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赤瞳,不是令她安心的红宝石,而是暴烈的血腥。扭曲蠕动的感觉钻透物理和信念的防护,直接切割肢解内心最深秘处,轻而易举。精神上的反胃,异常强烈的呕吐欲望,因无法发泄而倍加难忍。
意识再次关注到现实世界时,身体已失去全部自由。天之锁的捆绑很奇异:不密,不紧,只是牢牢捕住每次的移动意愿,将之扼杀。(注:天之锁对神性高者有效。Saber作为亚瑟王本身不具备神性,但目前的从者状态“神造之人”恩奇都与神性有直接关联。)
“打碎你高贵可爱的头颅是种享受。”轻轻拉过她的一绺长发,用力,毫不怜惜地扯断。她咬住下唇。如果赋予每根头发开口的权利,它们发出的尖叫足以将人震退好几步。嘴角向上吊出弧度,他在欣赏一件即将四分五裂的艺术珍品:“流出的脑浆,肯定有赛过最新鲜羊奶酪的温润,以及玫瑰石英的色泽。”
说着近乎虐待的话,她极少见到那样的英雄王。对,前次遭遇,在七年前,找寻芬巴巴的途中。
“畜生!”
很大声骂,不加掩饰的愤怒。
乖离剑的锋芒背向她,漫无目的地凌迟无人旷野。一遍,一遍,再一遍……不停息的,无情地抽打伤痕累累的荒原。沟壑纵横,触目惊心,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损害。这压倒性、自我惩罚性的可怕攻击,一时让Saber不知所措,连自己已被放开都没意识到。
英雄王愤怒的对象针对他自己。摆明耗光所有气力的姿态,直至累个半死;结束时,如果不是靠Ea支撑,那高傲的男人没有倒下以外的选择。
莫非……
Saber迟疑着,想。
他一直在对抗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负面存在。
仅仅与那可怕的意识接触,就令她恶心不已。
而吉尔伽美什要承担的是全部实体。
“这就是你不愿提及的……”
未假思索,产生的语言。
英雄王的样子,不知为何,与十岁的阿尔托莉娅相似。那时的她,偷偷拔出象征骑士荣耀的、专属她养父的佩剑,却被撞了个正着。本来说出来可以理解的事情,偏偏认为不可告人,自己则是见不得人。
“你究竟……!”
本来累得垂下的双手,以及强硬的方式钳住她的肩膀。
究竟怎么知道的?
究竟何时知道的?
究竟有没有被伤害!?
Saber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吉尔伽美什不知道想问她什么,确切的。
打破沉默,她开口。
“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杂碎而已,毋须介意。”
捕捉到她的未知,往日那只自大狂妄恶劣王瞬间回归本位。
“鸠什杜拉那混蛋!”
说完,转身赶路。紧跟其后的Saber以为那场高热和暴虐皆为幻梦,如果被束缚的痛痕不在的话。
“恩奇都大人。”碧眸的母亲,用未变的少女声调,将她从回忆里轻轻导出,“您辛苦了。”
“不,比起你们的王,我其实没什么的。”
不是讽刺。
与此同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男人,为交换什么而与世界签订契约,成为英灵?
没有问,独处时,还是没有问。静静地看着望向远方的英雄王,就这样,就这样吧。
目标清晰了。
怎么看,都与天之公牛有关。
大概,那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是天牛的本源,或者天牛世它的本源,又或者两者互为因果。能够战胜它,消灭它,乌鲁克就可以确实被保全。
英雄王吗……即使无法进一步改正,此时的他,勉强算甩掉暴君的头衔。
至于那个神谕,不予考虑。
伊南娜,或者说,神给她的观感,像飘忽天际的彩虹,华而不实。彩虹砸死英雄王么……倒不如让他喝水呛死吃饭噎死更现实。
染上笑意的念头,转瞬即逝。
然后,是自己离开的时候。
本应是回归永眠,但那份恬静的安详,何时无影无踪了?
“不折不扣的畜牲啊,你主动找死,为表示赞同,本王立即成全你。”
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有那么一丝遣词的宽宏大量,奇怪的混合。
乌鲁克的国之广场上没有旁观者,不,有若干双眼睛,睁开的、半闭的、紧闭的,在极近的距离,注视。
屠宰场。
四分五裂的肢体,整齐,凌乱,如同被干净肢解的牛羊,
头,四肢,躯干,手,脚,内脏,复数的人体部件,带着各自呆滞而零碎的表情,围观。
面对何种惨状都无动于衷的英雄王¬——常人这般认为。Saber发现他右边的眉向上抬了十六分之一英寸。已在过去察觉,将在未来确认:每当心中蕴藏不满或愤怒,他会不自觉地这样做。
罪魁祸首停在不远处:不邪恶,只是散发一股凶狠、聪明、纯粹的牛劲儿。太过锋利的牛角,连血污也没沾上一星半点。
不能让英雄王在这里使用乖离剑……乌鲁克的建筑物根本经不起Ea的轻轻一碰。思考着,刹那间武装起来的银色骑士,握紧手中的剑。决意要出手。毕竟,自己存在的理由是肩负的使命。胜算?它有蛮力,但她有速度和敏捷。
事实证明,她的自信,纯属盲目。
没做好准备便来不及反应的时间。
某种强硬的力量把她向后拽。
耳边是稍长的钝响,尖锐刺穿空气的呼啸声接踵而至。
涌动,滚烫的液体,钻入盔甲的缝隙,在深青的衣衫上随意抹出涂鸦片片。
“真是愚蠢的女人。”
毫不颤抖的声音,傲慢不减的口吻,由背后传来,令她相信:受伤的是她自己,即使,痛感一时未来追债。
没有停顿,继续。
“天之锁啊!”
无数的锁链,像滚滚而来的乌云,连束缚太阳亦轻而易举,何况是一只公牛。
已经领教天牛速度的Saber,顾不上察看自己的伤势,毅然念出真名,解放宝具。个别壮着胆子探头看的人感到一阵光亮的刺痛轰过,忙不迭地闭眼,生怕多停留片刻,眼睛会烧溶。
天之锁在冲击后不知所踪。天之公牛看上去毫发无损。圆瞪的双目中,不住转动欲择人而噬的光波。缓缓的,戏剧性的,它一点点向右侧摊倒。未闭的眼睛指着一对母女所在的方向。准确地说是一对母女的上半身:手仍拉得很紧,即使身体被齐齐截断仍没有分开。十几岁的女儿无神采的双眼恰好与天之公牛对视;那是双漂亮的眼睛,尽管从未曾问候光明。
Saber感到自己的虚弱。在面对强敌时没有过,在陷于苦战时没有过,却往往在胜利后无从摆脱。
无法把事情做得更好……总是这般愧疚。
不外露,可是的确存在。
应该察看下伤势了。除掉铠甲,没发现任何异样¬——不可能,即使已取回剑鞘,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