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了，走起！你先回着！-3-

（ 低了细长的眉端，将茶杯持在嘴下，听她逗趣，眼波一抬，悠悠睨着，分毫不差地返她一句，玩笑似的语调。）
现在晓得了，也不迟。你若肯辞，真去当个先生，也容易。
（ 抿了口茶，润得唇齿多了些笑，年少时的梦话，她愿意信真也好，以为是冤她也罢，顺着话茬儿，跟了一声。）美国人不老实。这上天的事儿太玄，临了儿，还是得脚踏实地，稳当。
（ 搁下茶杯，目光温温淡淡的向她一递。当初一支铅笔描云画海浪，简简单一个新天地。现在不再画景，衷于画人。相熟的，陌生的，形形色色的人。依旧老样子，收在画夹里，谁也没有见过。自己唯一赠出的练笔，是在王后号上，耐不住眼前人一阵好磨，便送给了她，边角特意地署了一行清风小字，情谊隽永……思绪一滞，复闲闲开口 ）
这都是几儿的事儿了，那幅画还留着呢？
（ 长笛回国之后就不常吹了，黑色的细长匣子啪嗒一扣，再启时，这副笛，连同那些伴随笛声的过往，都已锈得像蒙了一层薄霜。）
（ 掖去不提，接着想起另一桩事，含了疏疏的笑，问她。）
这周六维多利亚音乐厅，柯文特管弦团，你应该有兴趣？

帮你贴一下。
（ 正想回她一句你若真去开个学校，我辞了工来当先生，也没什么大不了。也许还落个轻松自在，没得现下这般七烦八恼。听她后头这样讲，先忙不迭点点头，又一边想着哪怕是对局座都没这么殷勤，一边自觉好笑地答她：）
有总归是有的，不过么，可得容我装扮装扮。
（ 到底是辞呈还没递，不好刚敲了下班铃就跟沈家的人听音乐会去，如是，情报处新盯的人可就该多我一个了。）
（ 奶茶送了来，小银勺细细地搅着，却也不知道在搅个什么。骨瓷壶嘴里头透出来的奶香随着热气一点点旋上去，变成杳杳不见的薄雾，没端端地忽想起她送的那副练笔，一双人影，也不知真是船头那对夫妇，还是我与她。悠悠地转过心神来，只当是接了上头的话一句：）
哎，这年头，不老实的，可不止美国人啦，就为了你，也总得防着些。

用不着这么麻烦（ 眉悠悠一挑，眼中隐隐是笑，轻描淡写道。）既然有人想跟，一块来，权当交个朋友，省得不尽兴。
（ 端茶又啜一口，轻轻将瓷杯放回圆碟，拖在手心。沈家的场子，军统局的人，熟。军务处江处前日都来陪着林汐捧场，我请底下几个副处，雅俗共赏，并无不可。况且人总猫在暗处，也没意思，总需来点亮儿来勾着捉摸。）
（ 搁了茶杯在桌，自手包中取了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纤长的sobranie，低眉叼着，由宋叔欠身点上，才陷在背后的沙发里。手微微一扬，轻咂一口，细雾缭绕之间，露了笑意。）
我出车送你。

好，有了你，我倒省了买车雇司机。
（ 玩笑了一句，这四九城话大不大，话小不小，我要去的地方不过总是那么几个，走几步也就到了，用不得什么车，这么说究竟是要借着由头离她近些再近些么？也不得解。）
（ 跟她起了身，到车上了才报了住处，这处院子固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一所，但在这北平，我的容身之所，也只仅有这一所。我不是狡兔，也不是猎物，告诉她，是安心的。车子发动，几个街道竟是那么快的事情，叹了一声：）
原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走路好，慢一些。

（ 谈笑间掐了烟，利落起身，轻轻挽了她臂。她腕上还是那一只白玉镯，清冷的贴过来，不言说的温柔。两人上车，并肩后座。听她毫不犹豫的报了住址，这一趟的用意，试探在首，她懂却并不刻意遮掩。是坦诚相待，还是另有三窟，此时不愿辨明。）
（ 街景在身旁后退，望向玻璃窗外那些模糊的人和影，我偏首，她却真切，依如当年。）
（ 听她淡淡叹了一声，我只笑。）好歹是个副处级的了，连车也不配，你这软柿子，不捏你捏谁？外头这样热，也亏你还有这样的清闲心。
（ 汽车拐入东交民巷，渐渐停稳。车前是一株极老的槐树，绿绿幽幽，擎着极大的荫蔽，将日光筛得斑驳。）下次见，替我拿本你译的辛白林。

（ 下了车，我在树荫下，她在车厢里。她是暗的，却周身都融着淡淡的光，我在她眼里，兴许是一半明，一半暗？她是相遇时偶然撞见的诗篇，哪怕看不懂，也是美的，如今再在字典里撞见她，却有了别的释义，摊白了看，也不知这重逢，是喜是忧。）
（ 手搭着车门，有些留恋，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话，一应未答，只是忽然道：）
那你带这瓶你用着的香水同我换。

（ 听得身侧轻轻的关门声，探身将窗摇下一半，只露了一双温亮的眼，将这一方明媚的光影琐住。）
（ 任由窗外微风吻上眼眉，轻轻一压唇稍。）好。
周六五点半，我来接你。（ 不便久留，待她应下，偏首一笑，就收回了身。玻璃窗轻轻升上去，分离开视线，槐影映了侧脸，叫人瞧不清神色，淡淡对司机说。）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