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天。
蝉鸣声像孩子的嬉戏声一样跃然耳畔。像是一夜之间风就变得与我们亲近了一样,将身子探出明媚的窗外,他就温柔地穿堂而过,留下一声声问候。
世界一下子被浮光掠影覆盖了,随处都可以在相机里留下足以刻印下的美景。
水声哗啦哗啦。阳光斜斜地照进居民楼内,照进一屋窗棱半旧的房子内。佝偻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庞被日光映得明灭。竹内新一在洗米。
被磨得发旧的银色锅具内,水已经变得浑浊。竹内新一缓慢地提起器皿,将乳白色的水打在水缸边。他今年七十岁了,手足稍微有点使不上力气。但是他也是个固执的老人,容不得别人怜悯的目光。
他一头苍郁的白发被穿堂风吹得根根清晰。屋内安静得过分,像是一间久无人居的老房子一样让人心慌。那蹒跚的老人移步至冰箱前,吃力地打开冰箱。
冰箱内空空如也,只有丝丝寒意在企图涌出。
终于要出门了。竹内新一抹开满是灰尘的镜子,斑驳的镜面里是一个神色略显忧郁的老翁。他正了正衣领,戴上了淳子最喜欢为他系上的那条格子领带。
淳子已经去世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像过了一辈子一样,家里的每一处地方都留有淳子的身影,让他把与淳子共同度过的所有日子都再历经了一遍。曾经他还嫌这条格子领带太过幼稚了,蓝色与咖啡色相间的颜色更适合毛头小伙。如今看着它,他为那一声有过的抱怨而感到愧疚。
把家里成堆的外卖饭盒装进标有环境保护标志的塑料袋里,背上装有特百惠饭盒的背包,再将索尼相机挂在颈间,准备出一趟远门。淳子总是把家里的事料理完好,这一个月里新一必须要学习如何才能做到淳子的家事那样细致,却总是不尽人意。
向来温柔的淳子在病床上也微笑着对他说:“新一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走去了附近的便利商店,竹内新一嘟哝着对年轻的销售员要了一份最新的时报,然后把它塞进包里。买了一支益力多,喝了一口,是年轻人才喜欢的酸涩的甜味。坐在7-11的坐椅上,他翻开了时报。
推荐景区,葵园。这个季节里,去乡间的草地里看向日葵一定很惬意吧。但是不行,那里不是最合适的目的地。本世纪末因海水酸化珊瑚消失。手指停留在那被夹在缝隙间的五号标题,竹内新一默默地收起了时报。
那就去海边吧。
乘上新干线。竹内新一回想着和淳子去海边的情景。新婚过后,他们也就去了那么几次。淳子喜欢赤脚冲进浅浅的海浪里,感受着柔软的沙粒滑过趾间。搬了家以后面对着要为房租和物价忧心的生活,淳子就再没提出过去海边的请求了。咸咸的海风吹来,鼻尖满满都是大海的味道。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大海,也不知是哪一片遗落的星辰,化成了这蔚蓝的琥珀。
是淳子给他讲的故事。从前地球上没有海,也就没有精致的贝壳,没有背部尖尖的海螺,也没有扁扁的鱼。是有一天天上的星星被粗心的云之国度的人遗落了,才化为了海。然后我们才出生了。
这样粗劣的故事他从来是没有耐心去听的。只是因为淳子,他才有机会体会另外一种人生。只是这样的人生太过幸福了,让他已经完全忘却了遇见淳子之前的人生的境况。
小孩吹着海螺的声音被风呜呜吹来,灼热的阳光铺洒在细碎的沙面上。
执起相机,将画面定格在不远处白色的沙滩蓝色的海面上。淳子清秀的字迹在脑海中浮现,她说。
请代替我再好好看看大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