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又下雨了。
细密的网铺天盖地洒下，将整个城市掩埋在一片晦涩的凄凉中。
与当日的情景如何的相似。
男人坐在黑暗中，烟圈缓缓升起，攒聚成少女的笑，窗外被雨水浸淫的人间花火透过窗漫进房间，照见这笑也染上了尘世的味道。他伸手，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笑化作难以聚拢的微粒，层层散去。

「一」
他掐熄了烟，无比疲倦地仰面躺在沙发中，只有枕着这样的雨声，他才能陷入深层梦境，梦境中的她新鲜美丽，笑靥如旧。
一如初识的那个雨天。
祁川住在一条名叫幸福的大街上，交通便利，楼下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西餐厅，要说这里小有名气，不是因为菜品多可口还是其他，而是因为这里的六斤汉堡，两小时内吃完免单，吸引了无数大胃王驻足，可眼睛大肚皮小，开业到现在，能挑战成功的也没有几个。
为数不多的无聊之际，他总挑一处坐下，一杯咖啡，看着最后半小时挑战者们如何艰难下咽。
家里一早安排好他的路，他执意不走，偏要自己创业，就算在这样不景气的时节，碰得头破血流，他依然倔强不肯松口，不肯回去接管老头子的事业。

难得的休息日，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想起晚上的约会，匆忙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出门。
今儿个西餐厅老板一家也在这儿，坐在最里的位子上。老板是一个大胡子的意大利人，两人颇有深交。看见祁川，老板热情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惯例是请他喝咖啡。
祁川寒暄两句，表示自己有预约要失陪，老板指了指窗外，祁川这才发现雨不小。他起身，准备上楼拿伞，不忘回头冲老板摆手告别。
他再回头，迎面撞过来一个女生，等不及他关心有事没事的时候，女生捂着嘴的手扶住一旁的楼梯，而满满的呕吐物全部浇在了他的衬衫上。
Shit!
祁川暗骂道，向后退一步已是徒劳。
女生刚才痛苦的表情减缓了几分，她匆忙道歉，而后继续往洗手间方向冲去。

祁川在一边不知所措，侍者连忙取来清洁用具。而罪魁祸首的女伴目视这一切，已幸灾乐祸得直不起腰来。老板上前来道歉，表示会承担衬衫与裤子的清洗费用。
祁川哭笑不得，连忙转身上楼，将这恶心的衣服扒下来扔到垃圾桶。没错，垃圾桶。衣服进桶的一瞬间，他的心一紧，这可不是地摊儿货啊，尼玛。认命咯。
换好衣服拿好伞，他下楼，正好看见那罪魁祸首站在楼梯口，显然刚洗好脸，脸上残存的水珠，缘着下巴滴落。
看见他，她低下头，似是极不情愿的开口，声音低沉：「诶，你没事吧？」

多年以后，祁川依旧记得楚慈的眼神，带着躲闪，将离而未离，静静绽在距他十步开外的位置，并永远保持这样的距离与姿势，直至凋零。

「laura」
与楚慈的认识纯属偶然，我在厕所解决了胃里的食物，冲水前听见隔壁隔间传来规律的类似于小型水泵的吐水声，我掏出手机边看边等，隔壁隔间门打开的一瞬，我开门，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片湿巾纸。
然后我们就疯狂的勾搭上，说真的，我后悔现在才认识她，后悔认识她之前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独自暴吐。
没错，我们是兔子。
如果现在还有叫做同学录的东西，我一定在特长那一栏写上：吃，吐。
楚慈听完捂着像怀胎八月那么大的肚子倚着我笑了半晌，说怎么能忘了加上搬运食物，糟蹋粮食，清理厕所。

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与她碰面，商量去哪里吃，哪里吐。
我一度以为我爱上了这种靡醉的生活，楚慈说我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搞大为什么还要男人。我想想觉得有理，在男朋友第三次阻拦我暴吐的时候把他甩了，楚慈听后直夸我纯爷们儿。
毕竟彼此的性格如此相似，毕竟曾经手拉手走遍长长的黑夜。
如果不能将我救赎，就让我们一起沉没，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后来吃遍了大学城我们就各处扫自助，也曾错过地铁顶着寒风拎着大包食物不顾旅馆老板诧异的目光要了一间房。
我弯腰对着马桶倒着胃里的垃圾，她抱着泡面碗在旁边边吃边看，一边为我拍照留念。
吃吐到三点，我们相拥而眠。
她高我一头，我蜷在她的胸前，长年嗜甜，她的身上即使不用香水都带着淡淡的甜香。
她在梦里说，laura，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想我是知道的，也许是一种畸形的缠生，我们互相慰藉的同时也在相互毁灭，我们的相逢必定带来惊天动地的毁灭与重生，我们享受这过程，从不后悔。
直到最后的最后，没有她的日子里，我独自在小吃街的尽头望向那一片喧嚣。我终于认清，这不是简单的相随，这是一种过去十几年中我可遇而不可求的——爱。也许旁人看起来那么匪夷所思。

她在转发的微博上@了我，挑战巨型汉堡，看上去却不是那么的美味，我说，好啊我陪你去。
她说你不挑战么。
我只是想看你挑战，你不行了我可以解决剩下的。
那好吧。
去的地铁上有人晕车，浊黄的呕吐物倾泻一地，那排位置一下子空了。楚慈拉着我，旁若无人的坐在那里。
“有位置不坐，他们傻。”
“不过他们少见多怪，你以为人人有我们奇葩？”
果然，真是奇葩极了。还差最后一口就能挑战成功的时候，她涌了，食物顶开了她的贲门，冲到她喉咙里。
她痛苦万分，跳下位子，我正庆幸自己明智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被她吐了一身的男人的脸。
连掩饰都来不及，我笑弯了腰。

第二次见面纯属偶然，宿命论者会固执地把它解释为命定。
祁川与几个校友一起回大学母校追忆似水流年，恰巧遇见了大学四年的女神，祁川为她把好事做尽，换回了一张好人卡。呵呵。
人常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祁川偏认准了这树一个劲儿寻死。
不过现在的祁川算是成功，阅女无数的他再怎么看女神也不过6分，不知当初的执着是因为什么。
因为越得不到,越执念。后来与楚慈交往，楚慈无比耐心给他解释人性本贱。要是早点认识这个妖女就好了。祁川撑着下巴看着楚慈不断将各种高热量食物塞到嘴里。
扯远了，停。
现在的祁川还只和楚慈有一面之缘。
女神订了婚，中指上的钻戒一闪一闪，满口不在乎的祁川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一个人跑到天台抽闷烟，感叹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天台风大，祁川猛地瞥见一隅静立的女子，长发零乱，白裙翩跹欲飞。
「你……你可不要想不开……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就算她不是想不开，风也会将她卷走，祁川一下子冲上去，将一只脚跨出护栏的她拉了下来。

依旧是这样的目光，寂如死水，将离未离。他一惊：「是你？」
楚慈没有看他，掠了一掠散乱的长发，指着楼底，喃喃：「Laura她，她掉下去了。」

「什么？！」祁川走到护栏边，向底下望去，一阵眩晕，他收回目光，看着楚慈木讷的眼神，「怎么会？」
「让她回来好不好，好不好？」楚慈沙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恰逢天下雨，在两人周围淅沥，他脱下外衣，挡在她的上方，将她拉回室内。

后来因为报假警，祁川被**叔叔带回所里写了一份检讨，一世英明啊，就这样毁了。祁川发誓，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那白衣飘飘的女神经病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