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周助变成了鱼。
与其说是鱼，只是下巴两边长出了鳃，脸还是原来的脸，一旦离开水就会变得很痛苦呢。菊丸英二这么说，把头扭向了窗外，表情稍稍有些困扰的样子。我只好把他放在自己家的浴缸里里，偷偷养着了说。
作为倾听者的大石不信，不过英二也没愿意带大石去看不二来证实自己的话。
“不二不会想被人看见现在的样子的吧。”英二说。
“也有你照顾不二的那天啊。”大石轻笑，“初中也好高中也好，明明尽是不二照顾你。”
英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就是说，人都是会长大的…吧。”
和大石道别后，英二步行回家。天气有些热。
说起不二和鱼，英二可以从记忆里零零星星的扯出些片段来。
不二的房间里有养过鱼，在上高中的时候，是一条长的奇丑无比的鱼，不二管它叫收容所。怎么说呢，鱼没有面孔吧，但是一眼看上去的感觉就是，丑到爆。硬要说收容所这个名字，大概是指这条鱼长的像是出生在收容所难民？
养鱼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所以英二并没有在意那条鱼。然后就像很多养在鱼缸里的观赏鱼的命运一样，没活过一个月就肚皮朝上了。
“要再养一条么？”英二看着不二把鱼埋进院子里的花枝脚下，蹲在一边玩弄着初春新发的嫩草芽。
不二双手合十的跪在那个小土堆前似乎在诉说什么般久久没有抬起头，对于英二的问题，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那之后的不二，一条接一条的养了无数条鱼，几乎没有一条活过三个月。高中的三年里，死去的鱼在那株椿花的脚下层层叠叠的被埋葬起来了。
关于鱼的冷知识还有一些。
从书上看到的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不二说，鱼会被难过的秘密压抑而死。
英二笑着反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不管有什么秘密，七秒钟以后就会忘记了不是吗？
然后不二微笑着用一样的反问句回答道，那如果，在七秒之内承受了过多的东西呢。
英二嘟着嘴摇摇头，不二总是在某些方面胡扯，自己也就随便听听，不会信的。
关于不二变成鱼的事，无论说给谁听大概都不会被相信，英二也就没有再告诉大石以外的人了。关于不二变成鱼的事，英二能够想到的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死去的鱼。
在凌晨给不二换了水，然后英二起身回去他们一起上了初中高中的那个街道，尽管距离现在上大学的地方也并不远，英二的出行煞有其事。
浴缸里的不二探出半个头打量着正装的英二，蓝色的眼睛像是来自海洋。英二回头，扁扁嘴，“不可以从浴缸出来知道吗？我今天要出门。”
不二似懂非懂的，只是紧紧盯着英二，嘴巴在水平面以下吐着泡泡。
“明明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就好了的说？”英二叹气，随手带上门。门后的不二垂下眼睑，跌回进水里。
在太阳升起之前，英二翻墙进不二的家里，没有惊动不二的家人。
熟门熟路的找到那株依然在盛开的椿花，渐渐长的强壮的枝条底下，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包也依然还在。
英二学着记忆里不二的样子，在花前跪下，双手合十，缓缓低下了头。抵在手指上的双唇缓缓的开合。“不二变成鱼了，我是来找把他变回原样的方法的。告诉我吧，他讲给你们听的秘密。”
无法分辨是幻觉还是梦境，高中的三年间不二养过的鱼一条一条的从泥土下钻了出来，绕着英二周围的空气游泳，像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似的。
不二的声音在大脑内响了起来，那是不二…初三最后，还没变声时候的声音。
——你叫收容所，是为了听我说话才到这里来的，好吗？
在遥远的记忆片段里存在的声音穿越了几个年月，以几近陌生的声调传进英二的脑海中。英二咬咬牙，攒紧了手心的空气。
——我喜欢他。
——收容所，我喜欢他。
菊丸英二是个挺健忘的人，忘记的，在过去的几年里的每个细节，随着脑海中不二不断成长的声音，排山倒海的汹涌而来。
——收容所，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但是你会为我记得的吧？
——我们上高中了，同一所高中，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呢。
——今天也遇见他了，如果告白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比他高了。
——今天一起约好去打网球了，很久违的感觉。
等菊丸英二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哽咽声渐渐响亮了起来。
初阳从英二的背后升起。
回到家的菊丸英二径直走进浴室，表情是阴转雨的气候，更像是被抽光了氧气的鱼。
不二从浴缸里探出半个脑袋，英二回来比预想中要早太多。
“呐……”英二唤，声音里是明显的哭腔，明明起了个音，却一直没有说下去，变成鱼的不二没办法理解。
“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英二因为激动而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不二缓缓往水下沉下去一些，却被英二抓住衬衫的领口抓起。
“所以你变成鱼了吗？是想忘记我还是说你觉得就抱着沉重的秘密死去也无所谓啊！”心脏里的翻江倒海变成眼泪疯狂的涌出英二的眼眶。
不二离不开水，没几秒就呼吸困难起来，却没有力气甩开英二的手。恍惚的视线里看见英二的眼泪，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像是对待珍惜的东西一般，温柔的舔舐起对方的脸颊。
“你告诉我就好了啊……明明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不是吗？……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变回成原来的样子啊……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英二的声音随着不二的呼吸一起变弱。
……
“我喜欢你啊。”
突然撑起浴缸壁的不二，像是找到猎物的食肉鱼，从水里探出身子，用力吻住哭泣的英二的双唇。
鱼鳍，消失了。
感觉就像是睡美人这样的东西吧。
高中毕业时的春天，不二埋下了他养的最后一只鱼，淡淡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变成鱼了，给我爱的话，我就会变回来了哦。
鼓起勇气索要爱的一句话没有得到回应，不二回过头，看见英二软软的靠在自家门边，发出轻轻的鼾声。
不二叹气，把手搭在椿花树枝上。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鱼了，不断忘记我这些年说过的话，拜托你们告诉他我想要的只有这点东西。
——请告诉他我喜欢他。
小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