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武士
『一』
对南次郎来说,这封飘洋越海的信,是一个噩耗,但或者由此,也给他们一家带来一个微妙的契机。
“呐,伦子,我们……我们也去那边生活吧,好么。”
疑问还是询问,蕴含在其中的更多的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伦子微微低垂的双眼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楞了一下,缓缓抬起双眼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窄小的房间中,越前两夫妇就这么跪坐在榻榻米下,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沉寂异常的房间与外界做买卖的商人吆喝的声音,揉和成了一只忽高忽低令人心烦气躁的交响曲。就连那快将降落于地平线下垂死挣扎的残阳,也凑起了热闹,穿过窗前破旧米色窗帘的破洞,刺得南次郎和伦子的眼睛生疼。
“我们……真的要过去那边,生活么?”
同样的一句话,在一阵沉默过后,伦子重新反问起自己的丈夫。的确,两年前那个令人恐惧的欧/洲/战/争早已结束,而自己的国家尽管还在乐此不疲地不断的对/外/扩/张,发动了不少战/事占/领了不少地方,但相对于之前的生活,虽然依旧糟糕贫苦,但也相对稍稍安定下来了。说实在的,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本家庭主妇,即使向往外面的未知世界,但也实在不想冒这个险,天晓得这样贸贸然地闯荡那个隶属名唤美利坚国家的小岛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一年前,越前家也收到过来自于夏威夷的信,写信的人,则是南次郎的兄长——慎太郎。那封信的字里行间,满满地充斥着那个永远温暖的岛屿的味道,暖融融又热情四射,隐隐间或许还能闻到不同于日本海域的另一种独特的海洋味道。在那次的来信中,慎太郎不断地劝说着自己的弟弟过来这个和日本相比较堪称世外桃源的美丽岛屿,同时,也在暗暗地低调地炫耀着自己在这边大甘蔗园的工作和生活。是呀,在那一年皆夏季的地方,每天顶着大太阳打理着蔗园的一切一切,收入也只是一般般,的确是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是,这里,能享受到四面八方西面而来的太平洋暖风,带着咸咸的味道,轻抚脸上、背上的汗水,震动着轻薄的棉麻衣袖,发出簌簌的声音;这里,能看到每个人的脸上最真挚最淳朴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露着牙龈,点缀着酒窝……总之总之,慎太郎总能在信中列出自己所感受到的最真切最实在的东西,让人无法不羡慕这个单纯乐天派的家伙。而这些所有的所有,都比不上一个最致/命的事实,那就是——和平。在慎太郎的心中,这是无法动摇,无可撼动的存在。即使在檀香山的西边,坐落着美/军的珍/珠/港/军/事/基/地,但这不影响着这里一派和乐融融的祥和气氛和络绎不绝的富有的观光客。而自己的故乡,只有那毫无节制的扩/张和接连不断的战/争,实在让他心神疲惫。而瞳子——即龙雅的母亲,在五年前生下龙雅后不久因为战/乱和卫生条件等原因无声殒命,留下手足无措的父子两相依为命。而这,也就成了慎太郎移民的引线。
如果说一年前的那封信为说服南次郎过来檀香山埋下了一棵小小的雏芽,那这次这封来自檀香山某孤儿院的信,则成功激发了它的成长与结果。
慎太郎,去世了。
在一次心血来潮跟随友人一起出海捕鱼后,便再无音讯。而在那漫无边际似乎势要占据地球半边的太平洋中微不起眼的夏威夷中,龙雅再无第二个亲人,于是,只能被送到了家附近的孤儿院。院里的修女,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远在彼岸东洋岸上的越前南次郎的地址,告知此噩耗,并希望作为叔叔的他,能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前前后后思索了将近三天,越前南次郎终于作出了决定,前往檀香山收养龙雅并在当地发展,尽管后者看起来困难重重。从摇摆不定到下定决心,伦子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自己丈夫眼神的变化,坚定并又炯炯有神,配上他一贯自信沉敛的笑容。而这明显的举动,也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即使未来迎接着他们的会是各种各样的磕碰,挫折和困难,但只要跟随这样一位充满自信丈夫,伦子觉得无论怎样他们都能熬过这样那样的担忧。
于是,越前两夫妇开始着手变卖着家里的各种东西,值钱的或不值钱的,都想方设法从中抠出最大的价值,然后带上包括回忆或曾经植根与此的所有,于1921年的四月,一起登上了那艘装满货物同时也载着像他一样渴望走出国门的人们的大吨位货船,出发前往夏威夷的檀香山。在海上摇摇晃晃了一个多月,这艘货船无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
“檀香山,我们来了。”南次郎轻声喃喃道,并下意识地轻轻握住身后伦子的手。
看似自言自语的话,却是在向这个完全陌生的异国之地道出一声铿锵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