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热情的人,读幼稚园时就是这样。从记事开始就只会对篮球有强烈的感觉,打篮球是我最爱做的事,其他的时间我都用来睡觉,如果人不吃饭一定会死的话,我想我可以不吃不喝一直睡。
可是现在我睡不着了,睁开眼坐起来,望着窗外墨一般黑的天空呆了一阵,魂魄这才归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醒了,今天晚上回到家连晚饭也没吃就上楼睡觉,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睡到第二天早上,但是我醒了,为什么?屋里很静,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没有往常他在楼下做事时发出的各种声响,也没有平时这个时候该有的隐约的电视机声,一切静得可怕。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终于知道是什么惊醒了我,屋里太静了,没有他的声音。
他是我的爱人,或者是我的情人,藤真健司。其实我也弄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住在一起,却从来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他总是无微不至,亲切周到的关心着我的一切,吃的、穿的、用的、我所需要的所有东西……他都会为我一一齐备,就像……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是的,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不管我做任何事,他都微笑以对,从不曾因我而牵动任何情绪。
他做的东西很好吃,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我差点连盘子都吞下去,看得他目瞪口呆。后来,我就只吃他做的东西。每次他都微笑着看我,眼睛里满是灿烂的阳光。我想我是爱上他了,他身上散发的温暖气息总是令我暖洋洋的。所以他决定搬来跟我一起住的时候,我开心得几乎想大笑。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说:“你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他说不想看我饿死,所以要来给我做饭,他说因为他也曾经打篮球,但是现在退出了,所以希望我可以更好的打篮球,甚至可以代他实现梦想。于是我沉默了,不是因为爱我他才住进来的,我深切的认识到这一点。可是我不能拒绝,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笼罩着一层光辉,俊美如神祗,我被深深的吸引,虽然明知那与我无关。
走下楼,客厅和饭厅里依然保持着我上楼睡觉时的样子,一点没动。桌上的晚餐也没有动过,他特意给我做的蛋哒也依然放在那儿,只是已经变得冰凉。人呢?一丝不安掠过我的心头,他去哪里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任性和孩子气的行为,他一向都是明理又善解人意,我从来不费力去猜测他的去处。拧开灯,果不其然在餐桌上看到他留下的便条。
我有事出去一下。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有事出去?我把便条捏在手里,出去了多久?下意识抬头望望黑透的天空,再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睡觉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而屋里的这个样子说明在我睡觉后他跟着就出门去了。换句话说,他出门至少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
我站在初冬的街头。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因为抵不过料峭的北风而被吹成灰暗的土黄色。我厌恶的低下头不看它。我讨厌这种夹杂着不绿不黄色彩层次的东西,那让我觉得阴沉而无生机,我渴盼阳光,我急切的想见到明媚的阳光——健司的微笑。虽然是对他来说无意义的笑容,那也是我生命里的阳光。
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和围巾,我急切地街上找寻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去哪里才可以找到他,但在街上胡乱的走也总好过在家里空等。居然只穿了一件毛衣就出去了,看着天快下雪的样子,我既担心又焦急。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让他连衣服都顾不上拿就出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是有起床气的。睡觉的时候任何人来打搅一定是挥拳相向,连上课打盹被老师点名也是一样。健司住进来的时候情况并没有改变,幸好他打过篮球,弹跳和反应力都很好,从来没被我打到过。有时候我甚至恶意地想,如果他真被我打伤,那么换我来照顾他,疼惜他,现在的情况是否会所不同?可是我不敢,也舍不得,对着他俊美的面孔,我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无形。于是,我换一种方式,我赖床。听他一遍又一遍的叫我:“枫,起床了!”“枫,再不起来上学就要迟到了!”“枫,快醒来了!”我喜欢他轻轻柔柔的叫我的名字,喜欢听他用清清暖暖的声音叫我,一字一字,刻进我心里。“枫,吃饭了!”“枫,你的球衣!”“枫……”永远那么温和,永远那么轻柔。可是我讨厌他那种八风不动的口吻,讨厌他永远像对孩子般的态度,所以我故意地忽视他,惹怒他。让我起床,不起!叫我吃饭,不吃!可是,被忽视和惹怒的永远都是我自己,他对我永远都没有微笑以外的表情。我想看他为我生气,为我发怒,为我高兴……可是,我得到的只有失望。为什么进入不了他的内心?为什么牵动不了他的心情?我的要求,很高么?
我把外套和围巾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街上的行人很少,路灯把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一会儿前一会后,让我体味着形单影只的味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父母离婚后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我代表多余。从那时起,我就和谁也不再亲近,我的生活沦为一片黑暗沉寂。直到有一天,阳光般的少年来到我的身边,用灿烂的笑容驱走我心里的阴霾,我是那么的依赖他,不管从生活上,心理上,感情上。怕再也看不见那样的笑脸,所以哪怕只是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微笑,我也照单全收。
前面就是商业区,在一家亮着灯光的精品屋前我看到了藤真。他趴在玻璃橱窗上,不断地对着玻璃呵气,让它产生白雾,然后用手拭去;再呵气,再出白雾,再试去……如此不断,循环往复。走到他身后,从晶亮的玻璃反射中看到他泛着水光的双眸,是什么事令他如此伤心?看着他苍白的脸,我的心如撕裂般的疼痛。不可以……对我说么?我的肩膀可供你依靠,我的怀抱可供你栖息,可是你宁愿对着块玻璃流泪也不愿向我倾诉么?
我想抱着他,抚去他的忧伤,拭去他的苍白,挥去他的失意……可是我不能,他从不让我靠近他的内心,他只会给我一个淡然的微笑,所以我不能。我只能将围巾替他戴上,外套替他裹上,然后说:“回去吧!”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