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见到老李的时候，终于了解时间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的可怕之处。与我同岁的他看起来比我老了十岁——两鬓发梢已经泛白，眼角也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双眼也因疲倦而变得无神。老李发现我的时候本能的向后躲了躲，但也只是几秒，他便放弃了这个做法。 我再次见到老李的时候，终于了解时间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的可怕之处。与我同岁的他看起来比我老了十岁——两鬓发梢已经泛白，眼角也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双眼也因疲倦而变得无神。老李发现我的时候本能的向后躲了躲，但也只是几秒，他便放弃了这个做法。

我和老李是发小，认识了将近三十个年头。因为两家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从祖父母那一代两家就非常亲近。更巧的是我们两个人出生只相差了一天，所以两家人叫他李老大，称呼我为高老二。李家家境比我家更好一些，但祖父母那一辈对院子有着很深的感情，所以李家并没有搬出这陈旧的合院，只是将屋内装修的更精致。我的父母虽然表面与老李家相处的非常和睦，但每当夜里睡不着时，总是会听到母亲抱怨或嫉妒的话语，父亲也只是一声叹气，便不做声了。

就这样我看着老李带着家里提供的资金，以及他头脑那份聪敏，开启他自己的创业之路。而刚刚步入社会的我，只能在一家书店替老板照看仓库。看着一摞摞落满灰尘的老旧的书，便可得知书店的生意如何，所以每个月开的薪水也仅仅养活自己，更不要提找女朋友。然而转过身再去看邻居老李，已经拥有自己的工厂，手下二十几个员工非常卖力，虽然还在起步阶段，但凭他的实力我相信早晚会比他的父母更加出色。可是看在眼里，心中也与自己母亲当年一样，会产生嫉妒，也会在某个无人的角落，暗暗不忿。很多时候，我在想，为何生活如此不公平，虽然同样在一个院子当中，两家差距却越来越大。为何我没有出生在老李家中，如果我是老李，我会不会像他一样出人头地。

08年，我们26岁。

老李的祖父母纷纷去世，同时伴随着老一辈的离开，老李的父母也开始盘算着搬离这个百年的院子。老李抽出一天时间与自己的父母在繁华地段看房子，晚上把我叫出来，说要请我喝酒。当时，虽说我们仍旧是邻居，但自从大学后，接触的时间就少了起来。即便是过年，也可能两家也只是互相送一份饺子，再也没有小时候两家凑在一起看春晚聊闲话的场面。院子里的树也因为没人照料，枯死只剩下悲凉的枝干。

那天晚上，老李对我说：“就算搬走了，以后我们还是兄弟。我仍旧是奶奶们称呼的李老大，你也是爷爷们喜欢的高老二。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虽然咱们两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淡化，但兄弟永远是兄弟。”老李说这些话时，已经喝了一瓶白酒、两瓶啤酒，我不知道为何他会喝这么多，不能理解为何他要对我说这些话，也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在我眼中，他是一个我无法超越的人，因为上一代因为上一代就把这种高家不可超越李家的想法潜移默化的传给了我。无论怎么努力，我只能追随着他的背影。但是毕业两年，我仍旧是一名小小的书吧管理员。

没过多久，李家便离开了这个院子。房子并没有租出去，物品也没有都拿走。一切都按照原样留了下来，就好似李家只是出门旅游一样，过一阵子便会带着大包小裹再次踏入院子当中。人走后，院子更清静了。母亲对父亲说，可能一辈子，咱们也比不过他们。父亲仍旧像十几年前一样，只是叹气，不做声。

他对我说那些话，我只是当作酒后的胡言乱语而已。我舍弃不了自己那强大的自尊心去求助他。越是不如别人越是放不下自尊，这不仅是我，如果换位思考，任何人都不会甘心。

然而我未求助他，他却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刚刚拥有自己的手机，但我并没将手机号告诉他人，只有父母与少数的同事知道。接起电话时，我明显有些惊讶。自从半年前李家一家人搬走后，就再也没有往来，他们也不曾回来过。我没有询问他是如何得知号码，装作一副过得很不错的虚伪的口气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他需要两万块钱。两万，我并非没有，可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笔大数目。嫉妒心作怪，我没有借给他，我欺骗他说没有这么多。他没回答，缓了缓，叹口气，便挂断了。这时我突然有种错觉，他叹气的口气与父亲如此相像。我对于他为何借钱，不知其原因，我也没有将电话打回去，也没有和父母说起这件事情。

两个月后，正准备买新房子的我又接到了老李的电话。老李说话的语气明显低沉了许多，再没有当初那份豪爽的态度。我想他是真的经历了什么事情。老李依旧是向我借钱，但没有说多少，只是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钱。我想钱再多也不会多余。仍旧拒绝了他，但这一次没有再骗他，我真的准备买房子。当晚我把事情对自己的父母说，让我意外的是父母是知情的。但只是知道一部分，号码是他们告诉老李，但老李并没有将我没有借他钱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对二老说我借了他三万。父亲当天对我的做法非常生气，母亲忧愁的表情也让我不理解，我没说太多，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老李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明天来书店取钱。 两个月后，正准备买新房子的我又接到了老李的电话。老李说话的语气明显低沉了许多，再没有当初那份豪爽的态度。我想他是真的经历了什么事情。老李依旧是向我借钱，但没有说多少，只是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钱。我想钱再多也不会多余。仍旧拒绝了他，但这一次没有再骗他，我真的准备买房子。当晚我把事情对自己的父母说，让我意外的是父母是知情的。但只是知道一部分，号码是他们告诉老李，但老李并没有将我没有借他钱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对二老说我借了他三万。父亲当天对我的做法非常生气，母亲忧愁的表情也让我不理解，我没说太多，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老李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明天来书店取钱。

取钱时，他穿着平时工作的服装，脏乱破旧的的一身，仿佛他才是我们之间没有出息的那位。他对我笑笑，那是一种带着无奈的笑容。我们只互相寒暄几句，他便拿着钱急匆匆离开，我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根本不给我机会，这让我心里特别不舒服。

之后的几个月，他就再无任何音讯，我去工厂找他，工人说他不在，但是办公室的灯亮着，可能他真的是躲债。某天，我又一次去要钱，恰巧遇到另一个同样来讨债的男人。他在门口拼命拍打着铁门，然后大声喊着“李老大！你就先还给我一万！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也不好，我们现在都非常困难，但你也得考虑考虑我家啊！我孩子上学，明天就要交学费，无论如何你都要把这一万块钱还给我！”这时我看到老李将办公室的门打开，周围的工人也都停下来看。老李没有理会任何工人，直接走到大门口，将门打开，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那个男人说“今儿对不住，这里有九千，真没有了！”那个男人看看卡，又看看老李，摇了摇头，将卡接了过来，没有说话转身就离开了。这时工人们有个人突然说“老大，这……咱们工人的工资……你看……”他听完浑身抖一下，转过来看看我，那个眼神是陌生的。随即转过头冲着工人们喊“你家孩子等着钱上学么？”然后就一步一步走回办公室内，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他瘦了，并且许多说不来的东西都变了。

回家后，吃晚饭时我与母亲说老李还未还钱。母亲转身望向父亲，父亲摇了摇头，没说话。母亲又转回来，对我说：“老二，你知道为什么咱家这么困难，还要去帮助一个嫉妒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么？其实，李家和高家是有亲属关系的，你的祖父与老大的祖母是表兄妹。在你与李老大还未出生时，两家关系特别亲。老大的父亲与你父亲一起创业，但是你父亲因为不甘当副厂长，与老大的父亲争执起来，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工厂，带着自己的存款自己创办了另一家工厂，但你父亲有许多行内事情不了解，并且也没有人气，长时间接不到活，成立不久便倒闭了。”父亲在母亲叙述时，就已经起身缓缓走回屋子。母亲看着我，皱眉继续说“倒闭以后，你父亲一厥不振，每天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老大父亲找过我，但你父亲犟脾气，不愿再回到他那里。后来随着你与老大的出生，两家关系也都缓和许多，由于家里没有固定的收入，老大的父亲帮助我们很多。我一直没与你说这件事情，是因为我知道你也像你父亲一样，都是放不下尊严的男人。”

听完母亲的叙述，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搬家时老李对我说那些话。也明白为何在我没有借给他钱时，父亲的反映会如此之大。我们家欠他家的太多。两万？就算十万，可能如果老李管父亲要，父亲也不问一句然后去拿钱。但老李并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