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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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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狂言千笑   

这个宫主神秘兮兮,成天戴着块捂死人的面具。
可怜我一介法医,却成了侍寝宫室的末位公子梅若影。 
——第一卷【青阳宫】 
——————————————
究竟造了什么孽,如今不但被东齐重金追捕,南楚也遣来杀手猎杀。
不过既已决意背负起梅若影的命运,就让我以前世学识为注,与众敌手们一较高下。
只是,心的归属,又在何方。
——第二、三、四卷【南楚寒春·医踪毒影·西江斜阳】



1楼2007-08-21 16:48回复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一卷 青阳宫 第1章 楔子-风息 


    楔子-风息

     
     
     关上整理室的铁门,我拢了拢围巾。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即使供了暖气,空旷无人的走廊上也暖不到哪去。

     走下有些破落的楼梯,大厅的自动门开了,一股浸寒的风就灌了进来。哆嗦了一下,脑袋立时清醒了些。

     一个人呆在解剖室里钩去刀来地弄了一夜,连着对两号尸体分别作了初鉴和三鉴,真的是累得慌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马上就要进入验尸的旺季了。所以同事们都趁着“旺季”到来之前请了公休,我前两个月刚休完,所以现在自然要多担待一些。

     自动门在身后无声关上,留下我站在雪里,抬头望着东方那抹淡灰的亮色。
     

     又一个早上……

     大门门卫远远见我出来,点着头向我微笑,我也笑着向他点头行礼,然后转身向车库走去,取出那半残的自行车。

     真冷啊,过西单的时候先喝碗合和谷的拉面吧,要加大块烧牛肉的……然后回家再喝杯红酒,暖暖身子顺便也去去尸臭。虽然算是比较习惯了些,但是那味道呼吸了一整夜,填满了口鼻面目,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慢腾腾地想着,便迎着刺骨的风向东边慢慢儿地踩着车。

     也许这几日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吧,总之这天我的大脑明显运转不大正常,所以当真正清醒的时候,才无奈地意识到,我已经睡在一片血泊中。


     直到周身的剧痛将自己撕扯得越来越清醒,才想起似是一辆轿车在雪里冲得太快,压倒了鄙人这位不走运的路人甲。那司机也吓得忘了刹车,还将我这个路人甲在雪地里拖了几十米,然后赶投胎般迅速逃了。

     旁边没有一个人。

     手机……我聚齐全身力气摸向口袋。痛极了,直生生要淹没整个身体的痛觉……低喘着把手机摸到,苦笑着呛咳了几口鲜血。

     手机碎了,脊椎、胸骨好像也碎了吧,碎骨也刺穿了肺叶。

     真是求救无门。

     呵,我这算死因明确,希望不要被解剖的吧。可是也许还要鉴定逃逸车辆的车种车速载重等等。算了,谁知道公检那边会怎么算呢。

     事故发生的地域正好是我那院的辖区,若要解剖,九成是要被老熟人们摸个精光了。亏他们还曾说要预定我的身体进行解剖呢,谁知竟玩笑成真了。

     奇怪,为什么明明准备死了,我还能想着这么无厘头的事情?莫非是当法医养成的职业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已经达到生死无惧的境界了么。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渐渐明亮,风渐渐平息,感受着那痛楚逐渐钝去、继而麻木;糟污泥泞的雪地上的寒气从伤口渐渐渗进血里,越凝越深。

     而后,不能自控地周身抽筋痉挛起来,间中似乎还剧烈着弹跳了几下……不过是失血到了极限,加上钙质流失的正常反应罢了。

     昏沉中我还冷静地分析着,然后……

     **************

     有一段时间似乎是虚无的,什么也没有。然后是昏黑,这无边的黑暗延续了许久。
     
     闷……胸口是满满的痛!

     但是在这一片疼痛中,我却满是狂喜!

     我真诚地感谢党和国家,感谢先祖先烈,感谢各国医学同仁们不懈的努力!
     
     要说呢,现代医学事业进步如斯,怎能放弃如此一个祖国栋梁之才世界大好人才?
     
     到底还是被救回来了吧。

     缓缓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眼睛也疼得厉害,肿肿胀胀地随着脉搏的起伏一下一下地震动着。

     好像没有被轧到眼睛啊,莫非是120急救人员假公济私地对某饱以老拳?不对啊,虽然身为同行,但是鄙人一向奉公守法,从来没有私抢客户。我做的每一单解剖,从来都是单位给派的案子。
     
     终算是张开了眼,但是眼前却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太清。

     心里一凉。

     医院病房里都在夜里留着地灯,而且也有自己的供电系统……瞎了吗?是失血过多造成供氧不足,从而导致视神经坏死吗?

     失神地躺着,逐渐想起昏睡前感到的伤处。

     对了,脊椎被碾得破碎,就算神经外科和骨科有多么发达先进,也无法挽回下肢的瘫痪了吧。
     
     到底……还是成了个废人。

     我心中难过,不觉轻轻挣动。这一下挣扎,却真正地大惊失色起来。

     只觉得全身都有感觉,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就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瘫痪,甚至连半根骨头也没断。

     一惊之下,半昏沉的神志陡然清醒。这才发现眼前那一片黑也不是因为自己瞎了,而是因为眼上覆着厚厚的几层布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巨大的不安迅即席卷了过来,抬手就要揭开眼上的布巾。

     但是就在右手达到目的之前,被另一只手挡了下来。

     “哎!公子你怎么老这么不听话呢,你的眼浸了凉水,有些坏了。先敷着回一下暖,等邓大夫来了再给你看看。”

     浸了凉水还要捂热了回暖?这是哪门子狗屁治法!

     那大夫也就是个庸医!不知以前误了多少人去。

     本着医生的良知——虽然目下是个法医——我就想破口大骂。但是还没骂出来,就愣了。
     
     “你……你说什么?”我有些打结地说了几个字就又呆了。

     这声音,有些稚嫩,有些怯懦……这不是我的声音!

     只听那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续道:“我说公子啊,你再随便落水,小心宫主罚你。”
     
     公子?还有公主?这是唱的哪出戏目?而且,那个“公子”两字怎么听起来貌似是指着鄙人的意思?

     完全傻了,缩在厚被下的左手反射性地拍上了两腿间……

     某,某,某家原来,某家原来好像是女性吧,大龄的,女青年!

     ……

     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个声音在哀号着……谁来,谁快来,来把我送安定医院去吧!


    2楼2007-08-2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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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离开之前,还要先治好体内的阴毒真气。要不发作起来可真够受的。

       
       啊!苍天有眼!我真庆幸自己是在邹姓本家里长大,还和大新杨家的远房表姐要好,在现代社会中,像邹氏和杨门那样一直维持着祖上学问的大族,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飞快地在脑中理顺计划,才慢慢爬了起来。


       听小冉那失落的口气,宫主似乎不大宠幸我。幸好如此,要不他哪天前来临幸,我不就立刻完蛋了?


       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转世到梅若影身上的是我,要是其他现代人,不懂医术不懂穴道不懂内功,光这阴寒真气的反复发作就能要了命去。好不容易能得转生,还没活个够本,就气塞经脉、寒气入腑、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而亡,岂不是浪费了这好好一具身体?


       从这真气的藏处和性质可以看出,目下还只是不时发作。除此之外,目前虽只是侵占了足下经脉,可若是遇到了体质虚弱,或严重内外伤患,便会趁虚直入脏腑,瞬间致死。若要杀人,一刀过来就了结了,哪个神经病会用如此折腾的方法?


       想着想着,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


       正想得出神,还没定下正在翻腾汹涌的心绪,脖子上却突然感到一个人的鼻息。酥痒得我完全僵硬于地,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发得老高。


       “呆小影,吓着了?”一把淳厚的男音在我头顶低低地笑着,然后腰上就被一双手臂搂紧了。
       

       “宫主……”又有一个十分冷艳的声音在身后十步开外不满的叫着,我被身后那人轻松地抱着,一起转过身来。原来是个极其嫣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的松林里,自松针间洒落的疏影拂在她面上,煞是惬意撩人。


       真漂亮,身为解剖专家,我不能不从职业人士的角度赞叹她全身上下发出的荷尔蒙射线。……恶寒,鄙人目前已经是个男生了!这样看她,岂不像个未成年色狼?


       单看那一美人,我就知道这个青阳宫主有多大的权势了。


       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故而常常是家有好女初长成,可惜交通不便沤成黄脸婆。美人难求,但他却能求到这么一个堪比中华小姐的艳丽女子,而且好像还不怎么专宠她。

       
       她的目光专注,有些幽怨地盯着抱着我的那人,只在不经意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丝丝缕缕的怨毒,好像三丈长绫般不把我的脖子勒断便誓不罢休的恨毒。


       不会吧……连我这种货色都要妒嫉?


       您,您老没有审美观的么?……不过貌似我身后那人更加没有审美观一些。梅若影长得黑黑瘦瘦,还是个男的,有什么好的了?


       “妍,你先回去。”


       “宫主!”美人有些幽怨地拉长了声音。


       身后那人却没再说话。 


       美人抿了抿嘴,怨怼地扫来一眼,生生抓下根碗粗的松枝,随手忿忿丢弃于地,顿顿足飞一般走了。


       我心底颤颤一抖,那一爪还好不是抓在自己身上。


       身后的人把我翻过来对着他——终于看见了这位久仰大名的青阳宫主。只见他身材英伟高大,体型矫健,是医学上十分健壮标准的雄性身材。可是十分煞风景的便是脸上那一张金色的面具,面具上有精美的明镂暗花,只遮掩住了他嘴唇以上的部分。


       就算面对着目下这样的危机,我却突然很想笑。


       因为这面具……看上去可真像某陈KG导演拍的某部巨作“馒头”里,那副可笑的“鲜花盔甲”里面的奇怪面具啊!(见《无极》……陈大导,偶不是在故意奚落您。)


       “怕了?”那个宫主低头吻在我额发上,害我又落了一地鸡皮。


       我敬爱的……扁鹊、华佗、孙思邈祖师爷大人们!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时的大学同学们有不少是同人女耽美狼,鄙人也不是清流人士,对某些事情虽无目睹,却也有所耳闻。


       可是鄙人只是出于“存在既有道理”的观念,认为应当尊重别人的私事,只要不构成对他人的威胁迫害,一向是持赞同态度的。


       只是如今这类事情落到了自己身上,这又叫我情何以堪!


       ……


       情何以堪!


       我趴在池边,四面尽是冰凉的山涧清水,唯独身后是那个陌生男子的体热,身上的衣服早已像破布一样垂落在岸边的草里。


       天,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5楼2007-08-2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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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若影只是半年前才来的,并不知道中秋的规矩,来前我也就得以此为借口,大问特问了许多。
         
         环视一周,自己就差点被满台美色淹没了过去。

         青阳宫主,果然是艳福不浅。环肥燕瘦都被搜罗于此,就连几名男子,也生得颜如宋玉,貌比潘安。

         那天所见的妒妇周妍也在,坐在位于右首的席位,她是六院之首。因为我住得最远,来的时候也是最晚,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后来的我身上,她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周妍脸上也没有那天的妒嫉和愤恨,只有轻蔑和不屑。我自然知道她不屑什么。
         
         梅若影本就生得平凡普通,虽然筋骨清健俊秀,面目却是一般且偏黑。小冉怕我今日失了体面,临行前还特地给我挑来最华美的袍服。

         我只用“丑人多做怪”为由,没穿那套孔雀开屏似的衣服,倒是换上了最为不起眼的浅灰长袍。
         
         刻下在场众人都似是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开屏孔雀,我倒像迷路闯入的灰鸡。哪里是十六室的梅公子,根本就是兢兢业业干粗活的“没工资”。

         我也不理他们和她们交杂着诧异、不屑、冷漠、厌恶的目光,径自走到右方下首的末尾坐下。
         
         不知究竟哪里扯上关系了,我突然想起前世的一段旧事。

         那时有个大学同学,长得很是难看。五短身材,头骨巨大,学校里的同学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E.T”(电影《E.T》,意指外星人)。可是我却向往像那样的人。因为他并不在意周遭的评说,不在意好奇的、恶意的目光。

         十分向往他在校园中匆匆而过,走路生风,昂首挺胸。

         也向往他辩论会上高谈阔论,足球场上围追堵截。

         甚至是坐在草坪树影的角落,捧书细读。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上自然流泄的自信、谨慎,深思熟虑、我行我素。
         
         不管他长得如何,矮得如何,我就是向往。

         十分纯粹的,与外貌无关。

         是的。

         我的确会因别人的美貌而觉得赏心悦目,却不等于我会被层层的外表皮相所惑。
         
         然而在这世上,能看清我表象之下的人会存在吗,能看清我又愿意包容我的人存在吗?
         
         如果有,或许我会稍加停留;如果没有,我也只能心若浮阳,飘荡四海。
         
         而至凝神,扫视全场。

         眼下既无人懂我,我又何必兢兢业业,讨好于人?


        9楼2007-08-2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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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一卷 青阳宫 第4章 周妍舞剑 


           周妍舞剑

           
           众人隔远互相问讯,或是与邻近的人低头说笑,气氛甚是轻松。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一人与我说话,就连打个招呼的功夫都省了。

           我也不觉尴尬,反正这样更轻松,省得叫错人的名字,一个人坐在末席看身旁的小僮温酒。
           
           也没清闲了多久,突然听到台下衣声窸窣,有人来了。

           青阳宫主缓缓从露台下走了上来,他仍然戴着金色的面具,身后跟着两男一女,也都是各自覆了轻纱。但是单看着身姿,却都是极其动人的美妙,仿如月中人物下凡,风神水韵。
           
           月华流泻,倾洒人身。

           有人肩宽腿长,步履沉稳,缓缓过了两排陪席坐到上首,抬足落步间英气潇洒,恍若王者。席旁的小僮递上一斛温酒,悠然温暖的酒香就溶解在空气中,闻者醺然。

           陈更说了些开场话,这类领导致词我向来是不听的,只是坐着发呆,想自己的事情。
           
           陪坐末席有个好处,躲在角落,没多少人会注意。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领导致词啊。

           又想到前世时我们院那个喜欢开会讲话的半秃院长,突然扑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这一笑刚出,便立时暗叫不好,急忙四处看去,还好领导发言已经结束,大家饮酒赏月,并没人注意到我,真真是大松一口气。

           刚松气时,却看到两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对来。心虚下偷眼回看过去,却是陈更身旁一位轻衣掩面的温雅男子,目光向我这边露出清浅的笑意,举杯遥遥作了一个对饮的手势,便转了眼目,不再看我。

           那是什么人呢?

           不过,又与我何干呢?

           席间言笑不羁,乍一眼看去,真是和乐融融,可我用手暖着酒杯,呆视半晌,不知此时是何世。
           
           发了半晌呆,突然间,一声古拙的丝弦低沉地震响,搅动起平和安稳的夜气。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原来该台上已焚了素香,适才那名遥遥微笑的掩面青年,双手缓缓按捺,在一尾桐木古琴上撩拨出串串凝如深潭般的颤音来。

           那双手在月下晶莹如玉。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温淡君子文雅乐。

           只见那些袅袅沉香在夜气中弥漫出淡白的雾霭,烛火摇曳下飘散着宁静的弦音。
           
           众人都沉醉不能自已。可惜我心乱如麻,只想着如何摆脱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真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别人,却不经意间触到一个人射过来的目光。与奏琴青年的温雅目光不同,那双眼光芒灿灿,逼人凝视。我窒了一口气,赶忙低头装作品酒,错开了来自于青阳宫主的视线。
           
           一曲已毕,众人鼓掌称好。

           “林宫琴艺精妙,我早有耳闻,今日一听,才知道什么叫做见面更胜闻名。”座下一人举杯敬酒,说得甚是诚恳。

           原来奏琴那人正是三宫之首的林海如啊。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世家青俊的书卷气息,感觉如深谷幽兰。

           “沈院过誉。”林海如淡淡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回眸看着陈更。

           “呵呵,奏得好,曲好,人更好。说说你的愿望吧。”陈更看着他,面具下半露的嘴角翘起一个很柔和的弧度。

           林海如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笺,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

           小冉说,中秋赏月之时,每人各展长才,如若入得宫主的眼,就可以许下一个要求。只要宫主能够办到,又不损了别人的利益,这个愿十有八九是能实现的。

           陈更眼角示意,早有一个伶俐小僮上来将素笺收好。

           席间又开始笑闹,互相推让着下一个上场的人选。

           我有些踌躇。这个愿我是一定要争取的,难的就是该如何争取。

           施展长才……某家最擅长的莫过于解剖,难道能要求陈更为我找一具尸体,然后我当场剖个臭气熏天碎肉横飞,然后分析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我看还是免了吧。

           正犹豫间,突然剑风凛然,扑面而来。

           惊讶下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天所见的妒妇——六院之一的周妍在月下洒出一片剑芒。看不出她人长得娇娇弱弱,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剑身反射月光,舞得一团莹白,几乎隐没了人影。
           
           她舞得畅快,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得她有意无意地把剑气往我这儿逼。
           
           真是奇了,这场中容貌姿色胜我的大有人在,她怎么偏偏与我过不去?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改版——“周妍舞剑,意在男宠”?

           好笑之下,我也乐得与她演戏,便顺势将自己的黑脸憋得惨白,露出不知所措和懦弱。
           
           盏茶时刻过去,她突然一剑甩出,银白剑光向上射出。足尖点地,也冲天而起,在空中接住剑柄,转身挺剑直刺地上。

           几声细微的抽气声在席间响起,眼看剑尖就要触地折断,她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收剑入鞘翻身回落,轻盈落到地面。

           “好一手入水鱼鸢,真不愧当年投林燕的盛名。”陈更抚掌大笑,似乎颇为得意,“你随我几年,也没落下功夫,今天就许你这个愿吧。”

           我有些好奇,不知她会提什么要求。

           她却没有像林海如那样取出笺子,有些傲然地笑了起来。突然间我耳旁一股冷风扫过,笃的一声,再看她手中剑已然不在。回头看去,那银光闪闪的利刃已经没入我身后的一棵小松中。


          10楼2007-08-2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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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间凭我武功还有什么事物不能为我所取?妾身只有一个要求,”她的声音冷傲不驯,坚决地道,“在座各位都是身份高贵,不比俗人。妾身就是屈居人下,也没有怨言。独有一人,我是忍无可忍。”

             说到此处,席间已有几人向我看来。

             她也不看我,继续道:“论身份,是贱籍;论样貌,不及中人之姿;论才学,也不见惊人之处,与这种身份低下之人共事一夫,试问我‘投林燕’周妍如何能够忍气吞声。还请宫主免了梅室的地位。”

             原来如此,竟是鄙视我是戏子的出身,竟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这世间人云亦云的人本来就多,我看她武功不俗,眉宇清傲,想不到她也是看重身份差别的俗人。

             阿妍同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你,你可真是女同胞的耻辱啊!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我。看她的大多带着赞同和同情,看我的大多是鄙夷和不满。
             
             看来在这个世界,戏子的地位恐怕是低到了极致啊!我毕竟接纳了梅若影的身体和身份,心中一痛,不知他这个未及十五的少年,曾经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奚落这样的目光?

             眼前这些人面目华丽,容姿双绝,却如此无情,丝毫不去体会别人的心情。
             
             陈更握着酒杯,斜目看向我,半晌没有说话。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想必有些难断吧,如果同意了,说不定会损了他的威严,开相互弹劾的先河;如若不同意,周妍说的却又很有人赞同。
             
             我一口气冲上喉头,干脆顺其自然,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也向宫主讨一个要求。”
             
             “噢?你也要讨要求?不知梅室是想表演唱念做打,还是表演说学逗唱?”周妍说得轻蔑,一眼也不向我看来。

             我轻轻一笑,道:“我想向宫主借一具十六弦筝。”

             陈更微露讶色,问道:“小影善筝?”

             “宫主为何会认为我不善于弹筝?”

             陈更想了想,道:“你的班主说你厌恶古琴,虽学过一点,却从来不在人前弹。”
             
             我一怔,古琴的声音纯正悠远,如君子之音、温玉之音。我不喜在人前弹奏古琴,只是因为古琴要求繁礼甚多,待得焚香净手之后,我早已没了奏琴的兴致。

             梅若影却不知为何不在人前弹奏?也是与我一样的原因么?

             林海如噗哧笑了出来,说道:“宫主,你可是让人笑话了,古琴和筝是不一样的乐器,你可别把张三当成了李四。”

             陈更难得地微窘,挠挠耳边,才道:“琴筝不是长得很像吗?我是怕他厌乌及屋,也不喜欢弹筝。”

             林海如横了他一眼,明明是个翩翩君子,陡然间变得风情流转。

             周妍却冷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戏子能弄出什么名堂。”

             陈更终于发话道:“阿妍少安毋躁,今儿个是中秋之夜,也不要太过了。”
             
             他显然积威甚深,平时虽然不动声色,却能令狂傲如周妍之辈不再放肆,顿顿足,转身走回自己席位。

             我静坐品酒,醺然的酒气直冲鼻腔,是有了一定年头的黄酒。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无人说话,只是互相眉目传言。我就算再没感觉,也知道他们就等着看“一个戏子的把戏”。只是已经不想和他们斗气,抬眼看那一轮明月。

             眼前人虽多,却想起李白的《月下独酌》,真个是独酌无相亲啊。

             少待,已有仆役呈上一具十六弦筝,我双手抚过,便立知这是上好的缠丝银弦,面板也是梧桐木整木泡水压弯的。

             这具筝的音色,一定十分纯净吧。

             我拨了一首小熊跳舞试音。


             多来咪发索索索发咪,

             发发发咪来,多米索……


             才弹到一半,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咳,我讶然看去,原来是青阳宫主陈更大人,只见他不知当说不当说似的僵着嘴角,眼睛向席下扫着,似乎是在示意我看些什么。

             随他视线望去,原来众人都已经乐歪了,鄙夷嘲讽的视线更甚,就连侍候的仆役、温酒的小僮,都低下了眼不敢看我,大概是怕自己笑出来吧。

             他还真有心。我心里一暖,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记得上小学时,语文课本里有篇文章,是鲁班刻凤凰的故事。那凤凰才刻了几刀,连雏形都没出来,村人们就纷纷断言:“这玩意儿好生难看,怎么会是凤凰?”然后都嘲笑鲁班技艺不行。


            11楼2007-08-21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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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当后来,一只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地展示在鲁班手下时,村人们又纷纷叫好。
               
               凤凰刻得好,故事写得更好,一语道破了世人自以为是的劣根性。

               我嘴角一翘,停了弹奏,抱筝起身,走到露台正中的空地。

               四周的人见我突然停了弹奏,还走到众人目光之下,深感大奇,更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
               
               斜眼看向刚刚献筝的仆役,眼中射出斥责之色。那人本来也有轻视之意,但见到我一眼扫去,浑身竟打了个抖,收敛神色,赶紧献上一具矮几。

               而后环目四射,与众人或讥或蔑的目光一一对视。看多了尸体,再看这群夜夜笙歌不解人情的人们,便觉得真是无聊之极。他们大概从没想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竟能有如此的神情,都是一怔。

               我仰天打个哈哈,将筝轻轻放置于矮几上,盘腿席地而坐。

               举指轻勾。

               前世时,邹敬阳的指甲是水甲,凹陷柔软,弹琴筝时总要缠上玳瑁小片。梅若影的指甲却是十分漂亮的木甲,圆润坚韧,拨起琴弦来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直贯秋月凉风之中。
               
               我缓缓张口清吟,正是刚刚有感而起的《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唐人善诗,常常做了诗句,就要在酒肆间伴着琴曲箫笛吟唱,这一首诗吟诵间虽短,却透出浓浓地醉意和洒脱和孤傲。我吟才及半,已然微醺,飘飘然忘了周围的人,神态顿时更加张扬。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最后一个音节缓然消散,周遭众人已露疑惑之色。

               这个时空真真都是俗人,虽有类似楚辞汉赋的文学,却还没发展出张扬狂傲的唐诗、清新婉约的宋词,他们又如何能不为酒中诗仙的李白而惊奇?

               不待他们缓过神来,转指抚捺,曲调渐转,顿时高亢激越。

               这首曲子本就是恣意飞扬,我现在对那些空有面貌的人已经鄙夷透顶,随手一挥,拨出几声似嘲似讽的清响。

               林海如大概是自幼习琴,闻弦歌知雅意,眼中的光彩已是大涨。

               陈更却没再看我了,只握紧那盏青玉酒杯,呆盯着杯中酒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我将笑不笑地斜觑了周妍一眼,她的脸色已是铁青,大概在不忿我这贱籍之人也能吟诗作乐吧。不过即是出身戏子,歌唱乐舞本就是我的吃饭家伙,也不必怕他们怀疑我的身份。
               
               不知怎的,这时候突然想起“鸡同鸭讲”的典故来,我在这里和他们弹琴论诗,不就是“鸡同鸭讲”么。况且,我这么一个不搭调的外来人,何苦跟他们争风吃醋?

               而且……想到一事,浑身突然一颤——怎么办,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好像被自己的行为给雷到了——以前多少也接触过一些耽美,多多少少也看过些穿越,还总是奇怪,怎么现代人到了古代就突然变成吹拉弹唱的能手了?

               算了算了,什么意气之争的年轻气盛全部被雷飞了,我无奈地冲面具男笑笑,便罢手不再弹第二曲,转头对周妍笑道:“真是献丑了,说实在话,在下此番可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了。”


              12楼2007-08-21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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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噫了一声,宫主还有父亲?可是立刻就平了心中的疑惑。人自然是有父亲的,陈更也才二十有几,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父亲自然是有的。只是一想到在青阳宫中唯我独尊的青阳宫主,居然还被父亲管着逼着学文化,我脸上的笑就越扩越大。

                 不行啊,陈更,怎么我觉着你越来越没地位了呢。

                 “那么,陈叔是想让那三人安心回去?”

                 “正是。”

                 冷副回答的时候,我已经整好了衣裳,从帐子里出来。

                 他讶然地看着我仍然繁乱的发角,我不好意思地道:“帮别人梳是一回事,我自己总也梳不好。”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也曾想你总有不擅长的事务,想不到竟然是梳髻子。”说着就把我头上的乌木簪取下,三两下帮我挽好又插了回去。梅若影长得本就矮,所以我连蹲下都不必就让他轻易梳齐了头。

                 他已经四十好几,孩子也和我一般大小了。也许是见我做事伶俐干脆,也时常把我当小辈来宠。

                 “冷叔放心,我这些天陪着宫主,别的活没干,书倒是看了不少,现如今就去现学现卖一番吧。”想了想,又道,“冷叔觉得那三位老者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自称是岁寒三友,应该是文雅智慧之人。”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老陈正陪他们温酒叙旧。”

                 我闻言一愣,道:“不是煮茶?”

                 东齐人嗜茶,来往会客一般都会由主人煮茶相待,如若无茶,倒显得主人家小气,甚至让人觉得粗俗。

                 “不是煮茶,而是温酒。上好的陈年花雕。”他答道。

                 青阳宫自然是不会吝惜那点儿小茶小水的。陈叔平时算账虽精细,可当花费的时候他也决不会手软。岁寒三友显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如果不煮茶而温酒,那就是因为他们喜酒不喜茶的缘故了。

                 我沉吟一会儿道:“既如此,还请冷叔去向林宫借一具古琴,普通的即可。顺便跟林宫的书童小六要几颗今年新酿的梅子。”

                 那岁寒三友既是爱酒之人,那骨子里少说也有三分豪气,不会是不知变通的老古板。要与他们论礼乐文采,文绉绉的因循守旧可不成。

                 这单子事务也不算特别吃亏。再说我现在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主人家让你显山露水一下,让你不要装傻扮白痴,你还能梗着根脖子嚷嚷说不要吗?也只好将就着先接了吧。

                 ***************

                 我在雪中缓步而行,听雪轩周围为了应景,并不铲雪扫除,这雪已经没上了半截小腿。幸好换上了鹿皮里子的踏雪长靴,也不觉得寒冷。

                 所谓的听雪轩,说穿了其实就是个木棚子,四面透风,只围了半透的竹帘供赏雪之用。

                 还没到近前,便闻见浓浓的酒香透过帘子飘了出来。虽是冰天雪地之中,却让人闻着便浑身生暖。

                 心中一阵荡漾……这味道,我却是十分熟悉的。记得幼年住在绍兴本家时,也常能痛饮鉴湖纯水酿制的陈年花雕。

                 想不到再世为人,远离故土,还能遇见熟识之物。

                 待心绪稍平,便抬步踏上木阶,在帘子外抖掉了雪末子,才揭帘走了进去。

                 听我进来,陈叔和坐在其中的一个面目慈善的白衣老者举目向我看来。

                 只见陈叔从容站起,向那三位老者介绍:“这就是我从南楚请来的书生,梅公子。”又向我道:“这三位是极有造诣的高人。”但究竟是什么方面的高人,也没跟我说清。

                 我听他一一介绍,也自观察着。

                 银发苍苍的灰衣老者自称松仙,身骨挺拔的青衣老者是竹叟,刚才抬头看我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白衣老者叫梅友。三个人围着搁着个尺来高的青铜酒盉的地灶席地而坐,面色泛红,映着帘外的雪色、灶里的火光,显得煞是仙风道骨。

                 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梅友”二字时,我却差点要喷——姓梅的果然讨不了好。

                 像我,原来被小冉叫“没工资(梅公子)”,还是十八室时被尊称为“没事(梅室)”,后来武师庄丁常有人叫我“没胸(梅兄)”或“没弟(梅弟,至于是没了哪个类别的弟弟,大家自己看着办吧)”。现在竟然还有人叫我“小妹(小梅)”……我郁闷,我不想联想到《十面埋伏》里那句很经典的台词——“小妹,你不要死……”(见章子怡饰演之“小妹”~)

                 这老梅倒好,竟叫做“没有”——啥都没了,寒……

                 为了礼仪起见,我化悲愤为微笑,深深躬身见礼道:“晚辈不才,今日得睹三位老前辈的真颜,真是三生有幸。”

                 老梅捋须微笑,他和我是大梅见小梅一家亲。

                 松老头却爽朗地笑道:“我们哪是你的什么前辈,又有什么三生有幸的了。”

                 我呵呵一笑,指着地灶上焙着的三足云纹盉,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得遇酒国前辈,自是三生有幸。”

                 言罢,也不再顾及长幼礼仪,找了个空位与他们席地而坐。

                 这三人各有风骨,想来人生阅历也是不凡。只是不知为何陈叔对我如此有信心?竟让我来挫他们锐气,让他们知难而退,回去复命。

                 一直沉声敛目的竹老闻我所言,沉吟一会,忽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却不知是哪位能留得名来?”

                 我歪着头一想,这世间好像没曾出过孔子、曹植之类的人物吧,刚才也只是图个应景,顺口引了句李白的名句答他,何曾想立刻又带出了新题目。

                 幸好我这些时日也看了许多书,自有应对。只向竹叟洒然笑道:“昔日北燕太子慕容保于黄河之边送死士伍良刺杀西秦王,不就以酒壮行?东齐都尉王勃良西行戍守,寮友尉迟德昭不也以酒赠别?圣贤虽也名声留于千古,却都是高处不胜寒;饮者虽别有伤怀事,却有至亲好友以酒相伴。比之圣贤被素不相识的万千人祭奠,我更宁愿亲朋好友将我牢记。”

                 “好个高处不胜寒,好个不屑于虚名的小子。”梅老听我说得断然,笑了开来,道,“小小年纪有这般气度,想必你在南楚也是很有才名了,有甚字号没?”

                 我笑道:“晚生名若影,字超风,取的是超越世风之意;因为行事颇为离经叛道,朋友们给取了个号,叫东邪居士。”

                 东邪居士梅超风……我有点寒。不过就这样吧,又方便又好记,免得我以后忘了。幸好姓梅的名人里面还有几个是听起来有点味道的。

                 一直默默无言的松仙老头此时却怪叫一声:“得嘞!”


                17楼2007-08-21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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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一卷 青阳宫 第7章 品酒[上] 

                  品酒[上]

                   

                   松老头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显然刚才全神贯注地并不是在我们间的谈话上。随他目光看去,只见那雅致的青铜酒盉顶上已经蒸腾起极其轻微的一股水汽,淡而不散,少而不绝。

                   
                   他舔了舔嘴,满脸馋相地把三足盉移到离火稍远的地方放着,才抬头看向陈叔,毫不客气地道:“家旺老儿,还不快把酒盏递来。”


                   陈叔名家旺,挺符合他管家的身份的。只可怜他才年过不惑,精神正当壮旺,就被个满面白髯的老头叫成了老儿。


                   好在陈叔向来最是有修养,我常常怀疑青阳宫有个不大爱责罚下属的宫主,却没出现恶婢恶仆,极少发生欺上瞒下的勾当,大概就是因为陈叔的威严稳重。


                   只见陈叔不亢不卑地起身,行了两步,从靠梁柱处提来一个装放酒具的小柜。他修为深湛,也不刻意显露,小柜虽不重,难得的却是这几下子折腾,柜中繁多且轻飘的碗盏连晃都没晃一下。
                   

                   松老头凑过去瞧瞧,就干脆地弃了酒盏,选了酒碗,也不小气,一下子倒了四晚佳酿,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递给众人。

                   梅老饮了一口,转头向陈总管赞道:“真是好酒,味道沉凝,暖而不涩,你藏了有几年了?”
                   
                   陈叔和竹老都是浅酌细品,听他这么问,陈叔也不与他同笑,平平地说道:“这花雕不比烈酒,出了窖后贮藏颇是不易,也只藏了九年工夫就被你捣鼓了出来牛饮,真是暴殄天物。”
                   
                   松老拿了自己的酒碗,痴痴然观了半晌,才凑鼻细闻,脸上一派幸福神色,喃喃地道:“这竟是白衣教绍兴分坛自酿的精品花雕,一年外供也不过百坛,竟被你老小子藏了十坛。”
                   
                   我闻言微惊,这可不比人头马XO还珍贵了?看着碗中物,已经出了细微的沉淀,心中感叹。这处的人习惯以青铜酒具温酒,却不知这对黄酒最是糟踏。

                   浅酌了一口,味道也与曾经所尝大不相同。

                   虽有好酒,却不知品味,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松老一边尝着暖酒,一边拿眼睛斜斜地看我,意味深长地说道:“醉酒于夕照兮,而能得当歌否!梅小弟,你品着这酒,却不知有何感觉?”

                   分明是话外有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么?果然不愧是爱酒之人。如果我连他的意思也听不出来的话,那他们就连考较都可免了,直接把我PASS掉。



                   酒非水,亦非茶。

                   水可解渴,茶为怡神,酒却是迎日助兴、对月销愁之物。



                   弦外之音分明是要考教我的人生阅历与度量深浅。真是狠啊,看我年纪轻,以为我见识浅短,所以就出这题目难为人么。

                   我把碗双手捧着搁在膝头,正想答话,却听得竹帘一阵摆动。愕然转头看去,原来是三宫六院之首的林海如到了。

                   “好浓的酒香,不知今日可还有区区一席之地?”他还未放下竹帘就淡笑着调侃起来,颇有一贯潇洒人生的风度。

                   林海如自中秋与我琴曲论交,至今已经三月有余。初见他时,他轻纱覆面,后来因与我相谈甚欢,私下无人时也就把面纱去除,相对促膝而谈。

                   他自雪中进来,身上却不见一片雪花,干干净净地踏入听雪轩,眼角都含着温暖。让人看着已不知是酒香熏人,还是他的笑意醉人。

                   傻愣愣的小书童六儿捧着一具罩着素丝蜀锦的古琴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身上沾了些许雪片,进了暖处,已经湿了一些。

                   林海如向他笑笑,小六儿就乖巧地将琴具交与我,连半个顽皮眼神也不敢给我,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他躬身向那三位老者道:“经年不见,三位前辈还是一样仙风道骨,真是羡煞晚辈。”
                   
                   梅老讶异地咦了一声,奇道:“林公子向来好大架子,却不知今次怎会肯与我们一众黄发老头相见?”

                   原来他们竟是旧识。

                   林海如也不答话,只在我身边挤着坐下了,顺手扯下面上轻纱。

                   陈叔见他如此,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悦。三宫的主人一般都是轻纱覆面,不让人轻易得睹。林海如在外人前如此随意,已经是忤逆了青阳宫主的面子。

                   但毕竟他毕竟是三宫之首,地位比陈叔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半点,陈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尽管天寒地冻,他纱下的脸孔仍是温润生暖。每一次见他,总让我想起周敦颐的《爱莲说》。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翩翩君子。

                   他转头向我笑了笑,也不理那三个老者,低声道:“你今日弹琴,怎么都不请我?”顿了顿又道, “我听六儿说你要借琴,就巴巴地亲自奉琴过来,就盼着听你一曲,可别让我失望。”
                   
                   我听他说得郑重,赶忙扯开薄锦。里面竟是他最喜欢的那具两百年古的螺钿盘龙纹桐木缠束丝弦琴。

                   桐木存得越久,就越是空实利落,振出的琴音就越发的清越悠远,想不到他竟如此看得起我一个小厮,把看家的宝贝都拿来让我使了。

                   大惊失色下,赶忙将琴收了,递回他怀中道:“这等宝贝,我可不敢碰。”
                   
                   “怎生不可。好琴若无人演奏,也只能算是块朽木;若让愚人摆弄,顶多也就是个能发声的物事。”他又把琴送回我怀中。

                   “这个道理我懂!只是我今日尚未沐浴,又无焚香,只怕埋没了你的名琴。”
                   
                   林海如听了,终于是有些犹豫了。他侧头想了一想,说道:“你向来干净,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沐浴。至于熏香,我看这四周满是酒香,也将就着些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未作反应,那边厢的梅老头就已经先大奇了起来。他插入问道:“林公子向来最重这些礼仪,今日竟然破例,真是奇了。”

                   陈叔却笑道:“如果没有这一手两手,怎会被我巴巴地从南楚之地请来陪宫主读书?”
                   
                   一直沉默的竹老闻言,突然对我说道:“既如此,我倒想考较考较。”

                   梅老头却立刻反对了起来:“我说老二,老大的问题他还没回答,你就想抢先?老弟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插队的。”

                   我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松老刚才问我对这酒的品评,于是放下怀中古琴,歪头对那三个老头一个个瞧了过去,说道:“这酒可是绍兴花雕?”

                   “正是。”竹老答得简短。

                   “噢?你品得出?”梅老问。


                  18楼2007-08-21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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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黄酒,甜者居多,饮胜则令人停中满闷。绍酒却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所以实为上品。味甘、色清、气香、力醇,唯绍兴酒为第一。”我慢慢说着,见松老轻轻颔首,梅老面现欣赏之色,突然话音一转道,“而最重要的是,刚才松老先生不是已说了,这是白衣教绍兴分舵自酿的精品花雕么。”

                     听我身旁轻微地扑嗤声响,原来是林海如笑了出来。他凑到我耳旁说道:“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是品酒大家呢。”

                     他的声音并没刻意压低,周围的三个老者已经有两个面色尴尬,只有竹老仍是面无表情。
                     
                     我清咳一声,续道:“花雕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夏日冰镇味道清冽,冬日温焙则暖入脏腑。只是,花雕不比烧刀子,可不能这么温的。”
                     
                     “哦?我酒龄数十载,也只见以盉或斝盛了兑水加热,却不知温酒还能有何法子?”
                     
                     我笑着看陈叔,说道:“陈叔今日可能让若影僭越?”

                     他含笑点头,扬声唤来一个小侍,我抬目看去,却是小冉。他不是在沉露居侍候着陈更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没细想,不动声色地吩咐了诸般事宜,见他下去准备,才转头看向林海如,右手一伸,摊在了他的面前。

                     刚才小冉进来时,他又自蒙上了面纱,此刻正在取下。见我大张的手掌心,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让小六带来的梅子呢?”

                     “原来你要这个。”他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金灿灿地躺了几粒小果,正是我和六儿深秋时腌制的梅子。

                     而跟了陈叔一阵的小冉也已经长进多了,没用等多久,就把我要求的物事准备齐全。
                     
                     黄酒如果用金属器皿盛放,会因化学反应有些变味。陈叔身边那贮酒的瓦坛已经半空,我只把剩下的半坛子冷酒倒进一樽白瓷酒壶中,然后搁到一个小桶里用温水浇淋。

                     松老头应该是个最大的酒痴,见我摆弄得奇怪,就问道:“梅小弟,你干吗要往酒壶上浇水?”
                     
                     我弄得专心,想也没想地就答道:“这绍兴佳酿清甜爽利,在这样的隆冬将酒隔水加温,温热时酒香扑鼻,细品慢酌,暖人心肠,最是惬意。可惜这黄酒经贮存毕竟会有沉淀。不过也只是酒中蛋白质凝固,只需用摄氏五六十度的水浴加温,即能去除。”

                     他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蛋白质?摄氏?”

                     我这才发现此时已非旧世,眼前人更非古人。心下凄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家乡品酒的术语。”

                     “噢?不知梅小弟家乡在何处,我可没曾听说过。”松老头又道。

                     我心知他大概阅历丰富,也怕他看出蹊跷,就微微一笑,没再答话。

                     只浇了几遍温水,酒气就开始渗出壶外。松老头闻得酒香清冽,不似刚才的浓郁侵人,大奇道:“奇怪,奇怪,同样的酒,怎就能温出不同的味道来?”

                     有好物却不知如何使用的事例,自古有之。我所在那社会,也常常有暴发户花大价钱购买奢华物件,却常常把小A当成小B用,小B当成小A用的乌龙事件上报。

                     所以我也不向他废话,自打开壶盖,取出两粒梅子投入壶中。

                     这酒自然是极好的,但要会喝。想当年唐朝名士贺知章请诗仙李白畅饮“天之美禄”的绍兴佳酿,不巧那天贺老没带酒钱,于是毫不犹豫地解下作为官员佩饰的金龟去换酒。
                     
                     我原生长在绍兴,所以这“金龟换酒”的故事是自幼就听说过的。在成年之前,家人都禁止我饮酒,独独花雕是个例外。其实这也因为当时我正学医,黄酒恰恰也是泡制药酒的上好材料的缘故。
                     
                     小学那会儿,我迷上了看《三国演义》,和表姐一起看到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十分羡慕他们的英雄气概,于是也向效仿之。可巧那时候梅子还没下来,于是就用话梅代替,味道竟然很是不错。于是都笑曰:“我们这是‘话梅煮酒论狗熊’吧!”

                     毕业实习时,我常在医院里值夜。一夜过去,回到与别人租住的小房间时,室友往往已经上班去了。那时坐在大厅的落地窗前,迎着清晨有些凉意的阳光,取出收藏的酒具温酒独酌,煞是悠闲自在。

                     前世已经不堪回首。

                     再温了两回,透出酒壶的香气中已然多了梅子的酸甜气味,掺着原本就清甜醇厚的酒气,顿时让在场人都醺醺然如微醉。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黄中透红犹如琥珀。

                     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黄中透红犹如琥珀。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那松老头子一边喝着一边啧啧有声,最后干脆把杯一放,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我来。我眼尖,只见那杯子明明是轻轻放下,却已经是整个嵌入了木板地面。更难得的是,木板与杯子贴合得严丝合缝,连一根木渣都没起,而那薄脆的白瓷盏子也没有一丝裂痕。

                     换上普通一流好手的话,大概也能保证瓷杯不破、地板穿窿,可是要想破出个那么个漂亮浑圆的小洞,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果然不愧是南边来的孩子,品酒雅意独树一帜。”他道,“既如此,我们也不拐弯抹角。我们此次前来,是受了青阳宫主的父亲之托,要代为管教他的这个小儿。若你学问见识确胜于我们,我们也好无愧于心,回去交差。”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19楼2007-08-21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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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一卷 青阳宫 第8章 品酒[下] 


                      品酒[下]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真有些好笑。

                       陈更在宫里虽然发令不多,我也很少见他威势逼人的样子,可他却独有一番自内而外的傲岸气势,让人不敢轻忽。整个青阳宫上下,都唯他的命令是从,又怎会有人叫他做“小儿”?不知他听了这番称呼又会作何感想。

                       岁寒三友仨老头其实也十分有趣,要不干脆就别帮陈更了?让三老来管教管教他,说不定我也好轻松一些,不必天天跟屁虫般的跟东随西。

                       更何况我还是比较看重我的小命的,不想也被他们拿来当钉子在地板上钉洞儿玩。
                       
                       可是那边厢陈叔眼中寒芒一闪,一个警告的眼神向我扫来。

                       好凌厉的眼神!
                       
                       ……陈叔看来是厌极了那三个老儿。

                       这位陈总管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早有耳闻目睹。要不他也不能治理得整个青阳宫上下奴婢俯首听命,甚至连三宫六院十八室都不敢忤逆他。我毕竟还是在他手下做事,要惩罚,他的惩罚肯定比那三老来得要更快捷直接。

                       我赶忙收敛了算计陈更的心思,力图诚挚地对三老道:“但凭三位老前辈指点一二。”
                       
                       竹老接过话头,脸色仍一如既往地沉肃道:“既是品酒,就以酒为题,行文一篇。”
                       
                       “这……”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面上犯难。

                       这年头,行的都是些类似楚辞汉赋之类的文段,我虽然熟识唐诗宋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研究高古的学问。要考较我的行文,嘿嘿,不好意思,我不擅长。

                       竹老头看我犹豫,捻须笑道:“梅公子该不会有什么难处吧。我想既然是陈总管事选出来的人,大概也是有些本事的。”

                       这干瘦的青衣老头刚才一直面色沉凝,还让我以为他不会笑的。原来他会!只不过是趁你病要你命的那种奸险的笑。

                       我此时骑虎难下,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定计。既然如此,那我就扬长避短。他们赋他们的楚辞,我只做我的唐诗。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懂,接不接受这新鲜事物,就不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
                       
                       陈叔,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我并非超人,无所不知,既然能力所限,也只好奋勇一搏。
                       
                       于是我也和他呵呵一笑道:“晚辈怎会有难处?只是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卖弄,还请前辈开题。”

                       和气的梅老头听我这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我这二哥的文采也是极好的。二哥,你就先做一文,也好助助酒兴。”

                       竹老捻须不语,举盏抿了一口。当他放下酒盏时,斑白的长须微动,朗声缓缓吟诵。
                       
                       我凝神细记,却是一首楚辞体的诗歌。想来大概是赋文篇幅较长,堆砌词语,好用难字,所以饮酒间的行令,一般还是以辞而非赋为主。

                       但听他慢慢诵道:


                       “酒可共饮兮,不可独藏;

                       其冽无杂兮,众众同其香;

                       凛然沉醉兮,散发而飞扬;

                       神魂若离兮,於中夜乃存;

                       微酩而促膝坐以待兮,小童以沽取;

                       青旗之阑珊于灯火外兮,佳酿已觞。”


                       他慢慢地吟着,声音平静,毫无停顿地顺畅,可见他虽已是垂垂老者,却仍是文思如泉。一首辞说的是夜来与朋友相聚,十分欢畅。后来因人多酒少不足饮,只好连夜让小童出门沽酒,自个儿微醉心焦等待的事情。

                       他诵毕之后,又自取了酒壶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众人都齐声叫好,我虽也面色诚恳地赞美几句,却忍不住直犯晕。

                       这些兮啊矣啊的,字数不羁韵律不限,主语谓语宾语不分,还夹杂着一些生词。我虽然有些家学,却不是擅长古文。兼且高中读的是理科,大学读的既不是中文专业,又不是历史专业,所以此刻听得还真有些不习惯。

                       陈叔见竹老拔得头筹,一个劲用眼神示意我上场,却见我仍不动声色——其实我这哪是那么游刃有余?我只是在想着怎么拿唐诗替了楚辞,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林海如却先我一步将酒盏重重往地上一顿,朗声笑道:“前辈好文采,真是读之顺口,闻之有趣。晚辈以前倒是失敬了,礼尚往来,也请前辈为我品评一首吧。” 

                       他前面还自称“晚辈”,后面就改称为“我”,傲气得很,可见并非真正心悦诚服。不等三老提出异议,就朗声诵道:


                       “叹长空之皓洁兮,愿单骑而远游。

                       惜怒水之奔逝兮,焉长歌而止流?

                       怀乡远而登高兮,独郁结其谁语!

                       夜不寐而独醉兮,望幽月乃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忧愁。”


                       一首辞下来,虽也是在诵酒,意境却已经大不相同。有仗剑江湖的孤傲,有思乡怀旧的柔肠,有夜不能寐的惆怅,还有看天地远大的志向。

                       林海如本来就是个乐痴。与我论乐时,曾将我锁在他的厅内不让我走,也不让陈更带我走,非要论到我困得眼冒金星,言语混乱时才放人。想不到于文,他也有独到的造诣和胸襟。 
                       
                       他一边念着,余人一边点头,暗自品味。他却趁着别人细思之时,偷偷侧目向我抛了一个戏谑的眼神。我失笑,想不到他还有这些花花肠子,本来以为他是文痴大发,结果竟然是为我解围来着。
                       
                       他的辞做得精彩豪迈,自也得到一番称赏。那竹老对林海如神色间已经温软许多。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类文士虽然恃才傲物,却不像武将那般常常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只需见到才气与自己相当或更佳的人,常常会引为知己。

                       只是那位看上去比较刻薄的竹老头并不会因为林海如的才学而对我爱屋及乌、颜色稍霁。当他的眼睛扫向我时,已显得更冷,想来是刚才我的犹豫不决让他小瞧了去。

                       “林公子的辞做得好,老朽深感佩服。只可惜,”他的话锋一转,面向我道,“陈宫主的伴读是梅公子……”

                       言下之意就是:你甭躲在林海如后面了,反正迟早是要出来露脸的。

                       这次再也推托不得,我暗自吸了口气凝定心神,才向他轻浅地一笑,继而肃容答道:“晚辈原本就不及前辈,所以听了前辈的妙文,已经自愧不如。”

                       他一听,脸上更显鄙夷,冷哼一声道:“那你这是认输了?”


                      20楼2007-08-21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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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似乎有点为我着急,松老在一旁自斟自饮,陈叔面色有点难看,林海如却莫测高深地望着轩外的白雪不再说话。

                         其实有林海如那一板斧的缓冲,于我已经是足够的了。

                         解开束琴的薄锦,将那具丝弦古琴搁置膝头,勾指轻挑。一个低沉的单音暗暗地响起,震荡着蕴着酒香的空气,纯净而动人心魄。是一种虽不成乐,却久远得让人无法释怀的声音。
                         
                         垂头轻拨,随着第二个单音的响起,和乐吟诵:



                         “酒常共饮难独藏,

                         其冽无杂远留香。

                         散发执杯飞魂魄,

                         夜话秉烛笑空坛。

                         夙夜坐待沽清酒,

                         梨花旗卸酿已觞。”



                         我念第一句的时候,竹老头已经噫了一声,第二句的时候,林海如也噫了一声,到了最后,大家都面露讶色。

                         又随手勾了一个余音,久久消散后,才抬头笑看他们,问道:“大家为何如此惊讶?”
                         
                         “这是……”竹叟有些犹疑地问道。

                         “正是前辈刚才所作的那首辞,晚辈将它改成了诗。”

                         “诗?可是远古之时,流传于民间的风、雅、颂的那种古韵诗歌?可是听着却又不十分相像。”
                         
                         自然不一样。他说的诗,是诗经里那种无韵有律、发自内心的最简短的文句。我说的诗却是讲究押韵骈文、首颔颈尾的唐诗。

                         洒然笑道:“却不是那种诗。这是晚辈模仿古时诗章行文而创的一种文体,讲究押韵,不用难字。”

                         这时还没有规定诗的行文规范,那我只好厚颜无耻一下,就说是自创的吧。
                         
                         “原来是公子自创!”竹老听得神情大变,顿时郑重地道,“读之朗朗上口,配乐吟唱独有风味——果然有点门道。其实老朽也总觉得,辞虽意蕴悠长,可惜无意义的字词太多,显得冗杂;赋文虽然繁华,却过于讲究骈四骊六,多用生僻字,读之生涩难解。想不到公子竟然能别出机杼。如果不是有了极深的文学造诣,又怎能自成一家?老朽不才,甘拜下风。”

                         我暗笑,这竹子老头看上去刻薄冷漠,其实不然,只是因为我们没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真个文痴!

                         恐怕他本是喜欢煮茶的茶派,可是这回与松老梅老同来,他自己偏偏又看中那些敬老先贤的美德,所以只好闷闷不乐地喝些黄酒,只能就些看不顺眼的名目发发牢骚吧。

                         松老本只是慢慢细细地抿着酒不说话,如今见竹老刚与我交手一合就自认不如,赶紧放了酒盏,呵呵笑道:“梅小弟年纪轻轻就能自创文体,自然是了得。可是如果只有空架子,却华而不实,没有内容,也不能就说是上乘之作。不如小弟再多做两首,咱们一同品评品评,再定高下。”
                         
                         林海如正想反驳,我屈指轻挑,勾了一个短音。他素来知我琴意,立刻止了话头,讶然向我看来,我只轻轻颔首让他无需担心。

                         这回也不用动琴,转目四顾,听雪轩中寂静无声,唯有轩外飒飒的落雪和地灶里劈啪作响的烧柴。

                         思索了一下,缓缓诵道:

                         
                         
                         “卧阁听吹雪,

                         薄暮西山寥。

                         举酒看远路,

                         归剑映长霄。”



                         这一首即兴作的五言绝句颇有寂寥人间归隐江湖之意。我虽不是江湖人,却看惯武侠江湖事,只顿了一顿,思如潮涌。穿过竹帘望去,远近都是一片白皑皑的世界。漫漫冰雪中,唯那泰山高耸而上,似摩天巨柱,不由想起电影里那首恣意徜徉的笑傲江湖之曲,豪气更生,于是手指复又盘转撩拨,诵道:



                         “迷眼乱看远峰巅,

                         寥夜不归醉人间。

                         但得怀中半壶暖,

                         何惧生死上青天。”



                         第一首诗是我改自竹老的辞章,刚才那两首算是我年少无知的张狂,但以上毕竟只是某邹YY出来的产物,在诗中并非上品。

                         可最后一首压轴,我决定让他们见识真正的唐诗的博大精深。

                         其实只要三老认可唐诗的形式,我又何愁他们不服?他们敢不服李白杜甫白居易?敢不服孟浩然杜牧李商隐?大不了我把唐诗三百首都弄了来,看谁敢不服!

                         转念间,五指轻按,五指轮拨,琴音一动,嗓音渐高,只把胸中一股气都释了出去,随曲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青梅煮酒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酒半稠,琴停奏,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21楼2007-08-2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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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昔时行舟送伍子,风萧萧兮畅天涯。

                           尉迟三盅笑马前,送友边关共岁卒,

                           四海行路无疆界,径须沽取雪中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首《将进酒》是我中学时最喜的诗歌,李白的豪气在诗中荡气回肠。同是吟酒,已将竹老、林海如和我的几篇小打小闹比得没了地位。

                           只是这里没有岑夫子,没有丹秋生,也没有陈王曹植,没有平乐宴会,所以我也应景地改了几句。

                           开始时只是缓缓浅唱,到得后来越发嘹亮豪迈,最后一个音节重重一顿,余音袅袅,仿若黄河之水仍轰鸣于耳。

                           曲罢。

                           转眼看向三老,竹叟已经感动不能自持,梅老笑吟吟地看我,松老则点头道:“果然少年出英雄,我们无颜留于此地,但已经是不枉此行,也好回去复命了。”

                           我微笑道:“前辈过誉。晚辈之所以能有此文章,只是因为想通了一个道理。”
                           
                           竹老闻言大奇,巴巴地问道:“不知是什么道理?竟能让梅公子于文学有如此造诣?”他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般冷冰冰的,虽仍对我用了敬称,却不疏远,看着倒有些不习惯了。
                           
                           我正色道:“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辞赋原是极好,但只要能表达笔者的心情,又何必拘泥于文法格式?我们又怎能因为那些死板的规矩,妄顾了文章的灵魂?”

                           话锋一转又道:“恕晚辈僭越,但宫主的尊父其实不必如此强求。须知船到桥头自然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然学习辞赋能修饰人的素养,增广人的学识;但毕竟有一得就会有一失。
                           
                           “毕竟人生有限,人非万能,不可能学什么就精通什么。我看宫主其实兴趣不在风花雪月的文字功夫,如果硬逼他学,恐怕只会事倍功半。不如让宫主自己研究自己所好,因循利导才能事半功倍。
                           
                           “有一句话还请转告宫主尊父,因材施教才是教养孩子的最佳方式。”

                           说完这番话,我越来越觉得那青阳宫主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威严。虽然他应该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可我却逐渐觉得他越来越像仍需长者管教的顽皮小孩。

                           松老头捋着长长的银须,朗声笑道:“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哈哈,我松老儿虚长了数十载,竟然才明白这么一个极其有理的道理。嗬嗬,因材施教,因材施教啊!”
                           
                           啊!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否则我都不知道要被判成什么样子去了。


                          22楼2007-08-2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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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被我看透了!

                             寒!不是看透她的衣服!而是,看透她其实只是想让我出出洋相,并没有真要下毒手。
                             
                             真可惜啊真可惜。

                             她练手,某家练的可是眼。

                             当医生,尤其是法医,是很需要眼力的,毫厘之差,尸检结果可就差之千里。虽然现在的身体不是我原来的那副,但专业能力却没失掉。

                             所以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森冷的利风贴着面颊擦过。

                             本来呢,擦过去就擦过去吧,鄙人也不会非常介意的,毕竟她没有下杀手嘛。
                             
                             可是那只簪子,擦颊而过的瞬间……如果我没看错,应该缀了颗小指大的辽东水里产的东珠——光是那颗珠子,就能支撑中产阶层三口之家一整月的用度啊!

                             啊啊啊啊!竟然用来丢?

                             我很看不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奢侈,于是赶紧转身要捡,却立刻撞进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中。
                             
                             怒!

                             好狗不挡路,挡路非好狗!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可是身后的那伙子随周妍而来的人群,刚才还在窃窃私语,顷刻间就变得鸦雀无声。少静,才参差不齐地讷讷地问好:“见过宫主……”

                             头有点儿晕……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般变态的爱好?

                             站在别人身后很好玩吗?

                             无语,赶紧后退一步低了头看地。

                             为什么这人就如此喜欢跟在别人身后呢?

                             前天我去厨房偷吃烤白薯,一个回头看见他就在后面,吓得差点丢魂;大前天鄙人跑鸡舍里帮大婶拣鸡蛋,喃喃赞叹着大婶的那些个芙蓉蛋蒸得真是绝妙啊,起身回头正想回去,就又撞进他怀里;还有再前几天,某家正当在打扫书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唱得兴起,一个转身正要来个“鸡毛掸子回风三十六式”——还是他,站在门口那儿看得兴味盎然……

                             拜托,您堂堂一个宫主,难道这么空闲?您去厨房干吗?偷吃?您去鸡舍干吗?偷鸡?您去书房……自然是正常的,可是也不应该偷听我的小曲儿啊。万一鄙人一个兴奋,走调走得过高,听得您岔了气怎办?我拿命去陪啊?

                             想到他当时笑着说:“难怪你家班主不让你演旦角而让你演武生,要是扮了旦角,你这花腔要真耍出来,想必当场得晕许多人了。”

                             宫主大人,您可知道,那一刻小人的牙哪,真是痒痒的啊!

                             拜托!练无间道、练来无影去无踪神功、练龟息大法,您自个儿一边练去好不?干嘛拿我来实验进境成效?

                             不过……

                             ……这次好像是某挑衅周妍在前,所以也更加不敢有语。

                             我六十度俯角看印在雪上的那只青蛙的鼻孔,只用余光见到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在把玩那只东珠缀尾的金簪。

                             玩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手抬,簪子却凭空不见了。

                             接着就听到身后有些闷的笃的一声轻响。

                             对着周妍,我完全是可以毫不理会、谈笑自若。可对着这位面具发烧友,我只能以不动应万动,所以又怎敢回头去看?但是却清楚地感觉得到,那簪子,是齐根没入了回廊的柱子上了。
                             
                             真……见鬼的浪费,还要耗费人力资源去挖出来,而且好好一根红漆柱子就这么损了,还得重新上漆。

                             陈叔管账管得细致,大概又要叹几口长气了,偏偏他又对这宫主极是纵容的。
                             
                             陈更的声音在我脑袋上方有力的震动着,笑道:“阿妍,有什么使唤,用你身边的下人就是,还是你觉得不够用?要不要我把整个宫的仆婢都交与你使唤?”

                             那声音明明是嘴角翘起才能发出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听得我有些寒,不知面对着陈更的周妍又会有何种体会?

                             “妾身不敢,妾身知错了,请宫主恕罪。”周妍似乎怕得很了,声音有些不稳,还有些想辩解又不敢辩解的欲言又止。

                             连辩解都不敢啊……当领导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让人钦佩的了。

                             陈更也不理她,转而向我道:“这事小影也有不对,下人就是下人,当初是你自己愿意的。就要守着自己的本分。还不给周院赔个礼?”

                             他刚才一直在看?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我赶紧转身垂头,语气尽量地诚挚恳切地道:“小仆适才冒犯了周院大人,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仆一般见识。”

                             不知她听我这么说,会不会有些感动?

                             幸好她没看到我对着雪地的脸上的表情。

                             “好了,这事就这样吧。”他转身就走。

                             啊?宫主大人,这就完了?也太爽快了吧,明摆着是敷衍了事啊。

                             他停了下来,回头,从面具后射过来的视线有些不快。

                             我赶紧跟了上去。

                             直到转过一处廊角,他突然弱不可闻地叹气。

                             我不敢问他为何叹气,只默默跟着。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问:“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点呢?”

                             那话清清楚楚的,没有旁人,是在问我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24楼2007-08-2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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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说话,他也没停下,没再问。

                               只有静寂。

                               就好像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从茫茫雪地里忽然间冒出来似的。很快,又被大雪湮没无踪了。
                               
                               看着他的背,高大宽阔厚实。我也只到他的肩胛骨。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以前在单位里,我从不会在领导面前放肆,也习惯在同事面前彬彬有礼。
                               
                               而如今见到地位比我高了不止一级两级的贵人们,不论是陈总管也好,岁寒三友也好,三宫六院十七室也好,却是渐渐恢复了有些傲气的本质——究其缘故,并不单单是自己到了新环境后的放松,更多的是……他那若有若无的纵容。

                               这里的社会是如斯的不开化,如斯的落后,如斯的不民主、没人权。

                               偶尔的大意,就能让人有借口将你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想来,还真是我太过于放肆了。

                               ****************

                               踩雪回到沉露居,打点杂事的仆从都已经离开。我却知道,大概在哪间屋里,会有一些护院武师安静地注视着院里的动静。

                               现在,旁人进不来。

                               我跟在他身后,此外,再没旁人。

                               无风,雪静静飘落,几乎能听到清晰的沙沙声。

                               还有缓缓的,稳稳的,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只有几步路,却似乎走了很久,想到了许多,却又蒙蒙胧胧间忘了究竟想到了什么。
                               
                               通向书房的回廊已经在眼前,他轻轻一振,附在袍外的雪花立刻都被抖了开。我没那么潇洒,只用手拂去。

                               他一步不停地走向书房,推门而入。

                               这处怕走水烧了书,所以从不点火盆。用以暖房的地龙却已经燃了一段时间了,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他也不回头,脱了外袍往后递给我,径去临窗靠墙的书桌处坐下,桌上仍堆着一堆文书。
                               
                               他其实是很忙的,不知青阳宫那么大个门户,用度支出那么庞大,却是靠什么营生的呢。
                               
                               我也脱下外袍,挂好,自觉过去帮他伺候笔墨。

                               一时间门外落雪轻轻,门里寂静无声。

                               研完墨,我自回与那书桌相对的角落窝着,拾起一本翻了一半的医书看。
                               
                               自当了他的书童,他也不让一直站在他旁边侍候,只让我帮忙笔墨,还允许我借出出库的书籍阅读。

                               可是昨夜干耗一夜,又忙活了一上午,还空腹喝了酒,饶是这个身体年轻健康,现在也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

                               我强撑着眼皮想看清书上的字。

                               可那字虽如牛眼般大小,却越来越是模糊……

                               越来越是摇晃……


                              25楼2007-08-2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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