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五:你是我的命运
方堃带着新的任命回到这个城市,这个曾经的伤心地的时候,他一定没有预料到,命运,在这里为他打开了一扇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大门。
他用七年的时间纠结于郁雯的离去,并深陷其中。为什么是她?一位被腰病缠身、已经打了病休报告将要去美国治病的优秀乘务长,一位孩子只有五个月大的年轻母亲。机组好几个成员,又为什么只有她?他一定在心里无数次地报怨过命运的不公,他甚至要用自己的意念与命运抗争,坚持着自己只要不说出来,郁雯就会回来的想法,把一切伤心、思念、怨恨都深埋在心底。
又是一场事故听证会。艾珊珊当众倾吐空乘人员的辛酸与委屈时,他是不是就已经想起了郁雯?第一次在机场接舒琳,一上车他就让她脱下高跟鞋,因为乘务员的辛苦,他清楚地知道。当舒琳要求讲一个乘务长的故事时,他有过一丝犹豫,是因为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吗?他还是同意了,因为他对舒琳的信任。舒琳开始叙述这个故事,却不知道她的一字一句,是刀,划向方堃心里那个从未愈合的伤口。握着铅笔的手用力、再用力,只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应该是七年来,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舒琳的故事里没有提到郁雯的名字,但是他的眼前一定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郁雯美丽的脸庞,她的笑,她的泪,她的痛,她的寂莫,她的坚强,她在机舱门口向他挥舞的丝巾残留下的那抹红。伤口又开始滴下鲜红的血。手中的铅笔断了,他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情绪,起身离去,留下还未叙述完的舒琳在故事的最后失声痛哭。艾珊珊的震惊、座位上的唏嘘和低声的啜泣,台上另一位领导脸上流淌着的泪水,都在向郁雯表示内心最高的敬意。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是职业的本能趋使着郁雯拼尽全力拦住每一位跑向飞机的乘客。无论他们是谁,都是她要保护的对象。那一刻她想到过方堃吗?想到过尚在襁褓中的小石头吗?也许,有那么一闪念,但一切已来不及。
此刻,孤身站立在天台的方堃,只能无语问苍天。郁雯,此时的你正在哪里飞翔呢?你还会回来的,对吗?没有人知道你的离开,你从未离开过,不是吗?连石头也不知道,他还等着你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一个最大的惊喜。郁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走了,因为我相信,只要我不说,你就会回来。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而执着地守护着心底的这个秘密。然而,谁也逃不过命运,也或许是命运开始眷顾这个始终对爱妻的死无法释然的男人,让他终于因祸得福,从林川律师那里知道了罗匡父亲的故事。原来还有一名普通乘客,一名带着年幼的女儿的年轻父亲,为了救乘客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原来曾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林川早于他这个飞行了二十年的飞行员感悟到了一个真理:当乘客和机组人员一同乘着飞机飞上蓝天,他们就是同进同出、不分彼此的一家人!
他不惜深夜叫醒已经熟睡的舒琳,只为替林川律师约见舒琳的父亲,只为坦诚说出纠缠了自己七年的心魔和今天的顿悟。此刻,也只有她,可以听他的倾诉。他总是垂着眼睑,低声喃喃地叙述。依然温柔如水的舒琳,努力地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是一股安静的力量,可以平复他内心的翻江倒海。最后,他突然坚定地看着舒琳,请她转告孙总自己不再反诉并拒绝被告辩护的决定。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认真的。无需再多的解释,她相信他,毫无保留。
林川律师与舒琳父亲的见面,对方堃和舒琳而言是一场心灵的洗礼。他们都不约而同用最美丽最温柔这样的词来形容郁雯,他们都清晰地记得这名美丽而勇敢的女子奋不顾身阻拦每一名乘客跑向飞机时近乎疯狂的执着。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言犹在耳,可是为什么,当时的我们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只心存侥幸,在保全了生命之后又贪得无厌地想到了那些自以为重要的东西,什么标本,什么卷宗。在生命面前,这些都轻于浮尘啊。郁雯拦下了舒琳的父亲,罗匡的父亲把林川推向了公路边的河流,可是他们,都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至亲,所有人的命运因此而发生改变。舒琳因此而选择了空乘这个职业,罗匡因此而选择了机修专业,发誓不让经自己维修过的任何一驾飞机发生机械事故;罗云和罗匡因此与舒琳成为了一家人;林川因此不再接与航空业及乘客纠纷有关的案子,并且七年来苦苦寻找当年那个失去父亲的可怜的小女孩。
我们都还幸运地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大的宽慰!
而方堃,曾经悔恨、曾经愤懑、曾经耿耿于怀的方堃,从此放下了。也许那个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也许看见郁雯的照片时还有泪在心里流淌,也许还没有准备好把真相告诉可怜的石头,但是,他犹如在黑洞中踯躅前行的人,看到了洞口的一丝微光,刺痛了双眼,却涤荡着内心的伤痛,准备迎接久违的阳光。要和命运抗争的他,服从了命运给他最好的安排,就是去爱,爱命运赐予他的最珍贵的爱人和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