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琪】
陆琪感到自己格外地不舒服。她继续低头品尝自己手中的食物,倾听他们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她感到自己无法融入他们。已经嫁过来二十多年了啊,她想。为什么还会这样呢?她听着弟媳和姑嫂对丈夫的话语,不禁在心里轻笑。
终究还是绕回来了。这些年来,这个话题总是萦绕在他们身边。就像噩梦一样,稍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不,深渊她都经历过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保有那些心酸。
月光悠悠,带着陆琪回到了当年。当年陆琪是城里人,而丁宇华则是由农村走来的孩子。陆琪刚到丁宇华家里的时候,尽管家里人不太友善,但毕竟被丁宇华宠着疼着,陆琪自然不觉日子的艰辛。到了后来,陆琪和丁宇华工作的地方倒闭了,公司没有赔给他们拖欠的工资,只留下一大批货物。看着一堆残旧的废铜烂铁,一帮工友拍着胸脯豪情壮志地喊道,我们去城里闯荡吧!陆琪看了看丁宇华,于是她便知道,她平静的生活要结束了。
闯荡的生活苦不堪言。大儿子丁泉的降生给这个贫穷的家雪上加霜。最艰难的时候,她白天工作,晚上得要替别人缝补衣物,折些手工艺品。她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没日没夜地工作着。而丈夫,总是在深夜疲惫万分地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从工厂加班回来,累得倒床就睡。
但是第二年她竟又有了孩子。不济的家境逼迫她打掉了孩子。那些鲜红色的血肉从她身体流出的时候,她疼痛得几乎昏厥。药流,只因贫穷,简单而残酷。她流泪,彻夜地喊叫,一个人挺过了这个不仅身体上,更是心灵上的巨大创伤。在那以后,她总会梦见那一滩血肉模糊。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流着泪。
他们就是这样的,这样的闯荡了二十几年,才有今天,手上的余绰。所以她格外地珍惜自己手中的那份钱财。她的血泪,她的青春,竟换来的是这样的东西。有时候她也会厌恶自己的市侩,但更多的时候,她对命运怀有一种不甘。更加不甘别人来觑看这一份创伤换来的财富。她不能忘记所有的伤害。
所以啊,所以啊。那句若无其事的“哥,妈的生活费不够了”,在她心里是会掀起多大的怒火啊。但是她只能更加平静地执着于桌上的食物。她的丈夫一定会慷慨地,将身上的所有钱财即刻交到这么些贪得无厌的人手里的,她想。丈夫总是重面子,重名声,他可以忍受兄弟的冷漠背叛,也不愿意失却他身为长子的尊严。他是长子,所以供养着弟妹,即使他们已经三十多,有儿有女。他总是有求必应,即使他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根本就不爱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丈夫的愚孝而愤怒。但当她看到他一张苍老的面容时,一股巨大的心疼与怜悯之情又涌上心田。这才是她爱的人,不是吗?怒火即刻转变为伤悲,她为自己悲哀,为丈夫悲哀,为围坐在这圆桌上的人悲哀。她看着丈夫掏出的钱,那些中年人的嘴脸,她不禁感到一阵阴冷。秋风飒飒而过,她决定要和丈夫和好了。