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失水的花瓣，或溶为齑粉，遗留着黯淡的香气；或潜藏书页，化作一枚小小的书签。
我愿意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记忆，归于遗忘。
我愿意沉睡在暗香浮动月黄昏，憩息在时间的角落，随梦境消失。
恰似那位在朦朦胧胧之间相识的女子，回归天堂梦境。
——序

浊浊细雨，片片海棠落在女子温润的脸畔，带着丝丝冷冷湿意。时春季节，天依旧寒，地依旧冻，青衣银发的西洋男子静静伫立身侧，微笑着为她拂去残花如云，整理鬓角青丝万缕。温柔得好似清风拂过，带着暖意。
“莲……”绵长的像一声叹息，冷落无奈。
花下女子憩睡之中，柳眉微微颦起，似是梦见了不适意的东西，惹他浅笑。
留恋似的多看一眼，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唱一曲吧，莲。”葬仪屋笑着，细细长长的凤眼里，是观音莲好奇的金青色。“唱你喜欢的。”
这个时候，她就会挺直腰杆，咿咿呀呀地吊好嗓子，慢慢唱：“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
他总是端着一杯好茶，翘着腿坐在藤椅上。偌大的后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倾听鸟语花香，莺歌燕舞。
一曲终了，他就会把茶递过去，眯着眼看她润嗓子。馥郁的茶香混合着园子里不断的花香，沁人肺腑。
观音莲，就像一株水生植物，小口小口摄取着水分，稍有苍白的缺氧之色的脸也慢慢恢复睡莲花似的样子。清秀、淡雅、别致。
葬仪屋看她的眼神总是深邃，着么不透。
葬仪屋迷恋她，对她有一种狂热。他爱她唱出来的每一个音，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她的昆曲，昆腔，穿戏服的样子，穿便装的样子。他都喜欢。
但是他从来不说出来。
他只是每天带她出去散步，隔三岔五带她去布店挑喜欢的、时新的料子，请来最好的绣娘为她缝制戏服、便衫。挑最好的珠宝做珠翠，琳琅地挂满头。他可不愁钱，他的钱很多，他唯一愁得是，莲，并不是那么开心。
阴郁和忧愁，总是弥漫在她的脸上，支离破碎的笑容，是她常年的容装。
“唱一曲吧，莲。唱你喜欢的。”又一次，他这样要求。
观音莲的脸色变了几下，复杂地看着戏裙下摆上精致的花纹，嘴巴缓缓吐出一个音：“上……”只是一下，就突然像是梦醒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忙改口：“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爱莲说》，葬仪屋一直以为她最爱唱的曲子是爱莲说。
他却不知道，在他出门办事不在的时候，观音莲总是痴痴地望着南方，清唱《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背叛
真是可笑啊，他竟然一直以为莲是爱他的。如果不是爱，至少也是有好感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当她背叛他的时候，真的可以不带一点留恋。
那个与他竞价的书生气的家伙，竟然上门提亲了。
还差七天就可以带莲离开这里。
门外，葬仪屋放开他与这古老的青丝国度格格不入的银发，张扬地看着远道而来的男人。
金青色的眼里是阴沉，嘲讽，和一丝淡淡的担忧。
“我听说了，住在这里的瓜尔佳老爷没有纳戏子观音莲为妾，既然如此，我就还有机会向她她提亲。”
“是向我提亲。”他阴沉的声音透露浓浓的不满。“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是我的东西。”
男人墨色的眼睛没有作出半丝退让，闪烁着中国人的顽强：“您至少要允许我见她一面。”
“啧。”葬仪屋把头甩到一边，不看他。枣红色的上褂上披着银丝万缕，诡谲而霸气。
“不行。”
“行！”
竟然是观音莲。
“阿莲！”男人露出欣喜的神色，掠过葬仪屋与女子相拥在一起。
“阿庆哥！阿庆哥！”观音莲的脸上露出了葬仪屋从未见过的开心的神色。
葬仪屋觉得心碎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相拥的两人，背着风站着，银发肆意。

两天之后，葬仪屋默默看着正在描眉化妆的观音莲。他手里抱着火红色的嫁衣，那种热烈的颜色让他受不了。
“莲……”
她的动作停下来，手无力地垂下。
“老爷。”
他不说话了，他觉得现在与莲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倒计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让他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答应了莲的婚事？明明可以拒绝的，明明可以带莲离开的！
为什么要让自己痛苦，独自后悔呢？
“老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手里的眉笔在抖，她的手在抖，她的人在抖。
“对不起，老爷，我对不起您。”她的声音掺了哭腔，肩膀开始一抖一抖。
葬仪屋默默看着她哭，他的心随着她一起流泪。
“阿莲不配得到您的垂青，老爷待阿莲如此好，阿莲无以回报。”她转过脸，令他吃惊，她一直细细描绘的并不是新娘的喜妆，而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戏妆！
桃花眼，芙蓉脸，樱桃口……
似乎又回到那个细雨蒙蒙的晚春，咿咿呀呀的昆曲，像是做梦一样的旋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独属于观音莲的清丽唱腔，并不适合这种浓烈的唱段，可是偏偏到了他耳里，就带了那么一股女子的阴烈，为了自己与相爱的人鸿烈燃烧在一起的热烈！
这样热烈，我如何能……
“莲……”他紧紧咬着下唇。“来，把衣服换上。”他伸手把嫁衣递给她。
“老爷！”
“换上吧，他在等你。”
“可是老爷！您不能……”
“去吧。”
观音莲芙蓉脸上缀满泪水，湿了红红的胭脂，白白的粉。
葬仪屋转过头去不看她，自从那天后她的头发就一直散开着，银丝疲惫地趴在肩上。
身后一片沉寂，好一会才传来默默披衣的声音，丝绸摩擦的沙沙声竟然可以如此寂寞。
“莲，”他看着门外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好圆，好近。”
“老爷，今天是中秋。”
中秋，团圆的日子。
“是个好日子。”他淡淡说。
成亲的好日子。
莲不说话，穿好了，向他行礼，跑出了房间。
留下他一个人，望不尽她的背影，看不清天的月亮。
“好个团圆的中秋……”
回英国吧。
————THE END————

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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