你带了朋友回来。我这就进屋,你们聊。”母亲说着一只手掩着脸推到了卧室里。电视没关,热闹的节目衬得房间里更加尴尬。
          终夏是看见了的,我母亲的左边脸上有一大块森然可怖的伤疤,就像是一块被烧焦翻开的泥土挂在脸上,左眼已经粘连在一起,只剩下爬行动物般褶皱粗糙的皮。我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说:“我妈妈遇到意外被烧伤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认为未央的妈妈也一定应该如女儿一样漂亮吧。
          终夏换好我的衣服后在穿衣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却像是被一种巨大悲哀击中了,她突然不理会我的催促,抱着膝盖蹲在镜子前哭了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刚才的大雨,她的妆已经全部花了。象牙色的粉底在小麦色的脸上一块块地剥落成潮湿陈旧的墙皮,紫色的眼线和褐色的眼影模糊成脏兮兮的一团。唇彩擦到嘴角。让人觉得配上白裙子的终夏简直就是一个还魂的女鬼。这样的终夏很吓人,可是如果卸掉,不化妆的终夏一样不好看,我没了主意。I


          IP属地:北京7楼2013-11-01 22:28
          回复
            妈妈就是这时候走出来的,她蒙了灰蓝色面纱,身段精致。她捧着一只樟木大梳妆匣,木头上的雕花因为长久的抚摸而发亮,刻着难懂的梵文,古朴神秘。
            “要不要我帮你?阿姨懂化妆。”她说着打开匣子,让泪眼婆娑的终夏眼前一亮,那都是陈旧的古典化妆工具:花钿,唇檀,铅华,画眉,胭脂,妆粉。装在象牙或白玉的小盒里,每一个都透着精致,应有尽有。终夏有些发愣,小心地问:“这些都是化妆品吗?”
            “是,我妈妈是个化妆师。”不等我说完,她就激动地不住点头,“好的,好的,不管怎样,阿姨你一定要帮我啊。”
            我犹豫着看了一下母亲,她藏在面纱下表情无法窥视。妈妈捻了一撮微黄的铅粉调和成糊,均匀地涂抹在终夏的双颊,额黄在额头上细细铺开。螺子黛将眉涂成清秀远山,石墨贴上眼睑,让瞳仁越发明亮幽深。胭脂淡扫,鼻翼两侧打上高光,让终夏原本有些呆板平面的面容立时变得立体而俊秀。
            妈妈始终沉默,甚是专注,举手间带着虔诚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完成一件旷世的艺术品。大功告成之际,她在梳妆匣最里层掏出一枚骨制圆盒,指尖沾了一点殷红正要点在终夏的唇上,却似乎闪过一丝犹豫。在我有些疑惑的当口,这一点红还是落在了终夏的唇上。I


            IP属地:北京8楼2013-11-01 22:28
            回复
              - 贰 -
              站在林安家门口,她像是远道而来喘息未定,隔了一道门,房间里的热闹和欢笑澎湃高涨。她抚着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又捋顺发线问我:“未央,我的妆还好吗?”
              “棒极了。”我说,然后按下门铃。
              当林安打开门看到终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妈妈的魔法起了作用。林安怔怔地呆立在门口,堵在我面前,他像是突然短路,表情定格在惊讶。像是古时迷路的书生无意中窥见仙子,理智溃散,心跳失常。
              “这位是——你朋友?”他问我,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惊喜,忙不迭地迎我们进屋。
              所有人都完全惊羡于这位神秘嘉宾的到访,我有些得意地介绍说:“大家应该都在学校里认识的,终夏,我和林安的同学。”
              一阵下巴惊得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场的七八个同学都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终夏?这怎么可能?
              终夏很满意于这样的情景,似是一时还不能适应。她礼貌地笑了一下,面容细瓷般精致,胭脂晕成浅霞,眉若青山俊朗,衬托闪着水色的眸子。最美的却是那一点绛唇,像是古画中的仕女,秀口一吐,便是春风化雨引得心旌摇荡。
              如母亲曾说过的那样,如果要把生命拼舍让容貌最后展现,那一瞥就必须惊鸿。I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楼2013-11-01 22:30
              回复
                终夏浅笑着把礼物交到林安手中说:“生日快乐。”林安马上连声言谢受宠若惊,由视觉冲击带来的强烈爱慕不可掩饰。整个聚会上,我只觉得终夏就像是戴上神之面具的少女,让目光一旦粘上她的脸庞就无法移动。在几杯红酒下肚之后,我靠着沙发惺忪着看着这一切,恍然发觉终夏就只剩下一颗头颅,在众人的欢笑奉承间逡巡飞舞。
                所有人都折服于她的美,由心底生出艳羡,唯独有一个人除外,是和欣,她本应是倍受林安关注的主角,他的女朋友,此时却被冷落一旁,僵持在角落里无人理睬。我看见她铁青着脸色,手指青白,紧紧抓着沙发,失落而嫉恨。
                我们一直玩到深夜十一点钟,离开时林安送我们到小区门口。他撇下和欣,一心想讨好终夏,余兴未消地说:“终夏,你能来我真高兴,明天见!”全然不顾自己曾经是怎样无视拒绝过她,留下电话之后,出租车开出好远还看见他站在路边挥手。
                这场奇遇也让终夏信心大增,一路上都在和我絮絮地念叨着:“未央,你妈妈真是太厉害啦,女孩子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一点都不假,以后我还要请阿姨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原来可以这样好看!”
                我侧过头看向窗外,语气冷却,“终夏,我妈妈已经帮你开了一个好头,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她不会再帮你,她一辈子只会给同一个人画一次妆。”然后我不理会她的央求和不解,下车走了。I


                IP属地:北京10楼2013-11-01 22:30
                回复
                  拐进我家附近胡同的时候,夜幕下的街区模糊森然,不远处耸立的高塔像是一座墓碑。我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回绝了终夏,是因为她一定不敢想象,这座高塔是殡仪馆,它傍边的烟囱是焚尸炉。
                  她一辈子只会给一个人画一次妆。
                  那就是给死人化妆。


                  IP属地:北京11楼2013-11-01 22:31
                  回复
                    - 叁 -
                    “咚……咚……咚……咚……”
                    深夜,我痛苦的抱着头从床上坐起来,这个诡异的声音已经困扰了我多年,梦境中那些白衣人戴着高高的帽子,面目模糊,连成一串敲着锣鼓引我往黑暗的更深处。我受了这丧钟的蛊惑,行尸般跟随,远远的只有一点红光在石油般粘稠的气氛里闪烁。我走近它,一张脸就从阴影里浮现出来,那一点红正是鲜艳的嘴唇,在我面前,这表情冰冷艳丽,像是一张石头面具,但倏忽之间她笑了!很狰狞地尖笑起来!那点红唇越发的鲜艳,红色扩张,然后就像年久失修的墙皮,整张脸就这样剥落了下来……
                    我大汗淋漓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完整无缺。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母亲刚好回到家里,放下手里的梳妆匣,看到从噩梦中惊醒的我,走过来坐在床边,“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很快平静下来,依旧是我一贯的表情,漂亮,冷淡,动作很小,“妈,你回来了。”
                    “嗯,今天有三个人需要化妆,口红准备的不够,所以时间久了一些,天都快亮了。你一会直接去上学吧,我要睡了。”妈妈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柔韧修长的手指从额头一直掠到下巴,这是她抚摸我的方式。
                    我看着窗外渐渐灰白的天际,梦境所带来的恐惧渐渐平复。转而又想起昨夜的那场聚会,林安会不会因为见到华丽赴宴的灰姑娘而深爱上她呢?从此不再计较她也只是脱下盛装后灰头土脸的平常女孩。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七点差一刻出门去上学。整个上午,我没有看到林安和终夏。I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3楼2013-11-01 22:32
                    回复
                      - 肆 -
                      下午再去学校,校园里已经停满了警车,顿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有些失神,不敢多问,生怕听到不幸的消息,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流言永远都可以穿破封锁,警察在学校里询问了一圈之后,很多学生都已经确定了一件事情。
                      林安和终夏,死了。
                      看过现场照片的学生都受到了极大地惊吓,呆坐在教室里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两个人的死状,在终夏家附近一个较偏僻的小公园里。两个人头抵着头倒在被乔木阴影覆盖的草地上,咽喉部分被刀刃割开,断裂的大动脉像是一截水管突出来。他们就这样被放干了血,大清早清洁工还没发现他们的尸体,就已经闻到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等到发现时,两个人身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染成褐红色,青草上沾着的不是露水,而是血珠。  但是这不是最恐怖的情景。看到照片的学生失魂的喃喃自语道:“你们是没见过,你们是没见过……”
                      是的,把这些人吓到魂不附体的不是这些,而是林安和终夏两个人的面皮已经被残忍地揭了下来。红黑色血肉模糊的脸上只剩下两颗裸露的眼珠和森然的鼻骨,牙齿在残破的嘴唇下泡在污血里,白色的神经蓝色的静脉纵横交错,让一个英俊自负,一个妆容绝美的两个人用如此丑陋的死状示人。
                      是谁会下如此毒手,杀掉了他们,还扒掉了他们的脸皮。I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楼2013-11-01 22:33
                      回复
                        唯一的线索是,林安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凌晨一点钟打给和欣的。前一个电话打给了终夏,在十一点半,那是在聚会散场之后。在那段时间还有来自和欣的四个未接电话。
                        而和欣,失踪了。
                        昨晚参加林安生日聚会的学生已经猜出了原因,他们都看到了面对惊为天人的终夏的登场,只有和欣一人嫉恨不已。她心里一定恨绝了这个不速之客。更何况她之前也知道终夏不过是容貌平庸的女孩,又怎么能容忍她凭借自己的妆容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让自己一败涂地。
                        昨天晚上,才刚刚和终夏告别的林安发现自己已经克制不住对她的想念了,于是打电话约终夏出来见面,终夏追求林安很久,第一次得到了回应,自然欣然前往,于是两人在附近偏僻的小公园约会。那么和欣很可能是发现了两个人之间瞬间高涨的热情怒不可遏,怀着强烈的嫉恨跟踪了他们。林安克制不住自己一见钟情的兴奋,凌晨打去电话给和欣要求分手。一直被冠以校花美名的和欣骄傲无比,从来只有自己甩别人而绝无被背叛的可能,所以她在看到两个人在桐树下亲昵的时候,被愤恨冲昏了头脑,杀了他们。
                        而为什么要剥掉他的脸皮,也可以得到解释。终夏一直纠缠和欣的男友,林安则移情别恋。和欣就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们不要脸。
                        我们都认为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现在只需要找到和欣就可以真相大白了。然而出了这样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不免唏嘘不已,为了一段感情,就能够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想来都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I


                        IP属地:北京15楼2013-11-01 22:35
                        回复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和欣也死了。
                          她死在那座公园附近的一幢尚未拆迁的废楼里,那把割断了林安终夏喉咙的匕首被她握在手里,也就是这把匕首,最后割开的是和欣自己的喉咙。那张林安鲜血淋漓的脸皮扔在她的脚边,终夏的那张却不翼而飞,或许是被和欣毁掉了。她因为难平的醋意和嫉恨杀了自己的情敌和恋人,割下他们的脸皮,最后躲在这座废楼畏罪自杀。I


                          IP属地:北京16楼2013-11-01 22:35
                          回复
                            - 伍 -
                            一夜之间,三个人都已死去。而这件事,和我也有着莫大关联。我周身乏力地趴在课桌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恐惧地闭上眼,又看到幼年那次夜行的一切,漆黑的视线里只有半截身子的白衣人擦着麦田走去,呼啸呜咽的晚风里回荡着从地狱传来的丧钟,一声一声沉重地砸在心口上。
                            我冒着冷汗摸着自己的脸,似乎生怕会由此及彼般,自己的脸也会被剥下来。见到了那样的情景,我除了恐惧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晚上回到家,母亲正在调和新的口红。我想如果终夏事先知道哪一点绚丽朱红是如何制成的,断然不会让妈妈给她化妆了。
                            在丧葬习俗中,打理尸体从来都是不容忽视的大事。虽然母亲不愿意让我再从事这种特殊的行业,但是她家却是数代精通的。传到母亲这一代,规矩和方法基本没有变化,依然延续百年前的技法。
                            一般的尸体化妆师都会追求让死者容颜宛在,尽量不会过多修饰。但母亲这一支却尽可能地美化死者,让死者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间里显出绝美的容颜,不惜使用大量特制的化妆品。即使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母亲也会用骨钉拉平褶皱的皮肤再敷上厚厚的膏状铅粉使其回到风华正茂的年岁。
                            死者走的时候,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样子。I


                            IP属地:北京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7楼2013-11-01 22:36
                            回复
                              我在上了高中之后渐渐地体会到了母亲的心境,她自我出生起就遭到了毁容,对于美有着几乎病态的追求和渴望。于是就通过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尽可能地表现出来。我知道在殡仪馆里有些接受她来化妆的死者家属都曾说,母亲具有能把鬼画成神的魔力。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点睛之笔,就是最后涂上的那一抹唇色了。
                              为了能让亡灵顺利地接受超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死者沾染沟通生死的物品。所以母亲所使用的那盒唇彩,实际上是取自上一批死者的血而制作的。每画一次,就取一些血液制成新的唇色供下一次使用。而为了保持这种诡异的鲜艳色泽,就需要加入曼陀罗花的种子粉末作为防腐剂和粘稠剂,它所特有的迷幻香味也刚好能够遮盖住凝固后血块的腐臭。妆扮死者所要用到的最重要的唇色,就是用这两种物质调和制成的。
                              血液代表了地狱。曼陀罗还有一个名字叫曼陀罗华,和开红色在冥界的引路之花曼殊沙华相对,白色的开在去往天国的路上。因此这盒小小的唇色也有着重大的宗教意义:无论死者是应该去地狱还是天国,都可以得到指引。I


                              IP属地:北京18楼2013-11-01 22: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