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以来，十三总结一论，前世年羹尧无法完全根除准噶尔的原因，原来正是准噶尔采散击方式，均分兵力，灭其一处自有另一处再起，使大军疲於奔命，於是历史又回到原来的轨道，萨图哈之胜只换取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历史并未因此而改变。
十四将军报一扔，苦恼道：「要能派个细作过去，或逮个什麼人来就好。」
十三喝了口茶，看了看立体地形图答道：「这就是头疼的地方。准噶尔的散击队互不接应，即使派人渗透一处，也无从得知其他各处，逮了谁来也是一样这个理。」
「这说不通，我不认为他们各处互无通联。」
「联系一定有，只是他们用了什麼方式。」
萨图哈谦怀不语，听十三与十四讨论，其实他老早派人追查，不得斩获就是。
（军镇大街）
「兰姨放心！昭昭一定乖乖跟好！」
「承欢和昭昭手牵手！」
若兰微笑，亲和十足，倒不多话，给昭昭弄好衣裳，给承欢也弄妥当，抱起昊昊四人前行，常青山已等在外头，上街采买。
军镇大街不算热闹，却人也不少，交易还热活，当地自有当地民生。昭昭与承欢虽瞧什麼都奇，仍乖乖走好，就大眼溜著转，看来胤禛那一计是苦口良药。
常青山在外头守著马车，若兰带孩子们上布店买布，没挑一会儿，两洋人走来，汉语说得利溜：「店主，麻烦你照单子上批来。」
店主接单一样样检视：「好哩！我让底下人备去，您等著。」
若兰就站在一名洋人旁边，为了挑布暂时放下昊昊，让昊昊抓著她衣摆，昊儿却给洋人腰上系的东西吸引了，把绳头一拉，松了结，东西给他拿了。
洋人的东西备得倒快，交易了就走，若兰多挑了一会儿，才带孩子上车继续添置，结果到了车上才发现，昊昊手里多了个东西。
若兰拿来：「这是什麼？昊儿怎麼得的？」
昭昭喊了：「我知道！这是万花筒！八成是刚才从那两个洋人身上摸来的！昊弟就好这个！」
若兰赶紧让青山满镇上寻人要还，但两人已去。
（镇远大将军府）
晚膳时，昊昊抱著万花筒上桌，让十三注意到，承欢给讲了一遍经过，十三唉叹一声，还摸摸擦擦昊昊的头：「这两个洋鬼子碰上你这麼个小祖宗。」
昊昊难得没理，继续敲他的万花筒，萨图哈疑问：「这东西给七阿哥这麼敲行吗？」
昭昭扒了两口饭，塞满嘴硬道：「行的外公！他每次拿了这玩意儿都要敲，非把里头的小东西敲出来！」
才说著昊昊闹了，不耐著扭身子、敲万花筒、乱喊叫，十三忙制住他：「怎麼了？」
昊昊就是不说话，直冲万花筒摇头，越敲越用力，似对其极为不满。十三拿过来瞧：「怎麼，不好看了？不是说这玩意儿花样最多。」
真的不好看，十三瞧了老半天里头似有瑕疵，花样给什麼东西遮挡了些。昊昊爬起，极不悦，伸手抢还闹喊著，刚拿过来又要敲打。
「行了、行了、行了！给我、给我。十三叔给你修修，啊！」
十三力气大些，还真敲开了万花筒，昭昭喊道：「不能拆啦！唉唷十三叔，你这样就毁了它了！」
昊昊一见筒子被拆解开来，又闹著要拿里头的东西，萨图哈制住他说那些玩意儿太小，万一吞肚子可不行，十三也赶忙把东西收了，结果惊见一张对摺小纸片。

【一七三】【互信】
（养心殿）
早朝又晚了，最先到殿的是张廷玉那桶子姜，胤禛这人真强记，兴奋地交待高无庸，让他捧著那桶姜先行，殿内众臣见到「一桶姜山」纷纷私语。
「西北真大捷了？？！！什麼时候的事儿？」
「是呀！什麼时候的事儿？没听说有旨意出兵！咱兵部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说你还惦记著兵部呢！人家镇远大将军都来往军机处！我听说昨儿个夜里连著几道加急，就把仗给打了！」
「唉？就这麼出兵？兵部、户部怎麼支援？啊？这大将军会不会太专断独行！！仗著密奏之权就把咱们当屁！！」
「他大将军前头有庄、愉二位郡王支援，后头有曦娘娘在万岁爷那儿献媚，兵部、户部算什麼！！这不，咱万岁爷为了大将军弄了个军机处，把谁都晾一边儿去，我还听说，曦娘娘时常地出入军机处，驾到了还让军机大臣们给请安开门儿嘞！！」
（养心殿西暖阁）
「你一夜没睡，要不朝会取消吧？」
「那怎麼成，回头再歇过就是，今儿个开心，朕要让那些人好好儿瞧瞧！！」
「瞧什麼呀！不就打胜仗呗。赵大人已经在城里四处喊了，你还要强调什麼。」
「四处喊怎麼够，我还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朕是不是个残害手足、兔死狗烹的皇帝！！」
「公道自在人心。老百姓对第一批新政拍手叫好，其他不过是原先政敌们编排的，如今你已是最大赢家，还与他们计较什麼，就要半百的人，越活越回去了。」
「是嘛，难怪朕老觉得自个儿『龙马精神』．．．」
若曦一羞，拉了一下领子，胤禛给勒了一声：「曦娘娘这是要弑君啊？」
「晶儿还在一旁，正经点！」
胤禛低笑，安份了些，穿戴好走近摇篮边伸出食指给晶婕抓著，晶婕一双大眼溜转，盯著胤禛瞧。
「晶儿真像你，或者你小时候大概就是这麼样。」
「听你鬼扯，谁知道谁小时候什麼德性。」
「回头问问萨图哈就知道了。这次萨图哈立了首功，朕要好好封赏他！」
若曦真有吹枕边风的潜力，晓得开口前先抱住爱人，轻轻将头枕在他肩上：「胤禛，不要让我阿玛再回西北去了好吗？他年事已高，应该歇歇了，让他回家抱抱孙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咱们的孩子也都没见过外公呢，就连弘历都没多少印象。」
「你阿玛是个人才，不用可惜。」
「我阿玛也就这点本事儿，西北这仗打完也没什麼大事儿了，释了他的兵权吧，也让底下出生入死的将领们有个出头的日子。」
「若曦，你是怕我忌讳你阿玛？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你像那些人一样，认为我是个不能共享福的皇帝？」
「我．．．我没有这麼说。」
「可你却这麼想！！」
胤禛一甩袖就走，若曦难过得顾不上喊他回头，然而，难过的不是胤禛的态度，而是她自个儿的。
若曦心里确实有层阴影，以她对电视剧的了解，萨图哈的位置原先该年羹尧的，而年大将军的下场应了那句功高震主，尤其在得知胤禛让十三调的是绿营军后，若曦心里的阴影又加深了一些。

「这是个什麼调子？怎地没听过。」
「洋调子，叫『你侬我侬』。」
「弘历哪儿弄来的洋调子！」
若曦没答，自然而然地跟著哼了起来，随调子融入。胤禛一旁静静聆听，看著若曦慢慢把眼睛闭上，渐渐进入曲境，他也陶醉。
忽地音乐止在中途，两人回过神来，尴尬一眼。
胤禛问起：「这、这曲子，说的是什麼呢？」
若曦也柔和许多，缓缓答道：「说的是有人捡了两块泥，塑了两个泥人，塑好了又把它们打破，用水调和，重新塑起，如此两人泥中有彼此。」
「是你教给他的？」
「之前在王府里哼过几次，想不到弘历记住了。」
胤禛放下盒子，慢慢拉过若曦的手，若曦迟疑一瞬，可终究没有甩开。
「我会照你的意思，让你阿玛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这次一到京就释他兵权，交给岳钟琪，让他们年轻人去历练历练。不过果新要入禁军受训，不能再拖，这也是给兔儿将来打算。」
「果新的事儿，你决定就好。你怎麼突然改变了对我阿玛的安排？」
「朝上有些杂音出现，为了你好、你阿玛好，就照你的意思，不再给予其职务。」
「杂音．．．我也听说了一些，可是因此所以你最近．．．」
若曦自然顺著问，习惯养成，可话到一半却想起冷战还没结束，没好气地微别过身子不语。
胤禛无奈一声，心里头反倒释怀不少，慢慢亲近道：「今晚、明晚、大明晚、每一晚，朕都去曦娘娘那儿，曦娘娘可欢迎朕？」
若曦还是不说话，胤禛顺手转动发条，音乐盒又继续悠扬著音符。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中，若曦固执的身子柔缓了，往胤禛身上靠拢，胤禛的手也悄然从后头环上，埋首若曦颈边。两人随著旋律微晃，就歇在原处，绕得人九曲回肠的栏上。

还没、还没，差点儿忘了弘历，人家鬼精到弘昼屋里睡去。
弘历也有个盒子，里头也有九支捏面人，七支是旧得快不成样的，两支是刚捏完新的。「请老人家捏个我们吧。」弘历抱著盒子笑了，记得那日元宵上街，捏面老人不晓得该照样给他阿玛捏张板脸，还是喜庆点儿，结果他额娘把成品藏起，就是不让他阿玛看成品模样，好糗好糗，他阿玛至今都不晓得，老人家在一番权衡之后，还真在他的面团上挖了个大笑脸，弘历回府后与弘时、弘昼笑得好大声，原来他们阿玛大笑起来是这副滑稽的模样。
不过弘历在自己那支旁边留了个位子，按辈份顺序，原来弘昼站的地儿往后挤了一步，私心想，哪天能摆支进来。

昭昭鬼精，要他站好就站好吧，却站到萨图哈与十四中间，眨著一双汪汪大眼，摆出黛玉一级的不挺风霜模样，似一推要倒。
胤禛仍然厉色：「这次胡闹给多少人找麻烦？！还把承欢与弟弟拖下水！！晓不晓得错！还有脸吃！」
昭昭继续柔弱道：「阿、阿玛．．．昭昭就是想壮点才吃嘛．．．昭昭身体不好．．．何太医都说，多吃点才长得大呀．．．」
这话可激活胤禛的记忆，弘昭出生那日可是他这辈子最难以释怀的几件事情之一。
十四再帮衬了一把道：「皇兄息怒，若论功行赏，昭昭该立头功，那张布防图得来不易。」
昭昭闻言，又偏头对萨图哈可怜兮兮地眨了两眼，萨图哈得了眼色，晓得心思道：「恂亲王说得是。这回六阿哥立了首功。」
承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胤禛身旁，还牵好手了，这会儿把胤禛摇来晃去：「皇伯伯，昭昭好勇敢的！把要逮我们的坏人刺了好几个洞唷！！」
十三凶道：「还说！你也有份！六阿哥要是受罚，你也同受！」
胤禛反护起承欢：「唉，孩子刚回来，你这不吓到她了吗？承欢乖，皇伯伯不罚你，可你要知道错了，以后不能再犯。」
「承欢晓得！承欢与昭昭都晓得！皇伯伯不罚了嘛好不好．．．皇伯伯最疼承欢的．．．」
大家说胤禛还罚不罚？十四瞪大眼了瞧著两个孩子的本事，十三叹气，不敢想晶婕长大会是个什麼模样。若曦则是抱著昊昊啧瞪昭昭，昭昭一边撒娇还一边朝他额娘得意，就萨图哈有些摸不著头绪，怎地这些人做什麼眉来眼去。

【一七九】【雍和宫】
若曦的话胤禛还惦记著，她一走就忙找来主持工部的十七、十八，商量起两样计画。
十七道：「皇兄的潜邸好办，会同内务府、户部、工部、礼部等即可，但另一项可是个大工程。」
「朕的意思是，眼下国库有余，但不充裕，先让技匠们按图规画出模型，拟个工程计画上来，最后执行。」
十八想道：「这麼一来也要个把月，眼下连图都没有呢。」
「不急，这麼大一处地方不是一两日能造成的。至於草图，朕再与怡亲王商量一下，过几日就发行工部。眼前比较大的事儿是景陵扩建得如何了？」
十七喜道：「全按皇阿玛他老人家生前的意思，差不多九成可以。」
胤禛点头：「再赶赶，朕三月祭陵时，一定要完工。」
（雍正二年三月）
「做什麼这麼神秘？」
「听我的。」
若曦半信半疑，胤禛一旁偷乐，催促上车。
「到底去哪儿？」
「一会儿就知道，别好奇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日胤禛一下朝就让人换上便服，带了高无庸与成哲几个亲卫就悄然出宫，却不告知若曦去处，还让带上晶婕。
感觉马车走过一条长长的驿道，终於停下，掀帘，眼前似故似新，熟悉之中有新处。是「张晓」脱口而出的：「我想起来了！雍和宫？！」
胤禛一笑，这名号他还没公布若曦已先提出，胤禛心中没有疑问，只有无比安慰，他的府邸能於改朝换代之后屹立不摇，物换星移之中永驻，而且听来，香火应该是鼎盛的。
若曦抱著晶儿，胤禛搂著她们母女慢行：「你曾说，在王府的日子是你最快乐的时光，我想著，该如何把王府保存下来，这儿是我们俩人的回忆，我不想把它外赐他人。晶儿，你还没瞧过呢，哥哥们都在这儿出生，只有你在皇宫里，今儿个阿玛带你来逛逛，让你也瞧瞧。」
若曦听著，眼里兜泪，有些激动，现代的雍和宫张晓也朝拜过，当时只以为雍正信佛，却不想后头是这个缘故。」
胤禛接著道：「若改建成寺庙，你逢年过节也可出宫祭拜，不至於咫尺之近成了天涯之远。内务府、户部、工部、礼部已获上谕，明日将搬旨明文召告，王府正式升级行宫，改称『雍和宫』。碍於体制，难免要扩建改造一些，但原有架构不变，咱们过去住的地方，以后是东路行宫，仍保留皇室使用，中路与西路行宫将作为藏传佛教上院，过几日会迎章嘉呼图克图活佛居住於此，也算是拿下西藏一带后施恩之表。另外，行宫前大街将正式更名为雍和宫大街，明日圣旨一下，藏教寺院就正式让百姓传拜。」
若曦语带哭音道：「甚好！甚好！雍和宫会香火鼎盛，会的！雍和宫大街也会繁忙如市，这里都会好的！会好的！以后逢年过节，让我多来几趟好吗？让我好好看看这儿，让我留些东西在这儿，或者，几百年后，会有什麼人，发现我们的小秘密。」
胤禛笑答：「好。以后逢年过节都来，行宫里我还让库嬷嬷打点，你需要什麼找她说。」
若曦感动应了，随胤禛漫步回到一砖未移的兰院，那棵木兰树还在，胤禛顺手掐了一个苞逗弄晶儿：「晶儿闻闻，待放之前的苞芽最清新。」
晶婕乱动著小手小脚，很开心的样子，胤禛环抱著若曦母女俩，终於承认：「还是女孩儿好．．．」
去过雍和宫的朋友们，可曾发现若曦留下的小秘密？我也找过，徒劳而返，原来东路皇室之用的行宫，原先的松院、兰院一处，经外患之乱，崩塌於烈火之中。

宗人府得旨连夜办理，十三得了消息，把审乱党的事交给十四后赶来：「皇兄！臣弟向皇兄替弘时求个情，弘时这次真的不知情！情有可原！」
「十三弟不要再说了，朕不重罚他，明日一早如何面对朝中众臣？另外你有所不知，此事牵涉到天主公会，据库特森所查，甚至朝中有人涉入其中，朕若不拿弘时立个警，岂不等於由著他们来！正好藉弘时一事，给朕整治洋人一个机会，禁教一事不能再拖，趁此之机，一并铲除！！朕决定，三月之内逐洋！我大清土地上，不允许一个洋影子！！」
夜里，胤禛哪儿都没去，还在东暖阁批摺子来麻痹自己，甚至连夜召来张廷玉、马齐、愉庄勤怀四位郡王，商议禁教一事，要他们马上拿出办法，翌日早朝就布告行文。
兵荒马乱过去，若曦的脚步声给打更的盖了过去，胤禛察觉时若曦已走近：「歇歇吧。喝口清茶，我找何太医要了些材料，给你兑了点顺气的进去，你已近天命之年，这般动气身子受不了。」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什麼祸不好闯，闯出个反清复明来！！」
「一定要罚得这麼重吗？他也不是故意的。」
「实话告诉你，弘时闯的祸要是换了旁人，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这回也是我要立个榜样，一早朝会上，下旨禁教，铲除各地洋商洋会，朕要彻底根绝洋人的势力！承继先帝遗愿！」
若曦闻言一惊，摔了茶壶茶碗，夜里的碎瓷声，最响。

【一八四】【禁教】
弘时的惩处与禁教一事同时发布，胤禛派出各路钦差，督促各地督抚执行，并订下「一个月之内归化、两个月之内废教弃商，否则三个月之内登船离境」的严令，驻京使节团纷纷请愿抗议，然而胤禛破天荒，决定接见他们。
「你真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有何不可？！我要让这些洋人知道，他们的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别以为朕不晓得外头的事儿，朕可灵通著！」
若曦傻了眼，忘了动作，胤禛遂自己拿起假发戴了，还调了角度：「很好。朕走了！」
胤禛提步就行，后头跟著一群眼珠子瞪直了的仪队，一进殿，众臣仰视请安，却吓去了魂魄，连十三都说不出话来，十四夸张得嘴合不拢，最后孙嘉诚晕倒了，给抬了出去。
不只孙嘉诚，在场的都想晕倒，因胤禛著西装革履，戴洋假发、系领结，从法国宫廷之俗脸上扑了粉，鼻梁上还架了副眼镜。
这安只请了一半，才喊道「恭请皇．．．」就没了，所有人呆愣在原地，然后通传的来报，礼部陪同由张安多、麦德乐、巴多明、戴进贤、雷孝思等人所组成的请愿团晋见，胤禛也不理会方才大臣们请安到哪儿了，扬声一喊，开始了历史上拍案叫绝的雍正斥洋论。
胤禛竟然让高无庸传旨行西礼，洋人行礼时，胤禛还依西方之仪张开双臂呈欢迎之势。
礼毕，麦德乐领头道：「启禀大清皇帝陛下，我等代表各国，向大清皇帝陛下请愿，允我等继续传教、经商，并且增派使节团，互助、互惠。」
胤禛端坐，吸了口气，以下他要说的话，很长、很长，长得耐人寻味，处处存疑：「伊请朕下令归还所有的教堂，并允许传播尔等的教义，就像父皇在世时那样。然尔等听朕之言，尔等要转告在这里和广州的所有欧洲人，并且要尽快转告他们，即使罗马教皇和各国国王亲临吾朝，尔等提出的要求也会遭到拒绝的，因为这些要求没有道理。
朕允许尔等留住京城和广州，允许尔等从这里到广州，又从广州往欧洲通信，这已足够了。不是有好多人控告尔等吗！不过，朕了解尔等是好人。倘若是一位比朕修养差的君主，早就将尔等驱逐出境了。朕会惩罚恶人，会认识谁是好人的。但是，朕不需要传教士，倘若朕派和尚到尔等欧洲各国去，尔等的国王也是不会允许的。
先皇让尔等在各省建立教堂，亦有损圣誉，对此，朕作为一个满州人，曾竭力反对。朕岂能容许这些有损於先皇声誉的教堂存在？朕岂能帮助尔等引入那种谴责中国教义之教义？岂能像他人一样让此种教义得以推广？
尔等错了。尔等人众不过二十，却要攻击其他一切教义。须知尔等所具有的好的东西，中国人的身上也都具有，然尔等也有和中国各种教派一样的荒唐可笑之处。和我们一样，尔等有十诫，这是好的，可是尔等却有一个成为人的神（指耶稣），还有什麼永恒的苦和永恒的乐，这是神话，是再荒唐不过的了。
佛像是用来纪念佛以便敬佛的。人们既不是拜人佛，也不是拜木头偶像。佛就是天，或者用尔等的话说，佛就是天主。难道尔等的天主像不也是尔等自己画的吗？佛也有化身，也有转世，这是荒唐的。大多数欧洲人大谈什麼天主呀，大谈天主无时不在、无所不在呀，大谈什麼天堂、地狱呀等等，其实他们也不明白他们所讲的究竟是什麼。有谁见过这些？又有谁看不出来这一套只不过是为了欺骗小民的？以后尔等可常来朕前，朕要开导开导尔等。」
胤禛这段话把洋人们说得一愣一愣的，正如洋人们的反应，后世史家们读起也是一愣一愣。无疑，胤禛当时在洋人面前表现得和蔼可亲，然而柔中带了十足十的刚毅，其中流露出的毅然决然是凌烈不可侵犯的，若深入分析下去，弦外之音声声皆是，其实白话来讲，胤禛只是想告诉天底下人：「你们这些洋鬼子少跟朕来这套，管他如来佛还是阿拉耶稣都一道儿，无非为了赚钱，可朕告诉你，这儿朕说了算，朕老早看你们不顺眼，趁早给朕滚蛋。」
张廷玉一旁摸了把胡子，胤禛的话是耐品的。
十三暗自瞄了眼胤禛，看起来仍直视洋人，十四则颇皱眉，他不赞成胤禛的作风，要他来说，没有那麼多废话，过去在西北时洋人给他使了太多绊子。
团员们窃窃私语，一会儿麦德乐代表道：「大清皇帝陛下所言并非我等原意，我等欧洲各国仍不改初衷，向大清皇帝请愿，请求归还教堂，允许我们传播教义，将上帝的福音带给大清子民。」
胤禛坚决道：「传播教义？何谓教义？所谓教义乃万民所遵之义，在大清，朕即教义，朕即万民景仰之主！朕的决策不变，境内所有教士必须於一个月之内归化，从清俗，两个月之内必须废教弃商，否则必须在三个月之内登船离境，且不得归返。至於遣使，朕已加恩允各国使团到访，递呈国书，除此之外，任何行动皆视为抗旨不遵，按大清律治罪。」

洋使团就在大殿上议了起来，最后巴多明高声一呼，有些人还举起右手，胤禛这儿大臣们也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最后巴多明代表说道：「陛下，经过表决，我们决定放弃经商的条件，仍然希望大清皇帝能允许我们传播福音，将天主的爱，传播给中国百姓（从康熙末年致外使的通信之间来看，当时已有中国一词）。」
胤禛眉头一皱：「表决？」
巴多明认真答道：「是的。在我们西方，遇事以表决的方式，少数服从多数。」
胤禛瞪眼讥讽两声：「笑话！按照你的说法，朕还得听天下百姓的？你们的国王也还是个王吗！」
巴多明欲教化道：「我们的国王也要听从贵族会议、教会的决策，遇事都要决议，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尊重体制。」
胤禛反驳：「贵族会议？哼，尔等当朕昏愚？既定少数服从多数，那怎会是由贵族统治？应由天下臣民共举！尔等原来也讲阶级之分，那麼尔等教义中之众生平等实为假仁假义！」
换麦德乐要奏，可胤禛抬手就止：「尔等所求，朕具悉，然尔等所奏之见，洋教不可信，洋学不可依，朕决议不变，禁教、禁商、禁西学！但朕仍欢迎各国遣使至我朝求教，尔等之理愚昧无据，朕得空，可以经常开导。至此，众臣跪安。」
高无庸扬声一喊，文武百官跪安，请愿团由当庭侍卫夹送，礼部大臣陪同出宫，大红宫门在洋使团们背后关起，关了禁宫，也关了中国，一百年。

【一八一】【望子成龙】[2]
朝野上下因弘时一事而噤若寒蝉时，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昭昭、承欢及昊昊，自然，也算上晶儿。
四个孩子还如以往，尤其昭昭与承欢，竟无人告诉他们弘时的事儿，昭昭只一次问起巴半怎麼最近不见他三哥来宫里，巴半抓抓头胡乱答了句：「可能三阿哥忙呗。」
两孩子也正巧忙事，弘时没能占太大的地儿，他两人都气火，那津齐芮不晓打哪儿得的消息，探得承欢不会宗女们的事儿，一日故意耸踊与她交好的诚亲王的嫡女，让她办个开春赏花，大夥都去了，谁知突然来个节目，抽签表演助兴，想也知道签上都给怎麼了，承欢确实丢了个大脸出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额娘教我琴嘛教嘛！！」
绿芜摇摇头，温柔道：「学琴可不是用来较量的，何况你要上书房，哪得空练习？」
「不管、不管、不管！！我找皇伯伯说书房不去了！！额娘快教我！！哼！我要他们再瞧不起人吧！！哼！！」
於是承欢整日练琴，发狠地练，昭昭虽顿失玩伴儿，但时间也多给徐元梦填满了，他怎麼乐意呢？胤禛说了他用激将法，派了两个太监去户部。
「你瞧，六阿哥看帐还要人给念，大字儿不识两个，咱们都比他强。」
「就是说，哪天啊给人唬弄过去都不晓得，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胤禛也不让罗唆，就两句，两太监打昭昭旁边经过，可想昭昭回宫后是个什麼反应。
昭昭一来气，两只小胖腿又原地小跑步了：「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竟敢说我坏话！皇阿玛！！昭昭也要上书房！！昭昭也要认字读书！！」
胤禛竟然不答应：「何必。朕找人给你念就是了，朕跟前有这麼多饱读诗书之人，他们一个比一个行，你算帐就好。」
「不行！！昭昭也要有学问！！」
「做学问哪容易，你读得来书吗？」
「当然可以！昭昭厉害！」

其实昭昭没做出多大学问，顶多一上午就耐不住，每个月最多去个十天已经不得了，不过认了不少字倒是真的，基本读写没什麼障碍了，可胤禛为此与若曦吵了一架。
「这算什麼！！朕的儿子怎麼能这麼写字！！」
「有何不可？！昭儿练不来嘛！主要能写就好不是？什麼方法来写又有什麼要紧！」
「当然要紧！！青墨不用，反用起洋墨，成何体统！！」
「说哪儿去了！什麼青墨洋墨，不都是墨？昭儿就不擅使毛笔嘛，还得悬著手写多折腾人！鹅毛笔多好用，简易轻便，你也体谅体谅，不是每个孩子都拿手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若曦，这是一个皇子最基本的素养！」
「别跟我谈什麼皇子素养，过去你自个儿说过昭儿将来就是个废物你都没有第二句话，只要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你亲口说的！！」
「那是当日你生弘昭时情况之险，简直把命都赔进去了！如今他小子圆胖的！什麼早产底子虚！这何太医欺君罔上！」
「你少找藉口！君无戏言啊！！」
最后曦娘娘大赢，昭昭把炭笔、鹅毛笔、什麼笔都拿来使，就是不使毛笔，咱万岁爷被一句君无戏言搞得无言以对。

【一八七】【启蒙】[1]
翌日牡丹好，御花园里头的终於开全了，郎世宁让小太监扛了画具，正在御花园写生，昭昭与承欢带著昊昊在池子边餵鱼，一听说洋画师画画，承欢一把抱起小昊昊就去。
春日风光，郎世宁怎能错过中国特有的牡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幅，一看昭昭与承欢来了，郎世宁热情相迎，昭昭与承欢平日里没事儿就带著昊昊往如意馆跑，可其实旁人不知，多半都是昊昊闹著想去。
昭昭开心跑来：「画师在画花花吗？」
郎世宁没停笔，边画边回答：「是啊！六阿哥喜不喜欢牡丹？」
昭昭摇摇头：「昭昭不喜欢牡丹。」
承欢也噘嘴：「承欢也不喜欢！」
郎世宁好奇，停笔问：「为何格格与六阿哥不爱啊？中国人不是有句话，说牡丹国色天香？」
昭昭挺了挺胸膛说：「她国色天香她的！可我不爱！昭昭喜欢园子里那棵木兰树！那是额娘与皇阿玛最爱的树！木兰香呢！额娘天天都簪木兰花，还用木兰花露给皇阿玛泡衣裳，拿木兰花瓣儿给我塞枕头，额娘说这样整天都能闻到木兰的香味儿，舒服！」
郎世宁悟了过来，难怪每每接近胤禛身边都能闻到木兰香，而非皇帝御用的龙涎香。郎世宁又问：「那格格呢？」
承欢答：「我喜欢小花儿，小花儿可爱，一整片好看！可牡丹那麼大朵，一次只能看一枝，要是一大丛就太挤了，没有意思！」
郎世宁的中文虽未到炉火纯菁的地步，但隐约能从话里体会出点什麼。再转身远望那棵木兰树，不似幽兰空谷，却仍独芳一格，入世而绝尘，闻之沁神，望之脱俗。郎世宁灵机一动，应该用个特殊的笔法，给它画上几幅。
小昊昊原地看看昭昭，看看承欢，看看郎世宁，三人都讲得差不多时，他一步上前往郎世宁身上扑去：「抱抱！」
郎世宁呵笑，不像其他大臣们整日逾矩来逾矩去，放下画笔就抱起。郎世宁身穿大清官服，胸前正戴了一个极具价值意义的西洋怀表，取代朝珠当坠饰，想来昊昊是看上那只表了。
昭昭见不对劲忙要抢下昊昊，可昊昊手更快，已经抓住怀表不放，郎世宁没辄只好割爱，让昊昊开心地坐在他腿上，拿著怀表手舞足蹈。
昭昭叹了口气：「这宫里头的表都给他抢走了。」
郎世宁问：「喔？小阿哥喜欢表？」
昭昭有些气愤：「他这哪是喜欢表！根本是拆表！他净抢人表，抢了不戴好，拿表敲敲打打。皇阿玛偏心，把库里都洋钟洋表都给他，我也想要一个都没有！昊弟拿到全拆著玩儿，拆完还要拼回去，怎麼可能嘛！老早坏掉了！」
郎世宁原来如此一声，忽想起：「七阿哥对钟表这麼感兴趣，那正好，臣前日新得一批洋货进来，里头有些新玩意儿，阿哥与格格得不得空去看看？」
这话说得，一听见新玩意儿哪不得空？郎世宁抱著昊昊，昭昭与承欢牵手同行。

如意馆里自然有好多钟表，昊昊也瞧过不少，可今儿个他被其他的洋玩意儿给吸引住了，昭昭与承欢也来奇。
昭昭好哇哇地抱起一大本精装滚金边的书，很吃力，下头好几本一样的叠了一落，看似一套全集，那书能比他的小肉脸大，整套叠落起来高到他胸部了：「这是什麼呀？！」
郎世宁接过，替他翻了几页：「这是叫．．．叫．．．让臣想想，法兰西编著，法文叫Encyclopédie，才刚在欧洲发行不久，汉文还没有翻译，臣就暂时将它译成『百科全书』吧。」
承欢翻了几页，恶心了一声：「这洋人怎麼长这样！！太恶心了！」
郎世宁拿起一看：「喔，格格，那是人体解剖图，不是旁的，咱们人身体里都像这样的，没有中外之分。」
昭昭瞪眼看清了，又赶紧捂眼道：「解剖啊？！你们洋人真把人剖开啦？！唉唷我不敢看！！」
昊昊不同，颠了小脚构著书，冲那人体图拍打，喊声：「抱抱！！」
郎世宁拿好书了不放手，不敢大意：「呵呵七阿哥，这只是张图，您先让臣把书放好，这书太重，待会儿一个不留神砸了脚。」
郎世宁好不容易抢下书，昭昭又看上一旁给厚重绒布罩著的大型物。
「这是Lavoisier（拉瓦锡）男爵所进行的放大太阳光线产生燃烧的实验，当阳光直射这个镜面时，会产生燃烧，使东西烧起来。」
「真的吗？！那快让我们试试！！」
「这儿不行的格格，宫里都是木造建筑，万一引发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承欢沮丧嘟嘴，可郎世宁机灵，拿了另一个更炫的玩意儿，还命人拉下他的洋窗帘，室内顿时漆黑，只听那玩意儿喀啦喀啦响，一道光线射出，承欢立刻转怨为笑，拍手叫好：「哇哇哇！！这是什麼？！」
郎世宁抓头了：「这是新发明，还没有汉语呢。要不，格格给取一个？」
昭昭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摸摸下巴，思考道：「这玩意儿，玄！还可以当灯呢，亮！不然叫『幻灯』吧！」
郎世宁听到耳朵一揪：「六阿哥给取的名字真好啊！六阿哥如今好有学问！」
只见昭昭不可一世傲了头：「当然！！昭昭厉害！」
承欢倒想起旁的，四处张望：「咦？昊弟呢？」
郎世宁关上机器，让人拉起窗帘，昊昊还真不见人影，大夥心急满处找，最后到处堆满大口箱子那儿找著，昊昊已经开了那些箱子，里头的东西都给他拿出来摆了一地，他自个儿坐在地上，埋在给好几落大箱子围起来的小天地中，抱著其中一个东西好专注，两眼炯炯。

传说不假，敬事房的人还真计时，胤禛也真准时，若曦脸红气喘地给背了回西暖阁，气得她吼：「你们两个胳脖子向外的！！滚！都给我滚出去！！」
朱袖手一摊：「娘娘，奴才伺候您呀，您还裸著身子呢！」
若曦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大叫：「通通滚！！才不要你们伺候！！吃里扒外的！滚！」
两袖丫头互看一眼，讲好一起离开：「那奴才们走罗？娘娘自个儿说的喔！」
「滚！！」
若曦恨捶床呢，听闻开门声，以为两袖丫头下去了，她们也真的退下，只是还有人进来而已。
若曦气极将被子一掀坐起，睁眼却见来人坐在床边，忙抓紧被褥：「啊！！！你、你你你！！你竟敢翻我牌子！！」
「好曦儿，说话凭良心啊！我何时翻你牌子了？方才我一直待在东暖阁看摺子，哪儿都没去。翻你牌子的是雍正皇帝，我胤禛可没有。」
若曦瞪大眼了，这男人脸皮厚到这般地步，抓起枕头砸去，胤禛快手一抓接住：「我哪儿得罪你了呀？还打人？好容易批完摺子回来安置，答应过你三更天前睡，如今赶我了？」
「你．．．！！」
若曦给气得说不出话来，胤禛却得寸进尺，趁其不备扯了被褥一丢，同虎豹模样扑掠上去。
「啊！！！还给我！」
胤禛强势制住反抗，无限暧昧地耳语道：「嘘．．．听，三更了。曦儿，伺候我安置．．．」
不等若曦反驳，最后一个置字，再次隐没於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