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将临，华灯初上。 】
【 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三楼整面的玻璃墙边，往下看是渐次亮起的灯光，把这一刻熙熙攘攘人群中的重逢渲染得煽情无比。大厅暖气开得很足，却怎么都抵不住身上一阵阵发冷，高烧，咽炎，带着病飞了十二个小时，如果不是心底里的那股子犟劲儿，怎么能维持住分分钟都想垮下来的冲动。摸出手机划开，依然没有短信没有未接，用力地捏着机身以至于骨节都在微微发白，拨通了冷聿的电话。 】
：我回来了。
【 回来挽救我千疮百孔的爱情。这句话从心里冒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原来骄傲如尹暄之终有一天也会害怕，怕有留不住的东西，怕曾经让她相信一切的那个人。 】
：冷聿，我给你半个小时，处理好你医院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我在你家外面的广场上等你
【 略略沙哑的嗓子低低，对着那头的沉默把话说得没有半分柔软。干脆地挂断拉起箱子往外走，我没说让他来接，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他不会来。 】

【 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痛，竖起风衣领子跺了跺已经麻木的腿脚，其实我根本就不意外他会迟到，甚至已经做好了见不到人的准备。这两种情况的区别只在于，我是对他歇斯底里还是和他同归于尽。这样说当然不愧冷聿对我的恶毒形容之一——神经质。他从来都是对的，冷漠理智还有凉薄，让我爱得不可自拔也恨的咬牙切齿。最后的这一年里我们争吵了无数次分分合合总不够，我是他人生里最大的意外和软肋，失控这样被他视为耻辱的事情只是因为跟我挂钩。软软地坐在长椅上连浑身冰凉的难受都没太大感觉，这一刻的出神是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情竟然失败到这种地步，可笑到这种地步。尹暄之，你完了，你知道么，你早就知道的 】
【 一声急刹车拉回注意力，眸子有些迷蒙看不清情绪。看着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突地笑了一下，漂亮的眉眼瞬间讥讽至极 】
：不能停？那我偏不上车。你能迟到这么久，还指望我听你的话么，冷聿，你是不是又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 我们都是被彼此惯坏的，就像他哪怕跟我冷战还是会逼我吃胃药，就像我哪怕遍体鳞伤地要痛死还不肯和他分开。又能怪谁？ 】

侧过脸看着她，目光冷冽如冰扫过她全身上下，我一直有个疑惑，当她如此无理取闹的时候，究竟能获得什么利益，并且这个利益能驱使她这么乐此不疲。平静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她眼中讥讽让我明白了她的坚定。修长的手指轻敲了几下方向盘，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向了她。尹暄之跟自己其实就是两个极端，她具备所有艺术家该有的浪漫主义、文艺气质以及天马行空的幻想，而自己则只是专注于最大利益化。所以当两个极端在一起，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像磁铁一样互相吸引再也分不开，另一个则像硝酸和烧碱发生中和反应，最后只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滚烫，冷着脸收回手，俯身将她拦腰抱起抗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拎起她的行李箱向车走去。把她抱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然后将行李箱扔进后尾箱，启动了车子拐进了小区。
停好车后拿下行李，将她拉出副驾驶座，直接架着她上了自己的家。我觉得，我和尹暄之都明白，两个人都不得安宁到底是为什么。硝酸烧碱的同归于尽，到底是他们自己不愿放手，而我和她，无非就是这硝酸烧碱，心甘情愿地，同归于尽。冷静地将热水冰袋退烧药一一准备好摆在她面前。
：吃药。

【 窝在沙发上有些脱力，大概是烧得比登机前更厉害现在只觉得身上针扎似的疼。可是尽管如此他碰我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出声，所谓飞蛾扑火就是他有一千万种伤害你的办法，然而不管是有心或者无意你却都甘之如饴。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尹暄之骄傲得不可一世，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傲骨易折伤痛难愈。乌黑长睫覆住明亮眼眸，从这个角度正好看不到他的脸，只有桌上被他条理摆放的退烧物品。热水冰袋退烧药一样不少，他的严谨认真根本不需要长久观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得可怕。所以这样的我，从来都没找到安稳在他身边的办法，永远的相互折磨彼此伤害，爱得缠绵入骨才会痛彻心扉。再看一遍面前的东西最后拿起冰袋往他身上砸了过去，没什么力气，却是真的发狠。 】
：你不是打算不管我么？那你就有骨气点儿一直别理我，不用给我打电话不用给我发短信不用在乎我病没病。摆出一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脸就以为能揭过了，冷聿你就是个混蛋！
【 哑了的嗓子骂人可能有点儿凄惨，说实在的我真讨厌他面前这个没出息到家的自己。抱住膝盖往里缩了缩鬈曲长发垂下遮住了表情，是个拒绝继续交谈的姿势，也是他最为头疼所谓无理取闹。 】

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冰袋，寒意从手心渗入慢慢侵蚀全身，低头看了一眼冰袋就将它扔在了桌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冷眼看着她一切动作。除了控诉便是消极抵抗，这一年内，每一次争吵与矛盾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采用这两种方式来对付我，而最后得到胜利的一定是她，但其中漫长的拉锯战同样使她遍体鳞伤。看着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在气头上的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吃药，拿起桌面上的退烧药撕开两粒扔进嘴里，端起桌面上的热水喝了一大口，走到尹暄之面前，强行掰开她的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之后吻上她的唇将口中的药和水一起渡了过去。我厌恶任何人没有底线地无理取闹，如果对其他人完全可以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但这条原则仅仅适用于对待其他人，而不适用于对待尹暄之。松开了手揽住了她的肩，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然后慢慢地揉着她的长发，神色淡漠的脸上终于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有了一丝波澜。最初见到尹暄之的时候，她的明艳动人她的骄傲耀眼，就像太阳一般光彩夺目，让一切为之黯然失色，唯有她的光辉刻入自己心中。
：好好休息，有事明天说。

【 被迫吞咽的时候喉咙里一片灼热的痛，已经很久没有病得这么厉害，可却只能说是自作自受。透过不自禁颤抖的睫毛能看见他的面无表情，这一刻起我就知道反抗这个词又被丢在了角落。在一起的几年里我早就明白自己的位置永远贴着妥协的标签，没有自愿的让步低头，他也有办法强迫我服从。对于原则冷聿的坚持完全到了恐怖的地步，大概我唯一可以真正骄傲的事情就在于，能让他不停打破底线。如果彼此折磨能让我觉得他在乎我，那我不怕被伤害得无以复加。 】
【 被他揽住肩膀拢在身边的时候有些无措，身子僵直却还是在最后偎进他怀里。离开巴黎前我彻夜无眠，端着黑咖啡看了一整晚画册，其实我仅仅是在考要怎样挽留他，又会有多么难。可现在……他毕竟还是他是我爱的那个人啊。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柔软料子里藏着的味道还是我送的古龙水，就这么惹出了眼泪，流得无声无息却汹涌至极。呜呜咽咽全是委屈止也止不住。 】
：混蛋你不理我，对我不好，害我生病，你怎么狠得下来心
【 在他的安抚下再一次缴械投降丢盔弃甲，爱情原来真的就是造孽。 】

沉默地揉着暄之的长发，由着她在怀中哭泣，我能明白她的委屈与不安，她是旅行作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天都是在各地奔波，长年累月只能靠一部手机一台电脑联系对方，相对于其他女性，她是骄傲独立，但同时她也敏感脆弱，她给予甚为宽广的空间之余，她也无声地索求着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深情，但恰恰她所要的是我给不起的。常年在手术台上的生活，虽说安定却几乎没有空闲时间，一天连着几台数小时的心外手术，下来之后早已经是精疲力尽自顾无暇。我所能给的只有一个安定与一份至始至终不曾改变的爱，而这些却只能给她一丝安慰，从不能让她安心。我一次次允许她打破自己的底线，无非想告诉她，我爱她，一如当初。
给她除去外衣剩下内衫抱她到床上盖上薄被，也许我们早该给彼此一个了结，如今靠着无数争吵再和好如初来维持的爱情，消磨掉我们的青春与精力，而它最终逃不开两个结局——分道扬镳或者携手一生。我期望我和暄之的结局是后一个，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来，玉石俱焚最后分道扬镳才是几率更大的结束。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个女人，我爱了十年，我更想她过得幸福，而非我必须得到。有些事情我已经身不由己，我能做的只有不让她卷进其中饱受煎熬。
：睡吧，明天就好了。

【 眼泪冲刷不掉伤害却能埋没所有的脾气，哭得有多久已经不清楚，直到被他安置到床上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骄傲这种东西从我爱上冷聿的时候就被丢得一干二净，感情里面的骨气要来根本没用。我写过无数的纠葛看过无数的故事，对于爱情本质的理解却始终没变过，千万人之中只纯粹地爱你一个一辈子。抓住他的手水蒙蒙的眸子晃着藏也藏不住仓皇。 】
：那你要陪着我我才睡
【 明天会不会好，我不知道。但是从来只要他说，我都会选择相信。我们两个共同度过了十年那样漫长的时光，青涩到成熟懵懂到理智，不是谁都能够拥有这么珍贵的感情，我也庆幸自己还爱他，还像当初一样爱他。这世上会让我害怕的事情太少，而他不爱我，恰恰是其中之一。 】

将她的手放进被子中盖好，将她耳边的碎发控到耳后，微微笑着点头答应她。很早之前听人说过，尹暄之对自己对原则的坚持的评价是，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我只是一笑而过，从认识尹暄之那一刻起，我的原则中便多了一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看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明天调去门诊就不会像外科一样忙得焦头烂额，陪她的时间也能多一些了。若是换到从前或许会是一种放松，不过现在……这是我守在她身旁的最后一夜，舍不得。低头轻轻吻在她额上，她总是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所有的手足无措都是因为她。以她的资本，找到更好条件的人并非难事，与其留在自己身边冒这个于她来说并不必要的险，倒不如让她离开自己，这样她可以有更好的未来。这么做或许残忍，但有些残忍是迫不得已，而这些迫不得已却必须存在。心里的伤口可以随时间慢慢愈合，但是留在我身边，可能身上的病就无法治愈，权衡之下，我只能选择第一种。附在她耳旁轻声道。
：尹暄之，我爱你。

【 腰间系了围裙鬈曲长发也拢在脑后标准的贤妻良母形象在厨房忙活，开小火咕嘟嘟煨着荷藕排骨汤，揭开盖儿闻一闻已经炖的入味唇边就勾起了笑意暖暖。哪怕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个儿也很少亲自下厨，一是冷聿把我的胃口养的太刁不爱吃别的，二是我确实厨艺不精只会那么几样没得显摆。现在烧退了嗓子也好了，想着他最近工作忙不如犒劳一下给个惊喜，虽说是临时起意可说风就是雨的行动派还是非常迅速的。关上火把乳白色的汤倒进保温桶，对一上午的成果十分满意，转身往卧室里去挑衣服还咕哝着。 】
：你没空回家那我就去看你，看看是什么破医院这么压榨我男朋友
【 下出租车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十一点整，时间刚刚好这时候医院还没开始吃饭。米白风衣亮色高跟鞋的穿着显然和那只保温桶不想匹配，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对那些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到了他的办公室推门而入。我也就是让他们医院里的小姑娘看看，冷聿的女朋友有多漂亮多优秀，可都自惭形秽靠边儿站去吧。把汤放在桌上外套也挂好，坐在桌子后面拿出手机看这一期杂志的排版。 】

北京时间十二点十分。
第一天的门诊班过得十分轻松，看来看去也就几个重感冒，写个病例开点药，十二点准时下班。将白大褂脱下扔在门诊室里，慢慢悠悠地逛去食堂，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听到一阵窃窃私语，似乎还提到了尹暄之。微微皱眉扭头向那扎堆的人头看去，扫了一圈果然发现了熟人，麻醉科小霍姑娘，成天数她最闲天天往这边跑。如果刚才不是自己听错的话，那尹暄之已经来了这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也好，拖得太久我怕再生事端，不如就今天给个了断。扯起嘴角划出一丝微笑，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笑眯眯地走向小霍，上来就直接勾肩搭背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把她带出人群直接向食堂走去，尹暄之等不到自己，必然会四处寻找，而她向来只相信眼见为实的东西，而在食堂被她“无意”撞破，是最合理也最不会引起她猜疑的方式。将小霍按在食堂最显眼的位置，低头笑眯眯地对她道。
：输了真心话大冒险，帮个忙。我请你吃饭。
看着小霍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嘴里也不歇着非要损自己两句才罢休，“找我帮忙请吃饭在食堂，你也太抠门了，冷主任。”也不理她的话唠，转身径自去打了两份饭菜，食堂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在于请别人吃饭不用发愁点什么，反正永远只有三样菜，点和不点都任何区别。端着饭菜放到她面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下次请你吃好的，这次就将就一下食堂，食堂师傅也不容易，天天给你们这些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做饭，还得被你们损，将心比心将心比心。

【 抱着手机跟candy敲定了这期杂志前十五页的排版之后眼睛有点酸，抬头看看表都快十二点半，不由得疑惑皱眉，冷聿的习惯向来是打了饭菜来办公室吃，今天是怎么了转性？起身也没拿外套就往急匆匆外走，只想着过了时候汤就不好喝了难得的一次惊喜可不能有小瑕疵。】
【 找到冷聿的时候不出意外是在食堂，可情况却完全是出乎意料。抱着胳膊看着几步开外并肩而坐的两个人，这个时候我反而觉得有些茫然，不知道怎样的反应才是对的。理智告诉我或许他们只是普通同事一起吃饭，可心底里却有个更冷漠的认知这应该才是他不回家的原因。有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四分五裂炸开在眼前，咬牙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了他的筷子狠狠掼在地上。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这么多年为了爱他我丢的人还不够么，为了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人。好像停顿了很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欠抽。 】
：冷聿你什么意思？

小霍在那边鄙夷自己虚情假意，打趣着自己“不知道谁天天打饭吃两口倒全部，不是我说你冷主任，你看外科一线忙得四脚朝天，你这时候跑到门诊去凑人头，真心不够意思。”也不否认她的话，饭堂的饭自己确实是打一盘倒一半，主要是饭堂给男士们添的饭菜跟喂猪的食量差不多，生怕不把你撑死就是他们的过错。笑着摇着头，这帮手术台上下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野，估计是常年跟男医生打交道扯皮扯惯了，敲了敲她的饭盘。
：快吃饭，等会要是有手术有你受的。
低头吃着自己的饭，更多的注意力分给了饭堂门口，赌不准尹暄之什么时候会到，这场戏说什么都必须让尹暄之看到，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余光一直盯着饭堂门口，终于等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指骨间已有些发白。看着她逐渐靠近，手中骤然一空，筷子摔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闭了闭眼沉默地将筷子拾起放到饭盘旁边，起身扭头面向她，看着她惊诧震怒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低头看了一眼小霍，她正试图要解释什么，微微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对小霍说。
：不用解释了。你先回去，等会儿我给你重新打一份。
目光带着几分笑意盯着小霍，而传达出去唯一的消息便是让她走，僵持了片刻小霍终于起身离开，只不过端着三步一回头的架势，只得一直目送她直到她离开食堂。笑着移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女人。
：我没什么意思。

【 明媚的眼睛里一片清亮的水光，定定看着他对身边的女子温柔言语，看着他目送她远去，忽然觉得面前这张脸陌生得可怕，这个人不是我爱了十年的冷聿，我的冷聿只会对我照顾有加，从来不屑多看旁人一眼。从哪一天起开始不一样了？他明明才说过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用力咬住下唇逼自己把堪堪坠落的眼泪收回去，再松开时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努力平复着情绪只是因为我害怕了，害怕这一次他不会像从前那样证明他还爱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就拉锯研磨似的痛，因为强忍眼角已经一抹红声音却是平静了。 】
：你没空回家陪我却有时间跟别的女孩子一起吃饭说说笑笑，你得给我一个解释，冷聿你为什么？
【 我只需要一个解释，如果合理马上讲和。用力默默地重复一遍，深黑的瞳仁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现在的姿态落在别人眼里应该又是倨傲，可几乎没人知道，其实这时的尹暄之有多强势就有多恐惧，曾经冷聿是懂得的总会悉心维护，如今……如今怎样？我在等他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