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女王从茂密的树丛里走了出来,皎洁的月光如水流般洒在她漆黑如夜的斗篷上,黑亮华丽的皮甲上,阴冷黯淡的皮肤上,让她整个人与她生前相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希尔瓦娜斯审视着眼前的猎人,他的身体依旧如生前那么挺拔,脸却瘦得几乎脱形,陈旧却完整的铠甲遮盖住他身体上大部分干裂灰败的皮肤,但胸口触目惊心的撕裂而裸露出来的糜烂的伤口,则无声的说明了这名猎人生前遭受过的可怕劫难。女王内心深处封存的寒冰有一丝微妙的触动,她的语气比她想象的出乎意料的轻松,“很久不见了,纳萨诺斯·玛瑞斯。”
“你…是谁?”纳萨诺斯·玛瑞斯一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女士,一边示意他的两只愤怒的猎犬安静下来。
兜帽下的女士听见他的回答,仰头笑了起来。空洞可怖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空旷的农场上,却带给纳萨诺斯哀嚎一般的痛苦凄厉。
“纳萨诺斯,看来你已经完全忘记了生前的事情,这很好。”希尔瓦娜斯随手拉下兜帽,她那燃烧着阴暗火焰的双眼攫住纳萨诺斯不解的视线,“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旧事重提。因为这样,你才能成为被遗忘者最有力最致命的武器。”
“……”
“我刚才试探了一下你的战斗技巧,看来这些年你的技艺增进了不少。十多年前,当我第一次在银月城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小男孩。”希尔瓦娜斯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缓和了下来,她的嘴角也第一次勾勒出了一抹对过往无比怀念的笑容,隐约中还有对纳萨诺斯的自豪,“但是,我看着你努力的练习,我看着你因为一次次战斗的磨砺慢慢成长,我没想到竟然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希尔瓦娜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对生前和纳萨诺斯的记忆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几乎像昨天发生的事,“我曾一直坚信,你会成为一个不亚于任何精灵游侠的人类勇士,并且我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不顾任何人,甚至是凯尔萨斯,毅然决然地让你担任游侠领主。我知道我这样做并没有错!”
纳萨诺斯混浊的目光在黑暗女士身上上下游移,突然,他浑身像过电一样颤抖起来,“你是……”
“正因为你的机智果敢,你的叛逆精神,我看出来了我们是同一类人!”希尔瓦娜斯顿了顿,自嘲地笑了起来,“可是,看来同样的人也被安排了同样的命运。”
“老师……老师——”
纳萨诺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连忙向希尔瓦娜斯单膝跪了下来,恭敬无比地垂下头。
“纳萨诺斯,生前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希尔瓦娜斯的声音骤变,像是呼啸着凛冽碎冰的风暴,席卷过纳萨诺斯的心头,令他不禁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曾经的老师,“只是,你只要记得,是谁杀害了你的家人,是谁摧毁你的家园,是谁带给了你死亡,又是谁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天灾军团……”纳萨诺斯眼眸中的火焰被女王的话语点燃,他伏在地上尖锐的手指不由地深深陷进了那些被瘟疫污染过的泥土里,“是他们——是他们让我成了那些行尸走肉,变成了…怪物——!”
“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天灾军团也许并非你死去的全部原因。”希尔瓦娜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学生,眼中丝毫没有同情怜悯。因为她知道,纳萨诺斯和她同样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别人为他们流出可怜的眼泪。
“是人类!是那些生者!”纳萨诺斯的双手撕扯着凌乱的头发,他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喉咙中的怒吼爆发出沉眠已久的深刻痛苦的仇恨,“我没有放弃,我还在坚持!可是……它们的人那么多,我的同伴却一个一个地倒下……没有人来救我们……人类太过……无情!”
“那真是一场噩梦。”希尔瓦娜斯唏嘘着。她想起了自己生前的最后一场战斗,想起了霜之哀伤冰冷的利刃如何贯穿她的身躯,想起了她死后第一次用这具死亡之躯走进重建后的银月城时,他们的眼神,她的族人的如刀的眼神,带着比霜之哀伤更甚的寒冷刺探着她。
他们毕竟是生者。
“可是他们理解你吗?我们为那些生者争取生存的机会,他们却把我们当成那些…腐尸臭肉,当成那些破坏世界平衡的罪魁祸首,深深地憎恶着我们,真是不可原谅啊!”希尔瓦娜斯平复了下自己起伏的心境,她悄悄窥探着纳萨诺斯脸上的表情,并且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纳萨诺斯愤怒的火焰逐渐熄灭,转而用一种空洞无力的眼神凝视着他的恩师,“现在,已经没有人肯接纳我了,我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来报仇雪恨……”
“纳萨诺斯·玛瑞斯,作为一个死者,你原应被世界遗忘,沉睡在另外一个安逸的世界。可是,既然现在你依然行走在生者的世界之中,那么你就必须选择一条可以充分施展才华的道路。”希尔瓦娜斯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冰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我说过,只要有人肯接纳你,你就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可以快速而直接地插进敌人的心脏!
“玛瑞斯是你生前的名字,与那些生者有着密切的联系,可这有时会遮闭你的双眼,让你更加犹豫不决。如果你愿意加入被遗忘者的行列,你就会作为我的勇士侍奉在我身侧,我将赋予你一个新的称号来结束你现在的孤立,但是这表明你与那些生者一刀两断,再没有任何的瓜葛!”
“……”纳萨诺斯默默地聆听着,他的眼睛暗淡的光芒颤动着,像是在思索,也像是在犹豫。
希尔瓦娜斯微微抬起她的下巴,青黑的双唇翕动着,如歌般的嗓音带着女王独有的威严,“没有时间浪费了,做出你的决定,别让我失望,纳萨诺斯!”
“在我死后漫长的岁月里,我曾是一名巫妖王思想意志下的奴隶。在我清醒后,我除了满身的仇恨与痛苦,就一无所有了。
“女王陛下!请您允许我追随您的步伐,直至我的身躯化为大地的一抹灰烬!”
“非常好,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希尔瓦娜斯点点头,声音中有赞许的意味,忽然,她扭头看了看农场周围颓败的花草和腐朽的树木,眼眸中流露出冰冷的智慧,“凋零者。”
“恩?”纳萨诺斯疑惑地问道,“您说什么?”
“你的称号是凋零者。”希尔瓦娜斯朝纳萨诺斯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
“不,女王陛下,我怎么可以……”
“纳萨诺斯!”希尔瓦娜斯烈焰般的双眸猛地睁大,声音中隐藏的力量向他呼啸而过,“你要知道,这并不只是我的手,这是被遗忘者的手,是部落的手,你抓住它,就意味着你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的背后是整个被遗忘者,是整个部落。你将与他们同生死,共荣辱。被遗忘者的荣誉,便是你的荣誉;被遗忘者的耻辱,便是你的耻辱!你明白吗,凋零者?”
纳萨诺斯惊异的目光看着他曾经的导师,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又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不,改变的并不是她,而是整个世界。无论生前被人称赞多么英勇无畏,多么机智果敢,死后那些人,那些生者,便以无数的借口或是哀悼,或是唾弃,没有人肯接纳他。死后真的改变了许多,所背负的痛苦也是作为一个孤独的亡灵所难以承受的,但是,现在他有了同伴,有了一帮和他一样孤独的复生者,他可以与他们一同承受,这就是被遗忘者的力量,这就是被人接纳的力量——
纳萨诺斯犹豫了片刻,便将颤抖的手放在了希尔瓦娜斯被坚硬冰凉的护甲所包裹的手中。
一股力量,一股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力量,通过女王的手心传入纳萨诺斯的内心深处。
他的女王的力量是那么的强大,是那么的令人折服!
希尔瓦娜斯亲自将纳萨诺斯虚扶了起来,但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