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故事】情天恨海小夫妻（修订本2013）第四章 重大决定

　　睡在同一间房的奶奶急忙走过来，一边喊“强伢，强伢”，一边伸出右手摸我的额头。她嘴里叨叨：“唉呀，出了这么多汗，怕是病了吧？有点儿烧……”
妈妈从那间房推门进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奶奶说：“妈，您上床躺着去，别把您也弄感冒了，我来！”

妈先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把手伸进被子摸我的衣服。她从衣柜取出一套秋衣，又到厨房拿来一条干毛巾，对我说：“自己擦擦身上的汗，再把干净衣服换上。”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等等，我看看。”她提起被子看床单，说：“都得换。”
　　这种事儿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妈说这是青春期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必惊慌。

　　奶奶躺在床上说：“他在梦里都在喊‘燕妮’。”
“他喊什么？”妈急问。
“燕妮呀，”奶奶答。

　　爸也从那间房过来了，他帮我换衣服，换床单。妈把所有被我弄脏的东西抱进厨房（我家厨房也是洗衣房）。她从厨房回来时对我说：“抓紧时间，还能睡两小时。”
　　可是他们自己不抓紧时间睡觉，在那间房里嘀嘀咕咕。声音小，我一句也没听清。我猜想他们在讨论我和燕妮的事，因为刚才奶奶多了一句嘴，说我梦里都在喊燕妮的名字，妈好像很重视这个“情报”。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只猜对了一半。

　　我没感冒，吃了早餐照常上学。下午课外活动时间，班主任李老师找我谈话，她说：“我看了近期的学生点名册，发现你每星期一上午迟到两节课，每星期三下午早退两节课，而这个时候你又不在家，你到哪儿去了？”
我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迟到早退。”
李老师说：“你不要把别人扯进来，你只说你自己。”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里？”
李老师停了一会儿，说：“你父亲刘工上午来过学校，他仔细看过点名册，说你这个时候不在家。”
我一惊，想：“爸虽然对我和哥的学习管得很紧，但从来不到学校与老师直接打交道，这种事总是让妈出面去做，今天……哦，对了，这是重机学校，离他上班地点近，瞅个空就把事儿办了，方便。”

李老师催问：“你只回答这一个问题，这个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我想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站在那儿不说话。我暗想：“我就是不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拗到下学时，李老师也没能撬开我的嘴。
那个时期教师地位低，有些老师甚至挨过学生的整，李老师确实对我没办法。

　　可是在家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爸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他在部队干过，有着军人的脾气，我从小到大一直忌惮他这一点。

　　我心里盘算：撒谎是行不通的，但要让我痛痛快快地招供是万万不能的！如果妈去市委宿舍调查，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和燕妮的关系捂不住了！接下来的工作是千方百计让我爸妈接受燕妮这个儿媳妇，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勉勉强强！如果不接受，我就离家出走！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刚出校门不远，我看见一个女人站在路边大树下向我招手。因为天冷，她戴着头巾，我认不出是谁。她把头巾扒下，我认出来是燕妮。
我慌了，猜想：“她妈那天的事儿发了！”
她对我笑，我不慌了：“事儿没那么严重。”

我对旁边几个同学说：“我要买瓶墨水，你们先走吧。”
我进了路边一家小商店，站在门里边等那几个同学走远了，我又出门，正好跟燕妮打个照面。我指了指对面一条小巷，对燕妮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等燕妮进了小巷，我像作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安全了才向小巷走去。

　 小巷两边尽是农民的土坯房，巷道里行人不多。
我见燕妮时第一句话是：“你妈好些了吧？”我想以此从她口中试探那件事的后续发展。
她说：“我妈没事，只是一觉睡到天黑。”
我问：“她没说什么？”
燕妮说：“她说她喝多了。哼，以前喝再多，她也不说自己喝多了。”
放在我心中好些日子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们往前走了约100米，到了村头，站在一棵大树下。

我问：“你怎么今天找到这儿来了？”
她说：“是路过。我和我弟今天去了西山煤矿，打听那儿招工的事。回家路过这儿，我让蒙山先回去了，我来试试能不能在学校门口找到你。”
她把她家日子怎么怎么难过、听说西山煤矿招工、姐弟俩就去试试、人家嫌蒙山年纪小、嫌她是女的、不收他们俩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她加了一句：“你妈今天来过市委宿舍。”
我明白了：我爸妈是分头去调查我们俩的事儿了。我叹道：“我爸妈盯我这么紧，以后我再到你家看你，更难了。”
“以后我来看你，行不？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也没人管我，”她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
“那么远，”我说。
“不要紧，我骑车来，”她说。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左手扶住她的胳膊，伸出右手摸她的冻得通红的脸，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婆！”
她高兴地叫：“老公！”

　　分手后我回到家里，准备晚饭。我爸妈下班回家没跟我说什么。
大人有大人的盘算。后来我知道了：爸妈决定举家南迁，争取在这年（1969年）暑期前实现，他们要活生生地拆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