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在3月份的时候去到就近的高中看看。那是我每年都固定要去观看的盛景——就像园子说的，这种景象本身就是一种鞭笞。背景音乐是毕业歌，无数个身穿礼服的少男少女站在还未退却冬气的阴天里，齐声呼喊着那些励志的口号。
总会有那么几个模样相似的校长主任站在红毯铺就的简易台子上，近乎声嘶力竭地念着手里的一份毕业演讲，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挤成一片海洋，让你眼花缭乱，几欲晕眩。之后他们会尽数散去，男生会跑到教学楼把一张又一张的课桌搬下来，女生则回去打水，用抹布一张又一张地擦干净。这是他们能为之后的母校做的，最后一件事。
早年我喜欢站在学校的角落和园子或者被硬拖来的新一挥拳头说“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去擦桌子！”，今年终于轮到我参与这场盛大的礼仪，激动的心情还在，却也发现三月份的水还真是凉的彻骨。就像是这些日子，虽然自己还是年轻得能够伸枝展叶，却发现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慢慢地变化。


高三一开始，园子就成为我们整个班级之中最特别的一个。我现在仍然记得搬到高三楼的第一天，新换的班主任藤冈先生一面中气十足地拍着讲台桌，一面更加中气十足地对我们吼，“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开始奋斗了！看哪，窗外的春光正在激励你们努力奋斗！！！”
我下意识地把头扭向窗户。三月的东京还是一派灰蒙蒙的肃杀景色，我是真的不知晓他是从哪里看出的“春光”，后桌的园子更是凶狠，直接站起来问藤冈先生：“老师，春光是怎么激励我们的呢？”
藤冈先生愣了一愣，又一次把手掌中气十足地摔到讲台桌上。
一鸣惊人的效果也是令人回味悠长的，和我们同住的两个女孩都不是本班的，她们是上届高考成绩不理想的外地考生——对，也可以说她们是复读生。林野苏子戴着一副深深的眼镜，短发，不苟言笑，对我们的了解也仅在于园子的“春光”事件。打我和园子搬进去的第一天就开始每日三句话的程序：“那个‘春光激励’，有没有见我饭卡？”“我要睡觉了，不许吵。”“今天你值日。”。园子当面不好发作，背地里也常常受不了地碎碎念，“你们家的‘春光激励’！天天天找不到饭卡，天天天问我要！鬼才拿了你那破饭卡！”
另一位吉冈璐则是截然相反，能言善道，栗色头发烫了大波浪，每天早晨早起20分钟画眼妆，不管时间多紧每半天换一套衣服，和好几个男生暧昧不清。宿舍配有的独立卫生间每天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她在用，而她还习惯性的反锁，常常是我和园子回到宿舍顺手推门就被娇媚的一句“园子兰请再稍等一下哦”顶的什么也不好意思说。然后坐等半个小时也是有的。
这番经历也使胸无大志的铃木小姐立下日后要改善帝丹高中乃至整个米花区公厕条件的鸿鹄之志。
好在高三以来变态的作息让我们无暇和这两位极品舍友过招。无论是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考上东大的林野苏子，还是去年考试睡过的艺考生吉冈璐，都被我和园子抛到脑后的脑后。我们就像课文里提到的溯游而上的三文鱼，一鼓作气二话不说地往上游冲。
5:20起床。操场**跑4圈。到教室早自修到7:00。7:00-7:30早饭。7:30-12：00上课。12:00-12:30午饭。12:30-13:40午休。13:50-18:00上课。18:00-18:30晚饭。18:30-22：00晚自修。大家还很积极主动地挑灯夜战到0:00以后。像是彰显某种勤奋的精神。
第一次看这作息表时园子有点晕，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又看，然后开始不住地叹息。我只是瞅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笑得乐不可支。园子纳闷地瞅着我，我在笑声的喘息间蹦出几个字：
“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她仔细看了一遍表格也开始笑，我们像两个疯子一样捂着肚子开怀得不知所措。我只是忽然又开始想起新一，你说他会在哪里？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这个逃出高三的心爱少年说些什么。
当然，这一切只是开始。我们看到的都是荒凉的过程，我们像气泡一样满怀希望，以为无论如何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唔——刚好兰姐姐，毛利叔叔有案子办今晚不在家，你和园子姐姐过来陪我吧。”
“他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在家？！”
“是我自己执意留在这里的，叔叔要我去博士家。总之兰姐姐你们赶快回来吧。”
街巷只余着几盏街灯，昏黄的光透露出一派温暖的色泽，让人蓦然觉得安心。柯南站在事务所楼下冲着我们招手，我在一瞬间有些恍惚，竟然把他看作了新一。屋子出人意料得十分干净，像是妈妈日日来打扫一样。柯南去屋子里抱了被褥给园子，我洗漱回来，看见园子已经睡着了。
我虽然疲惫，却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听到门“吱——”地开了。
“鬼？”
“兰姐姐，是我了——你小点声。我有……点睡不着，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一会儿？”
“啊？嗯，好。”
随他去了他的屋子，抱膝而坐，柯南也保持相同的姿势。月光很好，皎而不华，我甚至能感觉出它们在我肩膀上融化。
“我——我遇上了一些事情。”忍不住很想要开口。
“……就是……就是……我们宿舍，我和园子并不和那两位和睦。今天我和园子旷了……课，回宿舍打趣时说话有些过分，教一个舍友听到了。我知道她很生气。”
“是兰姐姐的错吗？”
“诶？”
“你们不和睦的原因在于兰姐姐么？”
“不。”这点我还是很坚定的。
“那就不必管她了。那位姐姐也知道是谁做的不对嘛，无论是谁，都会遵守做人的基本准则。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为你一句调笑而争风吃醋的。这……这些是小林老师常常说的啊。”
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吗？我想起林野苏子那万年不变的鄙夷眼光，吉冈璐反锁在卫生间时的娇俏开脱，忽然觉得，对于女生，尤其是高三女生，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女人天生的本领就是无理取闹，何况仗着这一点点的模糊借口，便更可以胡作非为闹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我并没有什么乐观的盼望，只希望明天大事可以化小。
无论如何也是小孩子，我又怎么能够奢求他懂这些胡七八糟的东西。
“唔——谢谢你。柯南先睡吧，我也去睡，明天还要赶回去。”


7:00我和园子总算到了学校门口，连哄带骗地说通了门卫想趁着人们打饭回教室，半路却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拦住，正是人流不断，少年指着我一口喝道：“就是她！小璐，就是她昨天晚上勾引我！”
人们刹然止步，好奇地看向我，我和园子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丝毫不犹豫的吉冈璐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巴掌招呼到我的脸上，“你——果然是你，你晚上是去做什么？穷到什么地步了吗？竟然要靠这个赚钱，还要碰我的男朋友——还是说，毛利兰，这是你的爱好？！”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梨花带雨的吉冈璐，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吉冈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兰一晚上都和我在一起，不就是昨天下午起了些争执吗？你至于找人来演这么一出戏吗？”
“我？我有必要栽赃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不过是沆瀣一气！”
“你——”
……
她们在争吵些什么，我忽然发觉我听不到。我们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变成这幅在街边便可以破口大骂的泼妇。我们原本是怀抱梦想才走入高三这条道路，坚信着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的心境一直这样走下去，有时候会难过，有时候会烦躁，有时候会不安，有时候会绝望，但是因为拥有梦想，我们能够把快要摔死的自己重新扔到马上，再行一程。哪怕山高谷深，哪怕峰险路远，我们都觉得未来一定有柳暗花明在迎接一直美好着的我们。只是，我们在干什么？
新一，你在哪？我很想很想见你。我怕再见不到你，我就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新一，你到底在哪里？我好羡慕你可以对高考不屑一顾，好羡慕你可以对这些人等而视之。怎么办，我要做不到了。
新一……
待我醒来后事情已经结束，校长和藤冈先生坐在我的病床边，我抬头看了看吊着营养液的瓶子，听他们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我监护不力才导致吉冈璐和校外人员联合对毛利兰同学进行侮辱，好在事情发现得早，没有对毛利兰同学造成重大恶劣影响……”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毛利兰同学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积极投入学习……”
“那我们就先走了……毛利兰同学你好好休息……”
“量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园子撇撇嘴，开始跟我说，“那个男的是吉冈璐的新男朋友……”
他们二人合力演出只是为了能把我的名誉毁掉，然后好让学校开除学籍，我晕倒后园子把我送到医务室，然后就打电话给他的老爸，铃木财团立即派人来解决这件事。铃木的人软硬兼施，使校长不得不立刻解决此事，只是证据不足又把事情推向一个更坏的方向。警局介入之后，连爸爸也来参与调查，加之后来林野苏子出面举证吉冈璐对我和园子早有怨念，他们的行径才算彻底曝光。
而我这一昏睡就是两天一夜。


即便现在醒了，也是觉得晕晕乎乎。天花板上像是盘旋着什么东西，我仔细瞧瞧，却还是我花了眼。真的是花了眼，才会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园子，你觉得高考有意义吗？”
“……怎么了？”
“因为到最后，解决事情的都不是咱们两个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的影响，暑假中旬，园子就决定要放弃高考出国了。她在美国申请了一所州立大学，与京极在同一个市，有他的照顾，园子也不怕初始期难捱。照例是出国前大肆采购疯玩疯闹，衣食住行样样买了个够，登机时却也没带多少，剩下的货也就都送给我了。
她走的那一天我活活旷了一天的课，从早晨备机到下午登机我们一直都在一块黏着，说些听起来感动实则不知所云的言语。她穿格子衬裙，搭了一件红丝的小坎肩，发箍也是蕾丝的，看上去终于有些富贵人家小姐的气息。播报飞机起飞的音讯第三次响起，她终于立起身来大步去交纳登机牌，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回身说：“兰，你还是要好好考。”
“……为什么？”
“因为不如此，也许你永远无法解决事情。”
后来的日子就开始变得简单了。教数学的藤冈先生尤其不喜欢我这种学生。就国文和综合而言我还是拿手的，唯有这头疼的数学，总把从前几一口气拉到30、40。第一轮复习时我不敢放下别的，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藤冈先生的进度走，经过细密的复习，其他学生的水平都有很大的提高，只是我反而更加不行。短短12个月的高三活活被“大一轮”砍掉8个月的泱泱时光，可我这个士兵不仅没有变得更加骁勇善战，反而节节败退。
被反感的结果只有一个，但是这一个结果被分为两个阶段，前半阶段是全部的课余时间被藤冈先生叫到办公室进行劝解、激励、训斥的藤冈三部曲，传唤之频繁甚至让园子开始怀疑我移情到这票老男人身上去；后半阶段则是理也不理，见如不见，实在狭路相逢被我一声“老师好”逼得无路可退时，才会用鼻孔对着我的眼睛来一句“好”。
最失望怕也是这样。不但自己开始不知所措，连人家也要放弃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无所谓了。
日本教育厅的网站开始滚动播出明天考试的科目、时间、注意事项，我坐在电脑面前，吃着爸爸去四星饭店订的贵便当。柯南被勒令去博士家，爸爸也禁了啤酒麻将电视机，正襟危坐地看着报纸。妈妈则在他的对面翻杂志，一旦爸爸有动静，她便轻咳一声以示警告。
唔。所有的信息都看过了。我舀进去最后一勺便当。
也许漏了一条，明天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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