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脱墨扎西那里,我只剩下一口气,背上的黑眼镜已昏迷了好多天。大喇嘛给他接骨,并告知我他的眼睛失明了。我守在他的身边等他醒来,还在街外的小摊子上买了一本廉价的《仓央迦措诗集》给他读,记得元旦晚上他不停跟着藏民学唱一首歌,翻印成汉语是: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清明过了春归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得到休息他第二日便醒来,虽然兴致不高还不住安慰我:反正以前也是半个瞎子,眼睛对地下工作者用处不大,这回连眼镜也不用戴了,多好。我听了更加愧疚,曾经他的眼睛多么美丽,就像高原的星空深邃清澈。他的脚暂时不能走路,我们便逗留在喇嘛庙,黄昏的时候背他去听诵经,晚上读一遍《仓央迦措诗集》。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必听的是一首大多人熟知的诗。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 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每次听得时候他都非常投入,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我,仿佛看到了永生。
农历年底我们在拉萨分别,他说原本计划3月份下一个斗,现在感觉有点累,要留在西藏休息一段时间,顺便帮我找到失踪的女向导。在机场外他说要看我走,穿着黑色的风衣,长发在风中翻动,浅蓝的眸子盈满笑意。像可以感知我的回眸,他抬起右手挥了挥,苍白的腕子上戴着我串的佛珠。
如今已到了2012年年底,我在长沙老家的房间里打字,还可以清楚地想起我们分别的情形。有过生死交情的朋友一般都很难忘,但他和另外几个兄弟不一样。他带给我昏暗生命以明亮,以轻松,以圣洁。他像只存活在那片雪山里,日出登山日落诵经,虽然烟酒黄赌都不忌,甚至添香行礼都带着厚重的墨镜,但比任何一个人要虔诚。
我的右手边躺着今天收到的包裹,来自脱墨。里面有在峡谷喇嘛庙得到的东西,有一本插画诗集,一张照片。
包裹的东西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研究价值,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离四年以后的长白山之行又近了一步。我把它好好锁进抽屉里。
插画集很薄,总共八张,都是铅笔素描,画的很写意。
第一张是一片雪山广阔无垠,一个黑衣男子背着沉重的背包在狭窄的石路上行走,脚步艰难而欢快。山路尽头有一座旌旗翻飞的小小喇嘛庙,隐匿在晚霞之中。题字: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第二张在诵经的礼堂,佛祖金身下两个青年添香行礼,有几个喇嘛闭目还礼,脸上虔诚无比。题字: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第三张在落脚的小村落破败的教室外,雪地上散落一地鞭炮碎屑,两个男子围着堆砌简陋的雪人追逐嬉闹。脸上的笑容比高原阳光还明亮。题字: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第四张是黑暗中的火堆旁,四个人背着一身星斗,手边散落摆放着青瓷酒碗,火架上的羊肉所剩无几。一个穿暗蓝羽绒服的青年在唱歌,神情有些微羞涩,脸颊浮上烈酒红晕。另一个黑衣青年专注看着他,眼镜上跳跃着火光。题字: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第五张两个青年坐在蒲团上,身旁矮桌上摆着香炉和一盘佛珠。黑衣男子一手抓着旁边男子的衣袖一手摸索到盘子里一只佛珠递给他,另一人接过来细细穿成一串,脸上都带着安静的笑容,在袅袅藏香中朦胧美丽。题字: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经历六角铃铛那一劫他完全失明,而我的听力也严重受损,所以肢体语言的交流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